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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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嬤嬤嘖嘖道:“還謙遜,哥兒真真了不得。”


  沐元瑜受不住,面皮微微發熱,心裡嘆氣:唉,這點小事有什麼出奇,“他”本就是個成人啊。


  莊周夢蝶,一夢百千年,不知何處是真,何處算假,世界翻天覆地,她從小孩子重又生長一遍,過了最起初的迷惑惶恐後,倒並不厭煩,已經來了,安之便是。


  在哪過日子不是過呢。


  頂級豪門裡,金尊玉貴,眼珠子一般被看顧圍繞的獨苗,一生的榮華順遂幾乎從落地的那一刻便定好了,這穿越技術實在也不能說差了。


  唯一一點美中不足的小缺憾是:她這根獨苗少了點零件。


  沐元瑜想著不由在心裡又嘆了口氣:唉,都說豪門亂,是真——亂啊。


  滇寧王妃卻叫奉承得大為開懷,滿懷慈愛驕傲地望著兒子,庶女帶來的一點麻煩一掃而空,再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好,那就依著你,隻是你今日才往武定跑了一趟,明日別騎馬了,坐車緩緩地去,要送的藥材補品我替你備著,你不要操心這些,隻管好好休息,多睡一會兒。”


  沐元瑜回過神來,忙道:“好,多謝母妃。”


  


☆、第 5 章


  她是在這孩子五歲時穿過來的。


  剛過來時孩子發著高燒,滇寧王妃坐在床頭垂淚,許嬤嬤也哭,嘴裡一口一個“苦命的世子”。


  於是她以為她女穿男了。


  作為孤兒,她沒牽沒掛,從來想得開,昏沉著別扭了不多時就把自己安慰好了:世界都換了,再換個性別又有什麼可計較的,有機會嘗試下人生的新感覺新姿勢也沒什麼不好。


  但當天半夜,高燒退去,神智恢復,她藥灌多了,小腹脹痛,貼身的丫頭抱她去小解,紗褲一褪,一開始,她就知道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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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雖然沒做過男人,不知道換套裝備後是什麼感覺,可她當女人很有經驗啊。


  這——好像沒啥差別?


  費力低頭一看,果然沒差!


  ……


  問題有點復雜。


  原來是女扮男。


  還不如女穿男呢。


  她年紀小,沒人太防備她,著意留心了一陣子,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不是她母妃滇寧王妃一個人的膽大妄為,而是出自這座王府最尊貴的主人,滇寧王的謀算。


  原主出生那會兒形勢特殊,滇寧王上山打獵,遭遇刺殺,險些殒命,雖僥幸被貶镝南疆的犯官之女柳夫人路過救了偷偷藏起,但等到滇寧王府的護衛找去,護送回王府醫治時,因傷勢沉重,好幾日一直徘徊在生死關上,脫離不了危險。


  而當時的滇寧王膝下隻有四女,無子。


  假使滇寧王不治,王位的傳承將隻能回到沐二老爺那一支。


  滇寧王為這個位子殚精竭慮,不惜娶百夷女子為正妻,又鬧到兄弟反目,付出這麼多,卻很有可能將盡付流水,叫他如何甘心?


  王位真傳回給沐二老爺,滇寧王簡直不能瞑目。


  西南遠離中樞,天威籠罩有限,於是人的膽子也大,滇寧王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同時,做出了將才出生的第七女當成“第一子”養育的決定。


  其間種種血腥封口不必多敘,總之,滇寧王在自己的地盤裡有絕對控制權,哪怕於垂死中,仍舊把這事辦成了。


  其後,在整個西南名醫的通力合作下,滇寧王把命從閻王那搶了回來,但是身子骨受到了極大損傷,好幾年斷斷續續地都仍舊病著——因為底子太虛,大夫還含蓄給了醫囑:沒痊愈前,最好勿近女色。


  當時滇寧王年已不惑,想著自己身子好的時候都沒努力出一個兒子來,現在女色都不便近了,更是別想了;刺殺他的刺客又一直沒有抓到,如芒刺在背,他身居郡王,不可能一直躲在王府裡,總要出門,萬一哪天再給他一下,就算不如上回那麼致命,他底子傷了,不一定還能好運熬下來。


  假如他沒了,小“兒子”還吃著奶,除此外一府婦孺,哪裡爭得過人丁旺盛的兄長那一家子?


  人多病便易多疑多思,這種形勢下,滇寧王覺得有個“兒子”還不保險,於是到沐元瑜滿了四周歲,看著白白胖胖像個能養住的樣子了,就向朝廷請封沐元瑜為世子,把這繼承人的名分正式敲定了下來。


  ……


  對於被人為決定性別的沐元瑜來說,她“世子”的身份經過了朝廷的官方認證,是樁極為危險的事。


  如果沒受世子的敕封,那她是男是女,其實沒多大要緊,滇寧王愛拿女兒當兒子養,誰管得著呢,頂多她以後婚嫁上艱難些,但郡王女,隻要想嫁,那總能找得著人家,這不算什麼問題。


  可有了敕封就不一樣了,涉及到朝廷爵位的任命更迭,尤其還是本朝僅餘的一個異姓郡王這麼高的爵位,此事一旦敗露,她九死無生。


  新沐元瑜為此很是苦惱了一陣子。


  苦惱著苦惱著——她轉成了淡定,總是在她穿來前已經定下的事,又改不了,她再愁也沒用,成天這麼戰戰兢兢的,別還沒被朝廷發現,她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許嬤嬤誇她那麼長一串都是溢美之詞,事實上她覺得自己身上要真有什麼比別人強的長處,那就一條:心寬。


  這等頭上懸刀的日子,她硬是過得有滋有味,在白撿來的慈母滇寧王妃的庇護下,學這個學那個,在要命的世子位上坐得還挺穩當。


  一晃就過去了七年,她徹底融入了這個新人生。


  現在,因定好了明日要去探望沐元茂,用過晚膳後,滇寧王妃便催著她回去休息了。


  十歲以前,沐元瑜都同滇寧王妃住在一處,兩年前她大了,方分到了自己的小院裡去住。


  雖分出去,但小院離榮正堂極近,從榮正堂最後一進增建的小花園出來,穿過一條竹徑,就到了她的恆星院。


  這名字是沐元瑜自己起的,寓意不論時光如何逆轉,頭頂上的同一片星空永恆閃爍,亙古不變。


  光的傳播需要時間,幾年幾十年幾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說不定她在現代時看見的某道星光,就是從這時傳去的呢。


  如此一想,偶爾喝多了水,午夜憋醒起來時,一瞬間油然而生的那種異鄉異客的刻骨孤獨感似乎就被壓下去了。


  ——她心再寬,人生經此劇變,畢竟還是會有控制不住悵然的時候嘛。


  恆星院裡伺候的下人不多,以沐元瑜的身份地位來說,那就是少到離奇:一個姓張的嬤嬤坐鎮攬總,屋裡四個大丫頭貼身服侍,屋外四個二等丫頭做些雜事傳喚,除此外,沒了。


  要說用是足夠用了,加起來九個大人專管一個孩子的飲食起居,怎麼也能照顧得妥妥帖帖,但滇寧王府這樣僅次於皇家的一等門戶,自然不是以“夠用”來衡量日常用度的,講究的是排場臉面。


  論起這個,沐元瑜還不如她幾位出嫁的庶姐在家時。


  這很有些違背常理。


  但滇寧王和滇寧王妃要如此,那再違常理,也不要緊。他們就是這座王府的理。


  沒人敢去問他們要解釋,孟柳兩位夫人要賣好,在滇寧王面前勸過一次,皆叫滇寧王甩了臉色,明言“恆星院事勿要他人插口”,那以後,人人都知道識趣了。


  也許是怕人多了勢力雜,外人容易把手伸進去吧。


  奉國將軍府那一府雄壯的男丁們都虎視眈眈著呢。


  沒有沐元瑜前,沐二老爺可沒少在外面嘲笑滇寧王無後。


  恆星院裡的人少就少些,以沐元瑜的金貴,本也用不著在使喚下人上彰顯威風,他身邊的人少而精也挺好。


  這就是上位者的優勢,他不想解釋的事,那就不用解釋,底下人自會自發自動地揣測出他如此做的理由來,並努力合理化。


  沐元瑜性別上的秘密由此一直被保持得很好,王府裡知道她真實性別的除了滇寧王和滇寧王妃外,就隻有一些極親近的貼身心腹,這些人不但本人的身家性命全在滇寧王夫妻的一念之間,連全族都捏在他們的手心裡。


  比如恆星院裡貼身服侍沐元瑜的四個大丫頭,本是深山裡的生苗女兒,初被滇寧王妃找來時,不通漢話,不識漢字,與山下沒有過一絲來往,宛如四張白紙,全由滇寧王妃教導。而她們的父母族人,則仍在深山裡,守著她們那一族的規矩,封閉尤甚桃花源的武陵人,對外界非但不向往,還很為排斥。這四家唯一的變化,隻是因獻出了一個女兒,於是在本族的地位得到了一些提升而已。


  這樣的四個丫頭自然是很可靠的,旁人便想收買,都很難找著下手的門道。


  至於張嬤嬤,是滇寧王妃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人,與滇寧王妃同族,來歷比丫頭們更為牢靠,親眼看著沐元瑜出生,沐元瑜還養在榮正堂裡時便是由她和許嬤嬤二人照顧,及到分了小院,她受了滇寧王妃的託付,跟了出來。


  沐元瑜的秘密不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其後牽連著一府的生死榮辱,從她出生至今,所有知情人都在盡全力護持著。


  哪怕是如今待她日益冷淡的滇寧王。


  


☆、第 6 章


  沐元瑜安心地在她的小院裡睡了香甜的一覺,早上起來,出門一看,小雪已經停了。


  過了一夜,青石板道上隻餘了一些湿意,不用掃也看不出下過雪的痕跡,倒是走過竹徑時,道旁的蒼翠竹葉上還能見著些微凝結的雪花。


  風一吹,撲簌簌往下飄落一陣。


  沐元瑜就近先給滇寧王妃請了安,再去清婉院見滇寧王。


  半路上“偶遇”了沐芷芳。


  沐芷芳昨夜在生母孟夫人處歇的,此刻重換了身蓮青色貂鼠皮袄,她遇了煩心事,沒有睡好,臉上撲的粉遮得住黯沉的膚色,遮不住浮腫的眼皮,從岔路上跨出來,勉強撐出驚喜的笑容:“小弟,這麼巧,你也去向父王請安?我們一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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