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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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


果然,在林貴妃的哭聲裡,皇上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


他神色淡淡地地拉開了林貴妃,林貴妃一愣,後退了幾步。


「能走能動,看來打得也不重。」皇上揉揉眉心,「你不懂事,皇後教訓你一下也是應當的,快回你自己宮裡休息吧。」


林貴妃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突然冷淡了,她猶然不死心,去拉皇上的袖子,牛皮糖一樣地貼了上去。


「皇上……」


皇上這次是真的有點不耐煩了,他直接甩開了林貴妃的手,帶人離開。


林貴妃又氣又急,加上傷口疼痛,這一次是真的暈了過去。


下人們趕緊七手八腳地抬她回去。


所有人都走後,柳嬪從暗處探出了腦袋。


「誒呀媽呀,這一通鬧騰的。」


柳嬪溜出來,走到我身邊。


「不過話說為啥皇帝剛才態度突然變了?」


我沒說話,拿起茶盅,潤了潤幹燥的喉嚨。


柳嬪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


「你預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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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放下茶盅,輕輕點頭。


「皇上寵愛林貴妃隻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她很像那個女孩。」


「而林貴妃受傷時,皇上也會想起那個女孩受傷的樣子,引發加倍的心疼。」


「天吶,那你還敢打她?」


「因為,她不是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受傷的時候會一聲不吭,哪怕再疼也笑著安撫別人,說自己沒事。」


柳嬪一驚,隨即意識到了什麼。


「也就是說,林貴妃越是撒嬌,越是哭,她就越向皇帝傳遞了一個信號——我並不是你的白月光。」


我微微頷首。


「你料到了皇上會來?」


「她帶了那麼多人來,我打她的時候,肯定有人出去報信。」


「她一定會讓皇上來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向皇上傾訴自己有多麼可憐。」


機關算盡太聰明。


她隻是沒有想到,這看似聰明的每一步,都在把自己往失寵的路上再推一步。


柳嬪震驚片刻,問我。


「皇帝的白月光,到底是誰?」


我望向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月光如流水般傾瀉而下,灑在窗欞上。


「她叫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


柳嬪在腦海裡搜索著這個名字,隨即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不是羌戎國的公主嗎?」


「嗯。」


「羌戎在皇帝十六歲的時候就滅國了……」


「對。」


我回眸,看向柳嬪。


「皇上十六歲時,在羌戎做質子,和武朝軍隊裡應外合,讓羌戎國徹底滅國。」


「明月公主和她的所有族人,都在這一戰中死亡。」


「所以你明白我說的了嗎?」


「即使她不死,他們也沒辦法在一起。」


05.


皇上十六歲時,我跟著他一起呆在羌戎,既是他的侍衛,也是他的侍女。


那時候的日子很苦。


羌戎的人也知道隻有最不受寵的皇子才回來做質子,於是總是欺負我們。還有不懂事的貴族小孩把爛透的果子往我們身上丟。


「喂,你的皇帝老爹不要你了!」


皇上——那時候他還是三皇子楚嵐澄——任憑那些果子砸在他的胸口,臉上的表情極其隱忍,我抽刀要去教訓那些小孩,被他一把攔住。


「阿瀾,沒必要起沖突。」


後來,是一個穿水藍色長裙的女孩趕跑了那些貴族小孩。


她跑過來,把自己的帕子遞給楚嵐澄。


那帕子的角上繡了羌戎族的文字,楚嵐澄和我都不認識,於是盯著看。


「別看啦。」她說,「那是我的名字,明月。」


明月公主是羌王和王後唯一的女兒,身份極其尊貴,有她的保護,我們終於不用再被人欺負。


那一年多的時光裡,我們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時光。


我們一起去郊外的湖邊打獵,然後於夕陽西下時在湖邊把獵來的野兔烤熟。月亮初升時,明月公主便在月色下起舞,楚嵐澄坐在一旁吹簫相合。


明月公主最喜歡穿水藍色的衣裙,她說藍色是天空的顏色,是湖泊的顏色,是最閃耀的寶石的顏色。


當她跳起舞時,楚嵐澄的眼睛裡,也隻有這抹藍色。


明月公主顯然也喜歡楚嵐澄,十六歲的楚嵐澄是世界上最出眾的少年,帶著文雅和高華的氣質,像一塊打磨得極度精致得美玉。


羌戎男子沉迷打獵和比武,楚嵐澄卻會把著明月公主的手,一字一句地教她寫中原的詩詞。


「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十五歲的明月公主淪陷了。


她去求父皇賜婚,羌王震怒,羌戎有不知多少貴族小伙子想要求娶美麗又勇敢的明月公主,而他的寶貝女兒竟然想嫁給一個沒有身份的武朝質子。


父親不同意,明月公主便一直跪在殿前,她跪了整整三天,滴水未進,最後暈倒在殿前。


羌王心軟了。


那一天,明月公主是世上最開心的人,她覺得她終於得償所願,要嫁給她最心愛的少年郎。


可惜她不知道,少年郎從出現的那一刻起,要的就是她全族人的命。


戰爭在他們大婚的當天爆發。


胸口戴著大紅花的新郎楚嵐澄,突然從袖中射出了毒鏢,毒鏢正中羌王的胸口,這個正等著女兒女婿喝交杯酒的老人當場斃命。


隨後殺聲四起,已經埋伏好的武朝暗衛傾巢而出。


明月公主愣在了原地,她看著楚嵐澄,像是不認識他。


下一刻,忠心的侍衛一把把她從楚嵐澄身邊拽開。


「保護明月公主!」


楚嵐澄站在原地,他看著周圍不斷廝殺的羌戎人和武朝人,眼中既有興奮,也有痛意。


興奮的是,潛伏多年的計劃,終於在這一刻成功了,他會由不受寵的皇子,變成板上釘釘的儲君。


而痛意是——


他對護衛在身邊的我低聲道。


「你去追明月公主,記得……別傷她性命。」


可惜已經晚了,悲劇既已鑄成,無人能夠改變結局。


他找到明月公主的時候,那個曾經耀眼的女孩已經是一具屍體,她在戰火中被燃燒的木門砸中,被人發現時已經面目焦黑,身上有諸多刀傷和箭傷。


臨死時,她仍然穿著大紅色的喜服。


她被下葬時,楚嵐澄沒有去吊唁,成為儲君的目標近在眼前,他不能表現出對敵國公主有一絲留戀。


後來,楚嵐澄回了武朝都城,明月公主的名字再未被任何人提起,有時我想起那個女孩,會覺得她是我們年少時做過的一場幻夢。


楚嵐澄的後宮空虛了很多年。


從我被賜給他開始,所有人就默認我會是他的女人,但他遲遲沒有娶我。


於是那一夜,我穿了水藍色的衣服,在月光下跳了一支舞。


他來到我身後,我回眸看向他,很多年了,我再也沒有看到他的眼中有淚花閃動。


我走上前去,跪下,揚起臉來。


早在羌戎的時候,就有人說我和明月公主長得有些像——我們都是高鼻深眸,明艷之中有英氣,而且都從小練武,連身形都看上去差不多。


我知道,此刻月光朦朧,我看上去應當和明月公主有八分相似。


他蹲下身來,遲疑地看著我。


然後緩緩湊過來,吻了我。


第二日,我們在榻上醒來,他沉默地看著我。


「阿瀾,這些年來苦了你。」


我垂眸,露出一個端靜的微笑。


「妾身不覺得苦,皇上喜歡的,妾身都心甘情願。」


楚嵐澄久久沉默,最終,摸了摸我的臉。


一個月後,我終於被封為皇後。


06.


茶盅裡的茶已經涼了。


柳嬪聽完了我的講述,很長時間都沒能說出話。


「你應該明白了,我得寵這麼多年,根基並不牢靠。」


我輕聲道。


「學明月公主,我自然能學得最像,畢竟我是唯一真正認識她的人,我學她能有八分像,別的妃嬪再學我,頂多也隻有個六成。」


「但我老了,明月公主死時隻有十五歲,在皇上心中,她永遠是個少女。」


「現在,哪怕這些年輕的宮妃隻有六成相似,也會比我更像她。」


柳嬪看著我。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總有人要做宮中最受寵的那個人。」我將冷掉的茶水倒掉,「比起林貴妃,我更願意那個人是你。」


07.


柳嬪的得寵輕而易舉。


一方面,她有穿越女的優勢,林貴妃會的,她也全都會。


林貴妃能夠做出一些新奇的玩意,柳嬪則做得比林貴妃更好。她甚至組裝出了一輛不用馬拉著就能自己在御花園裡跑的小車,讓皇上驚奇不已。


「我可是理工科高材生。」我聽到柳嬪低聲對林貴妃說。


林貴妃在宮宴上作詩,她剛說上半句,柳嬪就立刻能對出下半句,讓皇上龍顏大悅。


「語文還比你好,你就說氣不氣人。」我又聽到柳嬪低聲對林貴妃說。


林貴妃當場胸悶氣短,宮宴吃了一半就被宮女扶回去休息了。


皇上很喜歡柳嬪,但是柳嬪有個問題——她一直稱病,不肯侍寢。


「我做不到。」她垂頭喪氣地對我說,「我隻能和我真正喜歡的人。」


我並不強迫柳嬪,她能打消林貴妃的勢頭就已經很好了。


但當那一天林貴妃帶著人闖入柳嬪宮裡時,我才意識到,有些問題被我疏忽了。


柳嬪口中的「真正喜歡的人」,並不是一個虛指。


「給我搜。」林貴妃叉著腰,指使宮女和太監在宮裡翻箱倒櫃,片刻後,一張手帕被呈了上來,上面用精密的錦線,繡著一朵君子蘭。


林貴妃得意地笑了。


「人人皆知,陸小將軍當年徵戰勝利,被皇上賜君子蘭一朵,從此就把它當作福象,繡於衣物之上。」


「來人,請皇上過來,讓他看看,他新寵愛的柳嬪不願意侍寢,倒願意和別的男人私通!」


08.


我被叫去柳嬪宮裡時,所有人都到了。


柳嬪和陸灼跪在正中央,皇上坐在最高處,臉色冷得像冰。


他瞥見我來了,淡淡道:「皇後來了,這是你弟弟,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垂頭去看陸灼,他臉上帶傷,已經受過一遍刑了。


他堅稱自己和柳嬪是清白的。


他知道柳嬪生病,派人送了西域的藥材來,帕子應該是夾在了禮盒裡,掉了下來。


皇上冷笑。


「柳嬪和你非親非故,她生病了,你為何要這麼關心?」


陸灼不說話。


我眼眶一熱——這孩子不肯說出柳嬪和我的關系,他怕影響我。


「還有你。」皇上轉頭看向柳嬪,「帕子掉了便也罷了,你為何要收起來,放在枕邊?」


柳嬪低著頭,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滿臉通紅。


我深深嘆氣,柳嬪聰明仗義,但說到底,不過是個還年輕的小姑娘。


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旦動心就會昏了頭腦。


陸灼和柳嬪都不說話,皇上疲倦地按著眉心,我思慮了片刻,走上前去。


「皇上,臣妾可否和你借一步說話。」


殿裡其他的人被暫時地清了出去,隻剩我們夫妻二人。


我看著皇上,時光匆匆而過,在他的眼角眉梢刻下皺紋。隻有那雙眼睛,看上去還像當初那個少年郎。


我輕聲道:「皇上,灼兒是無辜的。」


他不說話。


「這些年來,陸家對皇上忠心耿耿。」我含了眼淚,「臣妾七歲就被送到皇上身邊,求皇上念在臣妾這些年的苦勞上,放過臣妾唯一的弟弟。」


他依舊不說話。


我想了想,來到他面前,端然跪下,隨後開口,輕聲哼唱。


「天地悠悠,白雲悠悠,去見我的少年喲——」


「天地悠悠,白雲悠悠,不見我的少年喲——」


「天地悠悠,白雲悠悠,想念我的少年喲——」


調子很簡單,但皇上的眼睛漸漸睜大了,他看著我,目光在變得濕潤。


這是一首羌戎民歌。


十三年前,楚嵐澄在羌戎做質子時,每晚都頭疼失眠。


明月公主便會給他哼唱這首歌,隻有在這歌聲中,他能夠安然入睡。


「羌戎已經滅國了,會唱這首歌的人再也尋不到了,隻有臣妾還能勉強模仿幾句。」


「灼兒是臣妾唯一的弟弟,倘若他死去,臣妾恐怕也難以獨活。」


皇上久久沉默,最終走下來,握住了我的收。


「阿瀾,你陪了朕這麼多年,朕相信你。」


「所以朕也相信你的弟弟是忠心於朕的。」


「但是皇家的顏面總要有人維護。」


「柳嬪她……必須死。」


一個時辰後。


我來到天牢,獄卒打開牢門,臥在稻草堆上的陸灼抬起頭來看著我。


這真是個月光般純凈的少年,即使在黑暗的牢房裡,他仍在熠熠生輝。


「長姐……」陸灼低聲道,「我沒牽連你吧?」


我眼睛一熱,走上前去,扶起他,摸了摸他臉上的傷。


「沒有,皇上已經下旨,你無罪。」


陸灼的眼睛亮了起來,不過隨即,他猶疑道:「柳娘娘呢?」


我沉默。


陸灼站起來:「我去求見皇上……」


「灼兒!」我喝道。


陸灼的眼睛紅了。


「你安心回家養傷。」我說,「其餘的,你相信長姐。」


09.


冷宮。


我給帶我來的小太監塞了一錠金子,然後叫他離開了。


柳嬪的華服已經被盡數剝除,她穿一身單薄的中衣,面色青白。


「你本可以供出我的。」我低聲對她說,「告訴皇上,你是被我找來鬥倒林貴妃的,所以我弟弟才會關心你。」


柳嬪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那也沒用,解釋不了我把他的帕子放在枕頭邊的事。」


她頓了頓:「我就是喜歡陸灼,沒什麼要狡辯的。」


「何況你對我不錯,我沒必要犯了事還把你扯進來。」


我感到自己眼眶一熱:「你們那個時代的人,都像你這麼實心眼麼?」


「也不是。」柳嬪笑笑,「也有像林貴妃這樣的壞人。」


「我也算不得什麼好人,普通人罷了——普通人,都知道別人對自己好,就也該對別人好,不是麼?」


我的淚落了下來。


「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去你的時代看看。」


我蹲下身,撫摸柳嬪的臉,想要記住她的容顏。


「再見,妹妹。」


一炷香的工夫後,宮內傳來太監尖利的聲音。


「柳嬪薨——」


我申請了回娘家,看望了陸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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