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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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我的看法,完全偏了。
她說:「你看你爸你媽就是相親,雖然去得早,可兩人這輩子過得多好啊。」
我淡然道:「我爸媽的婚姻不好,有窟窿,漏了好幾年的風。」
「我不要像他們那樣。」
姥姥陡然提高了聲調:
「誰家的婚姻一輩子順風順水?
「誰家的婚姻不漏幾陣風?
「人無完人,兩個人在一起都是磕磕絆絆才能走完這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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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啊,你就聽聽姥姥的,不能這麼挑啊。」
我扯了下嘴角,說出了我一直想對所有人說的話:「我從小就努力,就是為了不用委屈自己,與男人磕磕絆絆過一生。」
「可不結婚,有個大災小難怎麼辦?總得有個人一塊扛啊。」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會幫你扛過難關,你要去做的是找到這樣的人,而不是勉強與一個讓你磕碰的男人湊合。」
姥姥瞬間啞了。
19
我想要沒有窟窿的婚姻,很快傳遍全村,大家都說老夏家大姑娘不是一般的精神不正常。
晚飯的時候,舅媽摔了筷子、勺子、碗。
我的名聲壞成這樣。
她想讓姥姥跟著我走的夢想破滅。
舅媽想撵走姥姥,偏要用一個好名聲。
比如讓姥姥跟著我,是因為我條件好。
不是她不養了,是想讓姥姥享福。
可我若是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她不敢讓姥姥跟我走。
她若還要生活在村裡,連提都不能提。
否則會被唾棄S。
酸菜裡有肉,可姥姥一塊都不敢夾。
舅媽的急赤白臉,我和沒看見一樣。
明天就是除夕,然後就是初一,我初二就走。
20
過年了!
舅媽就像換了一個人。
從早上開始滿臉堆笑,幹活也特別賣力。
姥姥悄悄給我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這一天做人。」
我不明白。
陸陸續續有人來拜年,我才明白過來。
舅媽不讓姥姥幹活。
大姥姥就說姥姥命好,有這麼個孝順的兒媳婦。
舅媽給姥姥端茶倒水。
四舅爺就和他兒子說:「要是你媳婦能這樣對我和你媽,我今天S了都行。」
舅媽給姥姥換了新衣服。
把來看給姥姥拜年的小輩感動得直抹眼淚。
……
這場孝順大戲,我一直旁觀到年夜飯。
飯桌上有很多菜,我還是隻吃酸菜。
琴琴見了,給我夾起個肉丸子:「清清姐,我媽炸的丸子可好吃了。」
「你再喜歡吃酸菜,大過年的也得換換樣啊。」
她把丸子放到了我碗裡。
我皺眉。
姥姥推我:「今天過年,琴琴給你夾,你就吃。」
我看了姥姥一眼,她眼裡有祈求。
可是,姥姥,我等的就是今天啊。
我把丸子倒回琴琴碗裡。
沒用筷子。
我對她說:「我隻交了酸菜的錢。」
靜默。
所有或真的或偽裝的歡聲笑語停了。
舅媽的眼睛很小,一笑起來彎彎的很好看。
今天她彎了一天。
差點把她自己都騙了。
以為她是良善的人。
十一歲那年,媽媽急性闌尾炎手術。
爸爸帶她去醫院。
把我託付給姥姥。
又給了舅媽五百塊錢,我爸說得特別清楚,這是清清的飯錢。
可連續七天,我每頓飯吃的都是白菜。
姥姥偷偷提醒舅媽:「給清清煎個雞蛋,或者給她炒點肉。」
舅媽不願意,嫌費錢。
姥姥說:「她爸不是給錢了嗎?後天她媽就能出院了。」
舅媽說:「那點錢也就夠白菜的錢。」
姥姥急了:「怎麼會?那是五百啊。」
舅媽說:「住不花錢啊,她天天寫作業開燈不要電費啊,喝水都是我從井裡打的,她不該給人工費啊?」
「她天天洗襪子,洗衣粉不是錢呢?她天天洗臉,香皂不是錢呢?」
姥姥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我站在門外聽了個清清楚楚。
舅媽懟完姥姥,開門而出。
看見了我,一點不心虛。
她說:「回去和你媽說,別挑三揀四,誰讓你爸隻給了你白菜的錢。」
「你隨便找個旅館試試,夠七天嗎?」
那時候縣裡賓館一晚上十五塊錢。
但我低下了頭。
不想看到她明明像蘋果一樣的圓臉,卻那麼猙獰。
我媽出院的第二天。
我和她學了這件事。
我媽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
她說:
「你就是個白眼狼,你舅媽能收留你,天天給你做飯,你就應該感恩戴德。
「你倒好,跑我這裡來告狀?」
「你是想讓你爸爸聽見,讓我難做人,還是讓你舅舅沒法做人?」
我梗著脖子:「我沒和我爸說。」
她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和你爸說,我打不S你,也要罵S你。」
第二天,我媽給舅舅家又送去了五百塊錢,買了一堆熟食。
她笑著回來了:「還得娘家人,我出院了,隻有你舅舅和你姥姥問了我。」
我想,那不是你拿東西換的嗎?
而且換虧了!
若拿這些東西去場院,能換來十幾個老太太的知心問候。
但我並沒說,我捂著臉。
我媽為了別人把我打腫的臉,一輩子也消不下去。
自那之後,我媽常罵我和舅舅不親。
我很不明白,舅舅對我並不親,為何我要與他親?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應是你來我往嗎?
他不用愛來,我為何要用愛往?
我媽罵我心狠、涼薄。
那時,我第一次生出念頭來,我媽不愛我。
可念頭剛生根,要發芽。
她又頂著煙,給我烙我最喜歡的韭菜合子。
我家的灶坑不太好燒。
每次烙餅,她都會被煙燻到。
我迷茫了。
後來孫老師告訴我,這世上的事不能講道理。
道理都是給正常人設定的。
可不正常的人太多了。
便不能去講道理。
不講道理,講什麼?
大四的時候,我和林雪相處得特別好,她總是關心我吃得好不好,在學校裡有沒有被欺負。
除了周楠,我還有沒有朋友?
王為是否還在用廉價的關心吊著我?
我那時對林雪生了依賴。
每天都想看到她。
她成績下滑,把我急哭了。
那是我罕有的體會到劇烈的情緒。
弟弟一歲時高燒到四十度,遲遲退不下來,媽媽哭到暈厥,可我沒急,更沒哭。
那時我想的是有病就治,治不好就S。
誰家不都這樣嗎。
弟弟即使因為疾病S了,那就S了。
五歲以下兒童的S亡率本就高。
後來弟弟確實S了,與爸媽一塊S了。
我沒哭。
我想哭的,可我哭不出來。
父母弟弟,本應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可我並沒有到那種最親人之間生S相依的感受,我隻有麻木。
誰都會認為這不正常。
王為說村裡都傳我精神不正常。
我去找了學校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告訴我,人與人之間的相聚,有的是為對你好而來,有的為傷害你而來,有的是既會對你好又會傷害你。
她說人的感情並不以血緣論,而是以感情論。
你會因為對你好的人而為她生出焦慮情緒,這說明你很正常。
我恍然大悟。
在道理不暢通的世界裡,要講情。
爸爸媽媽到底對我如何?有情嗎?
很難說。
弟弟來之前,他們愛我,也傷我。
弟弟來之後,他們忽視我,也想過利用我。
我對他們呢?
主要是麻木,有點依戀,但不多。
我再也沒為爸媽弟弟的S,不傷心而自我懷疑。
21
回到餐桌上,繼續討論我能不能吃丸子。
舅媽摔了筷子。
舅舅臭了臉。
琴琴和源源一頭霧水,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禁怕碰了炸藥。
源源是舅舅的兒子。
我們很少來往。
他拉著姥姥悄聲問:「清清姐在說什麼?交什麼錢?」
姥姥暗示他閉嘴,源源不說話了。
舅媽的圓臉繃得要裂開,她說:「我以為你回來過年,是為了看你姥姥,結果你是來給我算賬的嗎?」
我正面剛上她:「那你欠我的嗎?或者說你欠我媽的嗎?」
我四處掃了幾眼,盯住她:「這七間房住得可舒服?能不能容下我姥一個炕?能不能給她換來幾片肉?」
舅媽閉上了眼睛,口吐白沫,抽了過去。
琴琴趕緊上前掐人中。
我掃向舅舅。
他驚恐地看著我。
我哪裡還有一點懵懂的小孩樣。
我對他說:「我爸媽奮鬥一輩子的房子裡,容不下不仁不義不善不孝的惡人。」
舅舅傻在那裡。
舅媽醒了過來。
看到我要S人的模樣,嘴又開始抽抽。
琴琴哀求我:「清清姐,求求你。」
源源也醒悟過來:「清清姐,求你高抬貴手。」
我看舅舅,他才是問題的核心。
我對他說:
「如果做不到好好孝養你媽,就帶著你的瘋婆子和兩個狼崽子滾蛋。
「讓你姐的房,住進來真正對你媽好的人。
「我想這個村裡會有很多家願意住進來,伺候姥姥百年。」
舅媽暈了過去,這次是裝的,眼睛留了個縫。
舅舅流了淚,哽咽著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也讓我姐在泉下安心。」
我點了點頭。
走到我的大包處。
分袋裝好。
放到小推車上。
姥姥問我:「你要幹什麼去?」
我看了舅媽一眼,擲地有聲:「清賬。」
舅媽不敢看我,而是狠狠地瞪舅舅。
舅舅眼神裡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拉著小推車出門。
在姥姥的示意下,琴琴和源源跟我走了出去。
「姐姐,你要去哪?」
琴琴怯生生地問。
她現在很怕我。
我跟她說:「往西走,對我好的人都住在西頭。」
22
第一家是連嬸家。
我給連嬸的孫子包了 200 的紅包,又給連嬸留下了好幾樣禮品。
連嬸連呼使不得。
她很激動,有點語無倫次:「清清啊,我是真沒想到,你會上連嬸這來。連嬸窮啊,連嬸還記得你啊,你還記得連嬸啊……」
連嬸家窮,窮是沒有親戚的。
她家卻是我拜年的第一家。
她說:「連嬸早聽說你回來了,我想去看你,可我怕你笑話。這麼多過去年,連嬸家還是窮成這個樣子。」
琴琴和源源很不安,我為何會給連嬸拜年。
我們不像會有舊情的樣子。
是先禮後兵嗎?
連嬸的孩子也不安。
我主動提了緣由:
「連嬸,我怎會笑話你。
「我隻會感激你。
「小時候我出去給豬挖野菜,一次都沒挖對,我媽罵S我了。
「後來我挖菜是全村最厲害的,你還記得為什麼嗎?」
連嬸想不起來。
確實,那樣一件小事,隻會在我心裡留痕。
我給她解答:
「那時我八歲,我戰戰兢兢地挎著籃子出去挖菜,邊走邊哭。是你連嬸帶著我去了地裡,又告訴我什麼是蒲公英,什麼是曲麻菜,什麼是苦麻菜,什麼是苋菜,什麼是灰菜。
「我分不清,一遍遍地問你。每次問你,我都膽戰心驚,怕你煩了,不告訴我可咋辦,可你一次都沒煩。
「那天我學會了認所有常見的野菜。
「從此再沒被我媽罵過。
「連嬸,我當時就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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