痴域小說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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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碰上鄰居李婆婆,樂呵呵同我打招呼。
「阿鳶,今天運氣這麼好,撿回兩個俏書生。」
我拼命比口型【讓寶珠跑】。
李婆婆眼神不太好。
「什麼?豬跑了?放心,豬圈牢著呢,跑不了,呵呵。」
我欲哭無淚。
8
兩人對我家熟門熟路,進了屋,一個扶我在桌旁坐下,一個去倒茶。
無他,腳軟。
公子人頗好,居然給我也倒了一杯。
我低頭喝茶,室內一時無聲。
慢騰騰喝完一杯,我再伸手去倒。
剛挨著壺柄,一隻大手握住我的:「姐姐怎麼不說話?」
少年壞笑的臉湊近:「讓我猜猜,不會是忘了我姓甚名誰吧?」
我訕訕賠笑:「豈敢豈敢。」
我真的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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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老爺,我送了一百零八個香囊,哪能個個都記得住。
少年星子般的眼有片刻黯淡,很快又亮起來。
「奚雲烽。烽隨星落,書逐鳶飛。
「姐姐,這裡頭有你有我,可別再忘了。」
心裡咯噔一下。
抬眼去看另一位,他側了身,手中折扇悄悄展開半幅。
我點頭:「謝允珩,允文允武,君子如珩。」
奚雲烽急了:「姐姐怎麼記得他?」
我剛想說扇子上寫著,被謝允珩搶話:「自然是因為阿鳶心裡有我。」
扇子掩住唇角,我分明瞧見他輕輕笑了。
還來問我:「是也不是?」
他鳳目狹長,墨色的眉斜飛入鬢,一身白衣,坐在那謫仙似的,帶著一股子清冷。
那一笑,如月下白曇初綻,仙子落入凡塵。
我被他蠱住,下意識道:「是。」
奚雲烽瞬間炸毛,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就要罵。
目光掠過我,神色變了幾變,怒火硬生生壓下去,挪近幾步挽住我胳膊,輕聲道。
「我隻是個小角色,自然不能和謝公子比。
「真羨慕謝公子,要是姐姐對我有他一半就好了。」
門外傳來寶珠的聲音:「咦,小姐你發財啦?家裡怎麼有股子西湖龍井味兒?」
9
寶珠去牆角了,鹌鹑似的站著。
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兩眼一閉:「二位公子有話還請直說,既是我貪心在先,要殺要剐我都認了。」
「什麼殺呀剐呀的,說得嚇人。」奚雲烽嗓音摻了蜜,「我高中歸來,姐姐不準備同我成親嗎?」
謝允珩渾身散著寒意:「她已經答應嫁我。」
奚雲烽當仁不讓:「姐姐第一個香囊是送給我的。」
謝允珩慢條斯理:「她送我的是最大的。」
奚雲烽氣滯:「你!」
我倏然睜開眼。
人貴有自知之明。
我又不是什麼天仙似的美人。
他們二人現在不過是賭氣掙面子,才來爭一爭我。
等回頭當了大官,與我朝夕相對,時時記起被我愚弄,那還不恨得牙痒痒,一天抽我十鞭八鞭的。
我想當官夫人本就是圖一庇護。
倘若嫁過去了日日遭罪,那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
我又不傻。
不如給他們一個臺階,趁早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想明白了,我做小伏低:「這位狀元郎,這位……」
忽然想起還不知道謝允珩是何名次。
奚雲烽道:「他是太……」
謝允珩眼中寒光一閃:「探花。」
奚雲烽不情不願閉了嘴。
果然和茶樓先生說的一樣。
我沒多想,繼續道。
「狀元郎,探花郎,兩位既已蟾宮折桂,日後加官進爵,自有高門小姐待嫁。
「我隻是宣州城一名普通繡娘,無錢權又無家世,無論如何配不上二位。
「之前香囊的事多有得罪,我送二位進了京,也算功過相抵。至於那些約定都是戲言,就隨它去了吧。」
瞧瞧這話,滴水不漏,給足面子。
照理來講,他們應當就坡下驢。
但顯然他們不是講理的主。
奚雲烽當即反對:「誰稀罕高門小姐,我隻要姐姐。」
這孩子,一看就沒受過苦日子。
不知道身居人下的不易。
我想了想:「不如這樣,我每日都去城西井市賣繡品,明日你們同我一起,體會一二再作決定?」
體會過貧賤百姓的生活,自然就知道憑借好風直步青雲的諸多裨益。
我真是用心良苦。
奚雲烽挑起眉,鬧熊孩子脾氣:「我不管,姐姐嫁了我自然不用做這拋頭露面的活計,不去不去。」
倒是謝謫仙敲著扇子,語氣有些期待:「如此甚好,阿鳶姑娘的生活,我很想參與。」
「那我也要去!」
奚雲烽柔弱不能自理地鑽進我懷裡:「趕了半個月路才到宣州,我累得很,要在姐姐家休息。」
屋內溫度驟降幾分。
他還想說什麼,被謝允珩冷著臉一把拎住後衣領,雙手在空中亂揮。
「今日多有叨擾,阿鳶姑娘,明日城西見。」
就這麼拎著出了門。
寶珠碎步子挪過來,遞我一把瓜子:「小姐,其實我覺得,你們仨把日子過好比啥都重要。」
10
「放開我!」
謝允珩長臂輕舒,將他扔出老遠,言語毫不客氣:「規矩點,別對阿鳶姑娘毛手毛腳。」
「不用你管!我喜歡姐姐自然要同她親近,不像你這種人,假門假式,虛偽得很。」
謝允珩已有惱意:「阿鳶姑娘尚未婚配,你若敬她重她,就不該毀她清白。」
對面小子抱起雙臂,勾起的嘴角極盡嘲諷。
「你也配同我講清白?我且問你,清白有什麼用?
「我奚家清清白白,結果呢?!
「你們天潢貴胄,一個狀元就想勾銷奚家七十三條人命,哪裡在乎什麼清白不清白!」
謝允珩薄唇抿成一條線:「這件事,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奚雲烽嗤笑,袖子往空中一揚,轉身去了。
月色寂寥,人影孤吊,三分蕭索,七分驚心。
11
宣州城樓閣連雲,轉過二十四洞紅橋,就到西市。
一抬眼,瞧見兩道風流身姿。
奚雲烽年紀輕,穿了件銀朱滾邊的窄袖勁裝,頭發用鏤空雕花的金冠高高束著,意氣風發。
謝允珩身著象牙白錦緞長袍,玉骨月魂,黑色折扇握在掌心,立於喧鬧市井也自有一方天人勝處的光華。
心口漏跳了一拍。
匆匆鋪好攤子,利索擺上各色香囊、手帕、團扇紋樣,開始吆喝。
其實根本用不著吆喝,站了兩個活招牌,大姑娘小媳婦都錯不開眼。
相熟的王家妹子大著膽上來挑揀,眼珠子卻粘在奚家小子身上不動彈,問道:「這個怎麼賣?」
我:「香囊五十文。」
她又看向謝謫仙:「這個呢?」
我把她臉掰過來:「這個不賣。」
她大手一揮,排出一百文大錢。
我樂開了花,把撿書生的法子全盤託出,與她這那那這交代一番。
王姑娘聽得心馳神往,最後扼腕嘆息:「早知當時與你一起。」
誰說不是呢,她若分走一半,我也不用這麼狼狽。
我倆齊齊嘆息。
12
託兩尊大神的福,不出半天香囊盡數售罄。
隻剩了一堆手帕團扇。
很惆悵,沒想到我的職業賽道如此早便定了型。
我讓寶珠把撿書生的賬本也拿出來賣。
給它起了個名,叫「亦可賽兒」。
奚雲烽問:「這是何意?」
我答:「挑個好夫婿,賽過養個兒。正是此理。」
謝允珩好奇:「我那張賣了幾個錢?」
我嘖了一聲:「你下架了。」
他似笑非笑,我有點心虛。
13
暮色西沉,一抹斜陽掛在樹上,催人歸家。
今天收獲頗豐,銀子沉甸甸在手上,我心滿意足,盤算著去醉仙樓犒勞二位活招牌。
正收攤,眼前倏然投下黑影。
一隻肥膩的黑手伸出,猛地從我手中搶走錢袋。
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去奪,被一股大力狠狠推開。
倒退了幾步,我站立不穩,連桌板也一並帶翻,險險摔倒。
千鈞一發之際,少年將我攬入懷中。
清亮聲音少見地染上憤怒:「你做什麼!」
對面領頭的爛糟鼻子蛤蟆嘴惡人奸笑道:「小繡娘日子過糊塗了,連貢錢都不記得孝敬,還要本大爺親自來拿!」
聲音入耳,我陡然慌了神,四肢一點一點變得僵硬。
奚雲烽啐了一聲,衝上去就要教訓那地頭蛇。
我慌忙拉住他。
那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他們有官府撐腰,在城裡簡直橫著走,誰見了都避讓三分。
宣州城富庶,又地處關要,知州雖是地方官,地位卻極高,更與朝中大臣亦往來密切。
即便是狀元授了官,也得罪不起。
我攔在奚雲烽面前,語無倫次:「你別去,錢給他們就是了。沒事的,城中小商小販都要給,我月月都給,給了錢就沒事的,他們不會再找麻煩。」
我攥著他袖子,哀求道:「別去。」
別為了我,斷送大好前程。
別為了多餘的身外之物,像爹娘一樣,永遠離開我。
奚雲烽低頭看著面前姑娘,她向來靈動狡黠,此刻卻皺著一張小臉,杏子般大而圓的眼中浮起一層水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偏偏倔強地咬著唇,仰起臉,想要保護他。
他心疼,卻莫名有些高興。
唇角不自覺噙著笑,他輕輕拂過帶淚的眼尾,安撫意味十足:「姐姐別怕。」
14
流星颯沓,他當門一腳踹在地頭蛇胸口。
那惡人倒飛出去丈遠,仰躺在地上四腳亂蹬。
像個翻了殼的大王八。
我看蒙了。
片刻後反應過來。
爹的,好解氣!
煙塵飛揚,襯得奚雲烽眉眼格外凌厲,竟有幾分像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跟著的十餘個地痞流氓叫嚷著衝上來。
心驟然提到嗓子眼。
忽然一柄折扇張開,擋在我眼前。
「別看,當心嚇著。」
謝允珩規矩地與我隔了半臂距離,折扇灑金絹面上一幅碧空紙鳶圖遮住視線,颀長身形密不透風。
揮拳聲,呼喝聲,統統隔在外頭。
很有安全感。
我乖乖站著,悄悄扒了一點縫去看。
又聽他低聲吩咐:「去幫忙。」
誰?我嗎?
兩個人影從暗處鬼魅般地衝出。
不愧是有錢人家的探花,出門居然還帶侍衛。
我拍拍胸口,放下心來,還是問一句:「能打得過嗎?」
謝允珩:「能,再來兩個也沒事。」
我:「?」
謝允珩:「哦,他是武狀元。」
我:「!」
安心縮回扇子後面。
打完架的奚雲烽:「姐姐,我剛才是不是很威風……」
我方從扇子後面探出頭。
他頓住了,繼而暴怒:「謝允珩!你故意的!」
15
直到醉仙樓的小二上了菜,奚雲烽還在抱怨。
「你那兩個影衛吃白飯的?我在前頭打架,他倆就顧著撿手帕?」
「那是阿鳶姑娘謀生的活計,自然要小心保管。」
接過謝允珩遞來的包裹,賣剩下的繡品都在裡頭,一件不少,一塵不染。
我連連道謝。
奚雲烽咬牙:「靠,你好陰險。」
我憂心忡忡:「那潑皮和官府有勾結,朝中亦有他們的靠山,你們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衝動起來爽得很,收爛攤子又頭疼。
想想又補充:「但是剛剛真的很解氣。」
奚雲烽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是當然!姐姐準備怎麼獎勵我?」
我給他夾了一隻桃花鴨腿。
門口大黃都沒他開心。
還是謝允珩比較正經,及時把話題拽回正軌:「阿鳶姑娘放寬心,這等州官,我還瞧不上眼。」
又道:「都是我不好。」
奚雲烽咋舌:「等會,你怎麼用我的招。」
我奇道:「和你有什麼關系?」
謝允珩難得皺了眉:
「我總想著,等我當了……官,定要濟世愛民,恩化四海,教百姓安居樂業,世間海晏河清。
「可沒想到連宣州城這般緊要地方都已是蛇鼠一窩。天子國威難及之處,豈非更多腌臜。
「看到這些渣滓欺凌百姓,我隻恨自己有心無力,滿肚子聖賢書帝王術都是枉然。」
壺裡盛著酒,是辛辣灼烈的竹葉青,他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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