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得出來簡家小吃都很合這對父子的胃口，當父親的博聞強識，還時不時跟孩子說入口小吃的做法。“椰子糕外邊包著的是葉子葉，內餡各地有各地的做法，唔……”他吃了一口，“這個是椰子絲口味的，小青，你那個是什麼內餡的呀？”

　　但是被稱作“小青”的小男孩一直不說話。

　　簡家南闲得無聊，索性觀察起那對父子來，父親十分和藹，但有一點奇怪的是，孩子始終不回答父親的問話。

　　不僅是沒聽過他回答父親的問話，好像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簡家南正在思考這是為什麼的時候，卻有另外一群人來了，他們袖口別著紅布，氣勢洶洶的樣子。

　　為首的男人一副刻薄相，他環顧一圈，決定先挑最軟的柿子下手，其他攤子都有大人在，就你們家沒有，好，就決定是你了！

　　他衝到簡家的小攤子前面就怒吼出聲：“你們兩個小孩子在幹什麼？”

　　他伸出手指虛虛戳在簡家南和簡家北的腦門上，“小小年紀不學好，盡幹這些投機倒把的事情！國家是缺了你吃的還是缺了你喝的？小蘿卜頭一個就出來幹這種資本主義的活，都是跟誰學的？”

　　他回過頭來，跟身後跟著的一堆人說：“把東西都拿回去，登記他們家大人的名字，我給報到他們單位去，一定要嚴肅批評，把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張貼在廠子裡，給大家都看看亂搞資本主義的下場！”

　　兩個孩子都驚呆了，簡家北有點害怕，但當人哥哥的責任感壓過了恐懼，他自己給自己打氣，不停地在心裡告訴自己，要保護好妹妹，要勇敢地站出來，跟這些壞人作鬥爭。

　　簡家北做好了心裡建設，也大聲地吼回去：“你們才是壞分子！撥亂反正早就進行了，你們這副小□□的樣子是違法的，衝到我攤子上□□更是違法的！我要報到警察局去，讓公安來抓你們！”

　　簡家南比她哥哥要冷靜些，一溜煙地鑽到後面，簡家北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還是盡力擔起一個好哥哥的責任，繼續跟為首的男人爭吵。

　　對方人數眾多，一個個又人高馬大的，簡家北心裡害怕極了，擔心今天要給爸爸媽媽惹禍。

　　簡家南衝回離這不遠的家裡，捧著收音機又像是一陣龍卷風一樣衝出來，見哥哥落到下風，馬上開口說：“國家去年召開會議，做出了要將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的決定。我們積極響應國家政策，聽從國家號召，才不是你們嘴裡亂搞資本主義的投機倒把分子！”

　　簡家一直有收聽廣播的習慣，這幾個月的廣播大多是在宣傳和解釋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會議內容和綱要，簡家南和簡家北天天聽，都能背下來了。

　　範崗懵了，這兩個孩子之前說的不錯，他以前也是個小□□，隻是去的都是普通人家家裡□□，沒有做過什麼趁亂奪權的事情。再加上他有個當領導的父親，所以撥亂反正後，並沒有受到什麼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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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都羨慕他的身份和地位，但是範崗心裡鬱悶極了，他當小紅兵的時候感覺自己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現在雖然逃過了懲戒，比其他人好了太多，但是他根本不想過這樣平淡的生活，他想立功，想換一種方式呼風喚雨。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會聽了幾個哥們的撺掇，興奮不已地來割這個資本主義的尾巴。

　　範崗也不想廢話了，他向後招手，示意小弟們給他上，在這耍嘴皮子有什麼用，最後不是他說了才算？

　　簡家南和簡家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來搶自己家的東西。

　　千鈞一發間，剛剛光顧過的客人站起身，怒斥道：“我看誰敢，你們哪個單位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老百姓的東西？”

　　範崗不屑，又來一個多事的：“你又是哪個單位的？”

　　單濤怒到極點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是深圳發展改革局的普通員工，專門管改革發展這塊的，今天來這裡吃飯，也是過來看看這邊響應國家政策的小吃攤們現在發展成了怎麼樣。”

　　“怎麼，這個單位你滿不滿意？”

第15章 你真了不得

　　單濤亮出來的身份把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特別是範崗為首的一群人，被嚇得話都說不出口了。

　　範崗緩了好一會，張了幾次口都沒說出話，後來還是在小弟們的眼神求助下，覺

　　得自己作為他們的大哥，不可以這麼懦弱，強撐著一口氣，大著膽子道：“你你你，你說你是哪個部門的？”

　　單濤都被氣笑了，他沒想到這人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那種，明明都怕得要死了，為了面子偏偏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有膽子來反問。

　　單濤沒有被他牽著鼻子走，有問必答，先前都回答過一次了，還有這個必要嗎？他也不想一味拿著自身權勢去壓人，他的目的並不是這樣。

　　反而是簡家南，她好心地幫範崗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沒聽清楚嗎？叔叔他是改革開放委員會的成員，你懂這個意思嗎？意思就是國家為了改革開放都特地設置了一個部門，那你說的那些話就肯定不成立！”

　　範崗腦子裡都一團糟亂，轉不動了，聽見簡家南的話，腦袋愣愣地轉向她，神情呆滯，自己說的話，他剛剛還說了哪些話？

　　簡家南一看他臉上神情就知道他肯定忘記了，連忙幫他回憶到：“就是你說的，做生意都是投機倒把的行為，是國家不允許的，一旦被發現，是要被抓進大牢裡面的，小孩子也不得幸免，還會有單獨的一個牢房用來關小孩子。”

　　“但是你後來又說，你在上面有關系，手眼通天，可以幫人□□，隻要給你交了足夠的錢，你就可以給人發一個許可證，給予在這裡擺攤做生意的許可，不會被抓起來。什麼投機倒把，在你的這一番操作下，都是合理合規的。”

　　範崗恍惚：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噢對了，這都是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單濤剛才一顆心都撲在兒子身上，沒注意到範崗的話，現在一聽更是被氣笑了，他似笑非笑地對著範崗說：“原來是這樣，小同志你還可以從中操作操作，就是不知道你是哪一個部門的，又可以怎麼操作呢？”

　　範崗還想硬著頭皮繼續編假話，但是奈何小弟不做人，不懂大哥的心思，附在範崗耳朵邊悄悄地說：“大哥，我剛剛看到這人來的時候坐的是小轎車，四輪的，前面還插了個紅旗，你曉得不？這種可是大人物，我們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了，要不然的話，可有我們好果子吃！“

　　範崗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他能不怕嗎？

　　他其實也很害怕，範崗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識，他知道自己這段時間在這個地方收保護費一直沒被人發現，就是仗著這塊頭的人都沒什麼見識，才會輕易被他哄騙住了。

　　但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不，今天就被人給逮著了，這事情看起來還沒辦法解決的樣子，起碼沒辦法善了。

　　範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還是不肯低頭，站在那裡放狠話，“你說你是發展局的，難道你就真的是嗎？有什麼證件拿出來給哥幾個看看，不然真的讓人笑掉大牙了，如今什麼人都可以說自己是發展局，然後出來作威作福，這不是坑蒙拐騙嗎？！”

　　這話說的越來越順，剛開始還有幾句卡殼，到最後就全然是脫口而出了。

　　單濤怒極反笑，都不想跟這個人多費口舌，直接做了幾個手勢，示意身後的警衛上前一步。

　　範崗什麼人啊，自小就在各種街坊鄰居的眼神中討生活的，一見單濤這個樣子，馬上就知道他要動真格的，不敢再繼續糾纏下去。

　　但是他這個人最要面子，就是不肯讓步，小弟們都一窩蜂地跑了，他這個大哥偏偏還要一邊慢慢後退一邊放狠話。

　　“別讓我下次看到你，我這次跑可不是因為怕了你！你要知道，我是因為不跟你一般見識，等到時候我出了事，我可一定會來告公安的！”

　　狠話說著響亮，但是逃跑的速度並不慢，相反，格外的快，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簡家南看的是目瞪口呆，不得不說，每個人都會在特定的一個領域有天賦，隻是有些人是在正道上，例如簡家南，而有些人嘛，則是在邪門歪道上有著天賦，現成的例子就是範崗了。

　　範崗和他帶著的小弟跑是跑掉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種人嫌狗憎的人物，隻需要在附近打聽幾句，就能把來歷都翻個底朝天了，都不需要費多大功夫。

　　單濤跟警衛耳語幾句，警衛馬上領命而去，去幹什麼簡家南就不知道了，她隻是抬起頭，好奇地看向男人，還有他身邊的小男孩。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這父子兩人隻是普普通通，來吃飯的食客，但是現在亮了身份，哪裡還會有人把他們二人當成普通人呢？

　　其他人一旦知道單濤是個大官，不說害怕，但是都顯示出了一定的尊重，不敢再像先前那樣隨便。

　　但是簡家南不同，她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相反，反而敏銳地從他和範崗的談話中察覺出了什麼。

　　“叔叔，你是說，像我們這樣做生意的人，以後都不用擔心被安上投機倒把的罪名了？”

　　旁邊的商販們都豎起了耳朵，這個也是他們最關心最想知道的問題，這關系到他們的切身利益，但顯然，他們都沒有簡家南這樣的勇氣問出口。

　　單濤大笑起來：“那是當然了！”

　　一錘定音，單濤的這句話給在場的眾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有了他的這層身份做擔保，這番話還是很有可信度的，商販們都大大松了一口氣，起碼不用再擔心有朝一日因為想為家裡賺點錢被抓進大牢裡面了。

　　單濤環顧一周，輕易就知道了大家心裡面的想法，但是他又沒辦法斥責這群商販蠢笨被騙，範崗等人就是利用了大家的這種心理，讓大家覺得做生意都是投機倒把的行為，都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這種鑽法律空子的行為一旦被發現就會給整個家庭帶來不可預估的後果。

　　單濤嘆息一聲，但是他又沒辦法開口斥責這群人愚昧，因為他知道，真正的症結在哪裡存在，不就是前些年嚴打的行為把大家都給嚇到了嗎？

　　即使去年已經定下改革開放的基本國策，國家方面規定了刺激經濟，不再限制個體戶的政策，但是才剛開始，都沒幾個人相信，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伸出腳步試探，隻要有一點不對勁，就會馬上收回來。

　　因此，他面前的這一批敢於做小生意的個體戶先行者，就顯得格外可貴。

　　說到底，都是政策執行者沒有落實到位的問題啊。

　　單濤拉著單季青的手，蹲下來問簡家南：“小姑娘，你剛才不害怕嗎？”

　　簡家南誠實地說：“有一點，但是我覺得，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不會錯，所以我還是堅持了下來。”

　　單濤大笑起來，誇贊道：“你很勇敢嘛小姑娘，你家大人不在這裡，還能冷靜地跟這些人周旋，國家政策脫口而出，看來你是經常關注這方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