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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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殊靠著牆,一絲薄紅,不太自然地暈染上耳廓。


鬱百合上樓時碰見了系著腕扣匆匆下樓的盛君殊,大為震驚:“老板晚上還要出去啊?”


盛君殊“嗯”了一聲:“太太睡了嗎?”


“睡下了,要我去……”


“不用。”盛君殊忙打斷,“讓她好好休息吧。”


“給太太煮點紅糖水。”


鬱百合眼神頓時變得玩味。


還未來得及挑眉,盛君殊已俯身,靠在她耳邊低聲囑咐了什麼。


她的笑容愈發詭異,肩膀都聳起來了:“啊呀,我不周到,早應該在老板房間裡也準備一點的……”


盛君殊見鬱百合的嘴巴幾乎到了耳朵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匆匆下樓。


還沒出大門,王娟的電話慌裡慌張打進來,帶著顫:“盛哥兒……”


“我,我犯錯了……”


城市華燈初上,清河派出所的審訊室一燈如豆,劉路正抓著頭發抽泣,斷續交代。


一牆之隔,瘦弱的男人面前的熱水,早已涼透。


他回頭看著玻璃外漸漸籠下的夜色,臉色由不安,變作焦躁,再到恐懼。


“李夢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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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從桂香公寓帶出來,她問我去哪兒,我說先去見你爸,當時她愣了一下,低著頭沒說話,我就應該注意,她可能是不想見她爸。”


“她說她肚子餓,想吃個飯團墊墊,才進超市沒多久,她就說屋裡悶,要出去透透氣。我熱個飯團的功夫,出來就沒見人了!我在附近巷口都找過了……”


盛君殊的車子迅速發動,飛馳貫下街道,握著方向盤思索半晌:“是不是去劉路那兒了?”


“啊,有可能,有可能。”王娟轉身,腳上布鞋大步往長海小區邁去。


這一頭蔣勝按著藍牙耳機,扭頭厲聲問:“劉路,李夢夢有沒有你公寓的鑰匙?”


劉路抬起一雙淚眼,邪氣,隱隱約約有一絲嫌惡和怨懟:“怎麼了?那婊.子……”


“問你話呢!”蔣勝一掌拍在桌上,“如果你不想罪加一等……”


“有。”劉路的眼淚滾落下來,恨恨地、木然地說,“不是我給她留門。是我家的鎖,還沒來得及換。”


蔣勝剛要說話,便被門口一陣嘈雜打斷。


幾個民警都沒攔住瘦弱的男人,他眼眶赤紅,手裡握著一個捏扁的紙杯:“同志,我家夢不是下午來嗎?她到底怎麼了,她真沒事,我要去見她。”


這一邊,王娟將手機握在手裡,幾乎狂奔起來。


那怨靈幾次守在三番長海小區那處地址,怨靈是劉路的媽,李夢夢肚子裡懷著別人的種,就敢往那兒跑,要是落在她手裡……


王娟摸了摸符紙,咬咬牙,一頭衝進黑暗的樓道。


紅綠燈路口,盛君殊一個急剎,黑色vanquish蹭著馬路牙子停下,路邊站著揮手的幾個男人都向後退了一步。


後面車子的鳴笛聲和辱罵聲尖嘯,半晌,遊魚一般繞開它繼續前行。


車窗降下來,盛君殊緊繃下颌,指尖略顯焦躁地輕敲方向盤,克制地催促:“上車。”


“老板,一會兒車開、開穩當點,陳總都、都七十五了。”張森滿臉無奈,把車門拉開,顧不得解釋,把三個老頭一個一個塞進車裡,自己也坐上來。


還沒關上副駕門,車子就飛起來,一大股風撲進來,甚至掀起了盛君殊的衣領。


七十五的陳總,沒忍住“啊”地驚叫了一聲,其他兩個趕忙給他胸口順氣。陳總手抖著,哆哆嗦嗦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小葫蘆瓶,倒出幾顆塞進嘴裡。


“實在不好意思,諸位。”盛君殊餘光看著儀表盤上的指針一點點偏到了最右,淡淡道,“今天情況有點緊急。”


窗外的樹影、亮起的隧道還沒成個形,就“呼”地嘯過,後座上的三個男人擠在一起,鴉雀無聲地拉著車頂把手,揪著前座的真皮座位套,耳膜微微鼓起。


誰也沒坐過這麼不要命的車,因此盛君殊說了什麼,他們也沒能聽進耳裡。


倒是陳總先緩過來,擺擺手:“沒事。沒事。事情的根在我這裡,我老頭子活不了幾年了,死之前也給我兒子、孫子積點德。”


三個人裡,最為年長的是七十五的陳總,最年輕的是個不停地轉著佛珠的胖子,約莫五十年紀。胖子一面不安地撥著佛珠,一面飛快地拿手絹擦脖子上的汗:“盛總。”


他說話又急又快,“這個我應該沒責任的吧?那個繩子,我們找人看過,是那個女工自己割裂繩子偽裝成事故現場的,本來不該我賠錢的,我還賠了五十萬,我這是人道主義精神啊。我們做樓盤的,最怕最怕遇到這種事情……”


外地人來清河市做房地產的,多少有點迷信,最怕樓未建成先出人命。別管是自殺還是意外,這對他們來說,會影響整個樓盤的風水和氣運。


因此,他的善後工作可謂仁至義盡,一個臨時工墜樓,他沒有糾纏,立刻賠錢,還找郊外的道士做過法事,在血濺三尺的地方栽了一棵桃,一棵柳,讓冤魂安息。


“盛總,我這自願過來了,我勸勸她,求求她。”胖子又不安地追問,“你看,我們‘都市骊山’三期還沒建成呢……這、這、她應該沒道理再跟我們過不去吧?”


剩下的一位先前沒吭聲的,自然是洪小蓮的第二下家、輕工紡織城曾經的負責人,因當年也是憐憫洪小蓮的遭遇,放過她一馬的,心中稍定,寬慰道:“冤有頭債有主,應該不會。”


盛君殊默著,直到刺耳的鈴聲響在車內,王娟的聲音近乎驚恐:“盛哥兒!怎麼辦?她不在劉路這兒了!”


盛君殊沉著臉,並未太意外,剛剛減速一點的車子,再度“嗡”地加速,幾乎飄起來:“通知蔣勝和肖子烈,把劉路帶來,跟我的車。”


“不好意思了,翁總。”盛君殊猛打方向,轎車急轉彎,“我們現在得去你的‘都市骊山’。”


胖子張開嘴,無比絕望地發出了一聲:“啊?”。


*


夜裡十一點,飄散空濛小雨。


本應該緊鑼密鼓加快施工的“都市骊山”三期工程,因為附近居民投訴施工噪音而暫時停工。綠紗網籠罩的腳手架寂靜地矗立在夜空之下,宛如被蛛絲重重纏繞、死去已久的大型動物。


路燈黯淡無光,宛如妖冶的橘色米粒。在這裡,城市的車聲、鳥雀的笑聲都像是被看不見的屏障隔絕在外。


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和女人絮絮低語,被風揚入耳中,混雜還有空靈的一陣粗啞的桀桀笑聲。


幾個人耳朵“嗡”地一陣耳鳴,七十五歲的陳總,首先“唉呦”一聲,再度扶住了心口。


盛君殊的眼珠微微一頓,手掌在車玻璃上輕輕一拍,仿佛有什麼東西以他的掌心為原點,像結冰一樣快速擴散開,直到包裹整個車廂。


外面的刺耳聲音,暫時聽不到了。


胖子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的腳手架,佛珠也不撥了,臉色難看得就快哭出來。盛君殊解開安全帶,開始脫外套:“翁總,你這個樓盤投了多少錢?”


“啊?”


盛君殊把外套丟給張森,又去扯領帶,好像是在耐心地同他闲聊,“樓盤,多少錢。”


胖子真沒忍住哭了:“五、五千萬。”拿手掌擦眼淚,“媽個.逼,投了我五千萬啊。”


盛君殊拉開車門,回頭安撫地笑笑:“我盡量給你保下四千萬,剩下的,找清河派出所。”


車門“砰”地關上了,整個車子震了一震。


風聲吹成一線,嗚咽聲,低訴聲,混雜成怨懟的利劍。天空好似悶不透風的大網,盛君殊走向腳手架,仰頭看向頂端。


符紙褶成令箭,順手借了肩上靈火,一簇火焰借著陰風席卷,從尾“呼”燃燒到頭,五雷劍指,指指連帶風聲。


三道光線宛如有生命一般,“唰”地擊出,直衝霄上。


風中喃喃低語,受了這一擊,赫然變成惡毒的尖嘯。


盛君殊身形一閃,轉眼已是凌空,手臂肌肉突出,吊掛在深處的鋼管上,直至“啪”地崩開扣子。


他齒根咬緊,慢慢向上一撐,翻身立在了腳手架的頂上。


高空處溫度驟降,烈烈冷風揚起發絲。


現代裁剪得體的西裝,隻適合做一些比較紳士的活動,此刻他褲腳和皮鞋上已經蹭上灰塵砂礫,彎腰不悅地拍了拍。


抬眼時,眸色深沉:“出來,不要等我找你。”


話雖隨意,裡面蘊含的殺氣和威壓卻極重,如果有尋常人在,承不住內髒破裂,血漿四濺。


對盛君殊來說,動手的事情從來不難,難的是費盡心思地調查,牽線,抽絲剝繭。師父曾說,人不平,氣凝而生鬼,所以鬼是氣,鬼亦是人。垚山祖訓,怨鬼誅之,冤鬼必渡之。


年少的時候,他對這些鬼魂,也缺乏耐心,加上陽炎靈火旺盛,整個人身上籠著一團極其尖銳的殺氣,可比當今的肖子烈囂張得多。


可是等他垚山派三百外門自己做了對不上名字的屈鬼怨魂,他無論如何努力也湊不回一個師妹,他在日復一日的恐懼、焦灼、屈辱和無奈中這麼磋磨著,磋磨到今日,竟也生出了師父這樣平和的禪心。


洪小蓮本是冤鬼,車裡的三個有惻隱之心的老板,都是渡她之人。可是她既挾持了李夢夢,就放棄了被渡的機會,既然已成惡鬼,何必留情。


話音落下片刻,一陣有氣無力的低泣靠近。


盛君殊睜開眼。


面前李夢夢漂浮在空中,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拎著領子,舉在盛君殊面前,臉色青白,滿臉淚水,恐懼地搖著頭。


第28章 鬼胎(十八)


盛君殊伸出手,猛地,李夢夢又被那雙手扯回去,發出一聲尖叫。


她像破布一樣被看不見的怨靈倒退拖動著,垂下的小腿“咯噔噔噔”地掠過突出的鋼筋。盛君殊急追而去,雙肩橙色靈火蘧然增巨,瀑布般奔流,迅速環繞周身。


一白一橘道幻影,一前一後,快速在鋼筋和紗網中穿出。尖利的風聲與的沉悶回響交疊,夾雜著李夢夢歇斯底裡的崩潰喊叫。


“啪”,一隻鐵錨釘在了鋼筋上。


一道靈巧的身影拽著繩子,咬牙爬上,輕巧地一躍而起,少年眼裡興奮難抑:“師兄,打架怎麼不帶我?”


肖子烈站定,薄唇起伏,伏鬼咒從口中脫出,放大,吐出的字符仿佛一隻一隻的錘,轟然響徹天地,又是三道光箭,從另一邊襲來。


攻擊向符紙化作三道纖細的光,三分為九,九又劈成二十七,密密匝匝,有生命的遊魚一般在空中迅速編織起來,和盛君殊前後夾擊,裹成一道牢籠。


李夢夢被迫懸停,長發散亂地嗚咽著。


怨靈被堵住去路,腳下一隻反著的開了扣的黑色皮鞋現了形。


再向上,黑色長褲,藍色工裝背後一朵模模糊糊的白玉蘭。


夜空之上,已顯出一彎月牙,月光籠罩之下,洪小蓮的憔悴的白發飛舞,容顏與生前無異,隻是皮膚在冷光之下,呈現出僵死的青灰。


她側著頭看人,完好的一邊眼睛,也蒙上一層灰白的翳。


“她對不起吉祥。”怨鬼開口,空氣裡伴隨著無數魂靈悲泣,肖子烈皺眉,聽得撓心。


盛君殊說:“他們已經分手了。”


洪小蓮霍然擰過頭,又用那一隻獨眼陰沉沉地看著盛君殊:“她懷了別人的種。對不起我兒子,我殺了她。”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肖子烈掏了掏耳朵,霍然一勾唇,“我忘了,你就是聽不懂人話,你又不是人。”


“子烈。”盛君殊皺了下眉。


他想速戰速決。逞一時口快,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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