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一天的課都是公共課，上完一天課沈遲走出教室，因為不想擠入擁堵的人群，他最後離開教室。

　　無人的走廊異常安靜，他默默盡頭走著，忽然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他的腳步頓時停住了，不知道該繼續走還是回頭。

　　嚴雪宵在校長的陪同下走出辦公室，今天換了身暗灰色的西服，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薄薄的金絲邊眼鏡，容色惑人。

　　不是來找他的。

　　他裝作沒看到般擦肩而過，走出教學樓時松了口氣，正在這個時候，聽見身後傳來嚴雪宵的嗓音：“不想見我嗎？”

　　“沒有。”少年停下腳步，斟酌著語言，“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我現在過得挺好的，你應該過得也挺好的。”

　　他已經不是那個摟住嚴雪宵不放的小孩兒了，成年人的交往需要分寸，他不想成為誰的負擔，他希望嚴雪宵永遠活在光明中。

　　他說完話時空氣沉默，連掠過的風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靜得沒來由不安。

　　他正要往前走時，手腕猝不及防被拽住，冰冷的松木氣息鋪天蓋地湧來，男人從背後緊緊抱住他，平靜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不好。”

第七十八章

　　腰間傳來陌生的觸感, 沈遲想也沒想從懷裡掙脫，他轉過身準備說話時，望見嚴雪宵面容病態的蒼白，遲疑地問：“你不舒服？”

　　“胃病。”嚴雪宵的嗓音聽不出異樣。

　　少年抿了抿唇, 他以前從沒聽嚴雪宵說有胃病, 他匆匆向前走, 身後嚴雪宵再次叫住了他：“沈遲。”

　　他停下腳步，聽見溫柔的一句：“好好吃飯。”

　　他的身體緊繃在原地，即便自己胃病犯了告訴他的也是好好吃飯, 像是溫柔織成了細密的網, 他藏住袖下隱藏的疤痕問：“你住附近嗎？”

　　“華庭C棟二十七層。”

　　聽見回答少年繼續往前走, 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如同是急迫地想逃開。

　　明明問是不是住附近, 阿裴卻聽見嚴雪宵將家裡的住址詳細到層數報得清清楚楚, 他想中文可比英文難多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嚴雪宵仍站在原地，出色的面容藏在陰影裡看不分明, 阿裴忍不住說：“他已經走了。”

　　嚴雪宵啞著嗓：“被我弄丟了。”

　　阿裴不知道那名少年是誰, 隻他知道他們還危機四伏時嚴雪宵很想念一個人，但即便在睡夢中也不敢將那人的名字宣之於口。

　　沈遲買完止痛藥匆匆忙忙回到教學樓背面, 可空無一人，他捏緊手中的藥，其實嚴雪宵也不需要他照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 他垂下頭往回走。

　　*

　　晚上的課是《電子競技與管理概括》，上課的是他們班主任寧老師，偌大的教室稀稀拉拉坐了五個人, 與隔壁坐滿人的金融專業形成鮮明的對比。

　　“別看我們專業人少。”寧老師自己給自己找場子，“我們這是朝陽專業，隨著電競行業的發展，人才缺口越來越大，舉辦一次大型的電競比賽需要的不僅僅是比賽隊伍。”

　　“比賽前需要有人承辦比賽，需要電競媒體將賽事影響力擴到最大，以及對戰隊的訓練，而比賽中的裁判、解說不可或缺。”

　　寧老師侃侃而談：“這是一條日漸完善的產業鏈，如果你們抱著打遊戲的心態選擇這個專業，我建議還是趁早轉專業。”

　　寧老師把重話說在前頭，見五個人沒有意見，鼓勵著開口：“你們能考上燕大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雖然遊戲水平不如職業選手，但依然能在這個行業中發光發熱。”

　　教室裡沒幾個人，他索性坐到了椅子上：“你們報考這個專業應該或多或少對遊戲感興趣吧，可以說說自己遊戲中最高水平。”

　　“LOL白銀。”

　　“CS兩千分。”

　　“LOL铂金。”

　　寧老師微微點頭，看來水平都不錯，直到他聽見一個爽朗的聲音。

　　“我隻在電視上玩過俄羅斯方塊。”莫冬不好意思開口，“家裡沒錢買電腦。”

　　寧老師驚訝地朝莫冬望去，沒想到還真有沒碰過電腦選電競專業的，他不禁問向莫冬身邊衣服破舊的沈遲：“你接觸過電腦嗎？”

　　“PUBG亞服第十。”

　　寧老師對各個熱門遊戲都有涉獵，PUBG剛出來時可以說是現象級遊戲，一改FPS遊戲的低迷。

　　然而外掛泛濫，現在的熱度低了不少，但亞服第十依然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成績，職業選手甚至也難以做到，他忍不住問：“沒想過走俱樂部青訓嗎？”

　　“想過。”

　　沈遲垂下眼，省吃儉用攢下的錢，加上之前的比賽獎金一共十五萬高考結束後都還了沈家，還欠八十五萬，去青訓營支撐不了這筆費用。

　　寧老師噢了聲，心想應該是沒選上，安慰道：“不走職業這條路也沒關系，職業選手生涯短，但在電競這個行業可以走很長。”

　　寧老師繼續上課，介紹了專業概況以及發展前景，下課前對大家說：“因為這門課涉及到遊戲分析，我們專業人少，機房協調不過來，大家下節課盡量帶上筆記本。”

　　沈遲的眉頭皺了皺，他現在的筆記本辦公還行，運行遊戲不到半小時便會卡死，他需要買一個新的筆記本了。

　　筆記本的價格幾乎是同檔位臺式機的兩倍，要達到流暢運行各類遊戲的水平至少八千塊，交了學費和住宿費他手頭上隻有兩千塊。

　　莫冬望見沈遲的反應問：“我想去圖書館報名勤工儉學，你要一起去嗎？”

　　沈遲搖頭，他打開手機翻到SWL的招聘信息，今天是招聘截止的最後一天。

　　此次招募的不是青訓成員而是上場比賽的正式隊員，與隻有基本工資的青訓營不同，福利待遇好，通過試訓後月薪兩萬，並且會根據比賽成績進行浮動加薪。

　　SWL作為豪門戰隊要求也很高，KD高於6.0，場均傷害大於600，遊戲時長超過兩千小時，有PUBG線下賽經驗年滿十八周歲的成年人。

　　他的條件都符合，回到宿舍向招聘郵箱發了一封申請郵件，希望可以在下周前收到消息。

　　早上他聞見青菜粥的香味睜開眼，循著味道望去，原來是莫冬用小鍋煮粥。

　　見他從床上坐起來，莫冬解釋道：“早上去食堂吃也要三塊錢，一袋米三十塊，可以吃半學期，比去食堂吃劃算。”

　　趙然走下床，神情復雜地拍了拍莫冬的肩膀：“你去申請貧困生補助吧。”

　　“我有手有腳可以掙錢。”莫冬沒把趙然的話放心上，問向兩人，“你們要不要喝點兒？”

　　沈遲望著小小的一鍋粥：“我去食堂。”

　　趙然和他一起出了門，兩人向西食堂走去，趙然班上人多，知道的消息也比他多。

　　趙然一邊走一邊說：“我們宿舍樓太偏了，離得近的隻有一個西食堂，早上不是饅頭包子就是面，東食堂那邊有炒飯還有意面，西食堂沒法比。”

　　“價格便宜。”

　　少年不以為意。

　　“也就剩下便宜了。”趙然嘆了口氣，家庭條件不一樣說不到一塊兒去，在他看來，隻要吃得好多花點錢無所謂。

　　然而趙然一踏進食堂面露訝異，食堂多了個邊城菜的窗口，他愣愣地開口：“你昨天說想吃邊城菜還真有了。”

　　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一個邊城人考上過燕大，學校自然沒有邊城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增設窗口。

　　沈遲走到窗口前要了碗少放辣的油潑面，正要端著餐盤走時，食堂師傅叫住了他：“你還有水果牛奶沒拿。”

　　當少年再次端著滿滿的水果沙拉回來時，吃著甜粥的趙然不禁羨慕了：“買碗油潑面就送這麼多東西嗎，要不是我有胃病我也買了。”

　　“胃病？”

　　沈遲抬起頭。

　　“不會劇痛，但會長時間痛。”趙然喝著手裡的粥說道，“疼起來像剝絲抽繭一樣，什麼也吃不下去，聞不得油腥，平時不犯病我也不敢吃辣，我有次胃病犯了，家裡又沒人煮粥，一整天沒吃飯。”

　　趙然說著說著，望見少年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他安慰：“不過我這不算嚴重的，你不用太在意——”

　　他這句話還沒說話，便看見少年打包好還沒吃完的早飯，一句話也沒說地向食堂外跑去，他吃驚地放下粥問：“你不上課了？”

　　沈遲一路跑回宿舍，昨天買的藥還放在抽屜中，他打開抽屜取出藥，問向正要出門的莫冬：“能借下你鍋嗎？”

　　“沒問題。”莫冬大方開口，“你是要煮粥嗎？”

　　少年很輕地嗯了聲。

　　“那沒米可不行。”莫冬轉回身，將系好封口的米搬了出來，“用完你幫我系上封口就行。”

　　說完莫冬便出門了，沈遲回憶著粥的做法，他先將米用冷水浸泡半小時，再用開水煮粥，蓋上鍋蓋文火熬二十分鍾，小鍋中的白粥慢慢熬得濃稠。

　　他煮好粥後用盒子裝上粥，將盒子與止痛藥都裝在了一個袋子裡，離開學校向華庭走去，他隻是出於朋友的關心，換做是莊州他們，他也會這麼做的。

　　華庭是離燕大最近的一棟樓盤，聽說高層可以將整個燕大盡收眼底，小區不允許生人進入，他報了業主名和門派號進入華庭。

　　少年匆匆走到華庭C棟，然而電梯的地面上放著顯眼的維修標志，他問向電梯邊的工作人員：“多久能修好？”

　　“還沒檢查出故障原因，估計是哪個零件掉了，隻能保證盡快修好。”工作人員也估摸不準時間，“如果您層數低著急趕時間的話可以上樓梯。”

　　沈遲摸了摸盒子的溫度，朝樓梯間走去，他以前爬三十層不帶喘氣，到邊城後身體差了許多，爬到十層便不得不停下休息。

　　盒子不是保溫的，他沒停留太長時間，繼續往二十七層爬，當他踏上最後一步臺階時，他聽見電梯叮咚一聲響了。

　　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般，少年朝電梯看過去，在他剛剛爬完二十七層這一刻，電梯恢復了運行。

　　他面無表情邁上最後一步臺階，此時他的額頭滲滿細密的汗水，呼吸也不均勻。

　　二十七層隻有一戶，他停了片刻走到門前按下門鈴，像個沒事人一般站在門前等待。

　　時間緩慢過去，他不確定嚴雪宵在不在家，剛想把東西放下離開時，門忽然開了，嚴雪宵出現在他眼前，漆黑的鳳眼靜靜地望著他。

　　感受到面前人的視線在自己臉上逡巡，他低下頭小聲問：“你……胃還疼嗎？”

　　空氣焦灼的沉默，他伸出手遞出透著白粥香味的袋子，若無其事解釋：“順路。”

　　少年的手伸在半空中，遞出的袋子卻並未有人接，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更灼人，如同蔓延著無比深重的情緒，將他牢牢困住。

　　他正要抬頭說話，猝不及防被攬進一個冰冷的懷裡，聽見嚴雪宵泛著隱忍說了句。

　　“不疼了。”

第七十九章

　　沈遲的身體陡然僵住, 剛要掙脫，像是預料到他的舉動般，嚴雪宵放開他，低頭看著他幹燥的唇淡淡道：“進來喝杯水。”

　　“不用。”

　　他下意識拒絕, 然而嚴雪宵已經轉身進了房間, 他隻好提著袋子進入客廳。

　　客廳光線通明, 北面是透明的落地窗，視野開闊，可以將燕大盡收眼底。

　　嚴雪宵輕輕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他爬完二十七層本就渴, 接過水咕隆咕隆全喝完了。

　　他放下杯子：“胃病要按時吃藥, 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多休息不能熬夜, 保持好的心情, 可以在醫囑下服用谷維素加維生素。”

　　“你自己照顧好身體，平時上課忙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他一口氣說完：“走了。”

　　他將裝粥的袋子放在餐桌上，轉身向門外走去, 輕松地訣別, 然而在即將踏出門的那瞬間，他聽見嚴雪宵的嗓音在身後頓了頓響起。

　　“你能來我很開心。”

　　少年捏緊手走出門, 提醒自己不能再被溫柔蠱惑，溫柔下是無望的暗潮。

　　而嚴雪宵走到餐桌坐下，打開袋子裝著的餐盒，盒中是熬得濃稠的白粥, 他一口一口喝完了，喝得格外慢。

　　*

　　或許是爬樓梯的緣故，當沈遲走出華庭時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幹, 克制著自己沒有回頭看一眼，按原路返回學校。

　　燕美離燕大近，莊州忙完入學找他吃飯，兩個人沒什麼錢，他帶莊州到便宜的西食堂吃飯。

　　“燕大不愧是燕大。”莊州望見邊城菜感嘆，“我還以為來燕城吃不到油潑面，沒想到你們學校單獨開了窗口。”

　　“今天新開的。”

　　沈遲走到窗口要了份清湯的牛肉燴面，莊州要了碗油潑面，兩個人端著滿滿的餐盤找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