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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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沒那麼好耐心慢慢和她周旋了,韋家這事,想四面光彩已經基本不可能,他家若有眼色,她早上打發人捆家奴時就該來主動告辭了,那麼大的動靜,都沒激起他家這個氣性,可見不挑明了說無用。


既然沒有雙全法,那處理的要訣就隻有一個字:快。越拖下去越麻煩,等於默認收留韋家這事實,一個宅子裡住了一陣再去撵人,還不如開初就動手,速戰速決。


這是她不能如沐芷霏意等幾天的原因,沐芷霏要裝病逃避,就由她裝好了,她也不是非得找她。


要麼說男人身份方便呢,沐芷霏能跟她裝這個糊塗,文國公絕不可能這麼掉價,她直接往上找說話更算話的人就行。


果然,沐元瑜一進去,文國公十分周到又親熱地接見了她,晚輩禮都沒叫她行,就拉著她的手寒暄起來,誇她人長得精神,又問滇寧王好。


沐元瑜笑道:“我父王一切都好,來前再三囑咐了我,叫我不要躲懶,我們兩家至親,叫我第一個就要來給國公爺帶好問安。”


文國公樂得呵呵直笑:“王爺太客氣了,你小小年紀走這麼遠路,該多歇兩天才是,哪裡就這樣著急起來。”


然後就問起她的粽子手來——其實他第一眼就看見了,不過總得先走個初見的過場。


沐元瑜擺出個不好意思的臉,把被召見然後挨罰的事說了一下,但仍舊隱去了她冒犯二皇子一節——就算這事發生在鬧市店鋪,多半瞞不住,也不該從她嘴裡說出來。


事情昨天才發生,文國公暫還不知道,也完全沒有這麼大的腦洞想到她敢對二皇子幹那種事,就隻以為是她不大通曉陛見禮儀,所以挨了罰,少年人出這種糗總是覺得丟人,他便也善解人意地不在這個問題上多言,轉而問起她一路上辛不辛苦,到京裡來有什麼不習慣的,若缺什麼,不要客套,隻管來說之類。


沐元瑜順著問話和他聊了聊路上的風物,她這一路漲了不少見識,扯起來很有話聊,不覺讓文國公都聽住了。


這麼一路說下去,漸漸就說到了進京以後的事,及到戲肉,沐元瑜先以尋常一點的口氣提起了韋家人借住的事。


文國公一怔,眼中便有克制不住的怒氣一閃。


這火氣來得也太快了點吧?她還沒說什麼呢,也沒說韋家不好呀。


沐元瑜仔細往文國公面上一打量,看出來了,那怒氣不是衝她來的。


那就隻能是衝著另一方了。


她放下心來。她就覺得以文國公的尊位,做事應當不會這樣不講究,也犯不著——為妻子的寡妹在郡王家宅上搗鬼,圖什麼啊?


沐元瑜以為文國公大約是原本知道韋家借住沐家老宅的事,沐家那宅子,將近二十年沒人住,沐芷霏自己出頭同意,他也就默認沒反對了,但一旦知道她將上京習學之後,文國公應該有通知過這事,讓韋家搬出來,但韋家裝了糊塗——文國公這話很可能隻是跟妻子說了,韋家老爺已故,他不便直接去找著韋太太說話。其後他自覺此事已交代下去,便罷了,沒再跟進,誰知韋家未聽,出了紕漏。


以上皆出自於她的揣測,既然文國公看著不像要偏幫韋家人的樣子,她就也不打算撕羅開來說的太明了,說到底是文國公夫人的親戚,多少需留點顏面。


文國公憋住了心中的怒氣,笑道:“說到這事,我正要就便跟賢侄說一聲,韋家本已另置了處宅子,誰知找的修宅子的工匠不好,前陣子下雨,堂屋的屋頂竟漏了雨,故此來與我說,另找了相熟的工匠去全部翻修了一遍,為這耽擱住了,不然早該搬了出來。”


韋家的所謂宅子置沒置天知道,但文國公這麼說了,那就是沒有也要有,他這個態度,沐元瑜也就大方笑道:“自家親戚,多住兩日無妨的,這點方便不行,做什麼親戚呢。”


當下又說了陣話,文國公知道她來肯定要探望沐芷霏,就著了人親自送她過去,又再三叫她不要著急走,多坐坐,午膳就在這裡用。


沐元瑜都笑著應了,跟著文國公的小廝往後院去,才到二門時,便見一個梳雙髻的丫頭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那團團打轉。


見到她來,那丫頭眼睛方騰地一亮,忙迎上來道:“世子!世子可來了,婢子苦候好久了!”


跪下麻溜又高興地磕了個頭。


這是當年滇寧王府裡隨沐芷霏一起出嫁的陪嫁丫頭新茹,沐元瑜認得她,笑道:“三姐姐不是病了不見我嗎?這麼快病又好了?”


新茹正放著光的臉龐一僵,忙道:“沒有的事,肯定是外頭那起子人傳錯了話,知道世子來,奶奶歡喜都來不及,哪可能不見呢?”


沐元瑜心知肚明,這肯定是知道她先去見了文國公,沐芷霏的態度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圜,這會兒不定她該多懸心了。


韋家的事已經解決,她反正是不著急了,就慢悠悠跟著新茹往裡走,新茹急得了不得,不敢催她,隻得按捺著在前面引路。


文國公府是京裡老牌世家,這座府邸傳下來,經一代代維持修繕,如今亭臺樓閣,一草一木,皆浸染著世代尊榮的傳承,堂皇不凡。


沐芷霏嫁的是文國公長子兼現任世子,住的院落便十分闊大軒麗,也不偏僻,不多時便到了。


一進院門,院子裡的丫頭們向外迎候的迎候,往裡通傳的通傳,沐元瑜幾乎沒耽擱一點功夫,直接就被引進了堂屋,差不多與此同時,一個二十如許的少婦疾步從旁邊的次間裡走出來。


這少婦穿一身海棠紅折枝梅繡撒金長袄,梳著家常發髻,面龐白皙,姿容秀美,與沐芷芳有三四分相像,便是孟夫人的第二女沐芷霏了。


沐元瑜定睛一看,先愣了一下——她與沐芷霏不過有三年多未見,怎地已然覺得她有股陌生感,這陌生在哪裡,一時卻說不上來。


沐芷霏倒是不拘禮,神色焦灼地上來就對著她問:“小弟,你見過國公爺了?”


沐元瑜點點頭。


“說了韋家的事了?”


沐元瑜又點點頭。


沐芷霏的焦灼登時都化作了絕望,她腿一軟,居然站立不穩,旁邊的丫頭忙搶上去扶住。


沐芷霏半個身子都倚靠在了丫頭身上,形象很為慘淡,她卻似毫無所覺,隻喃喃道:“你害死我了,我這麼久的經營……你叫我怎麼去見太太,還有國公爺,完了……”


沐元瑜又好氣又好笑,她這下發現是哪裡不對了,沐芷霏在家時是和沐芷芳差不多的性情,親姊妹兩個還不相讓,時常為些衣裳首飾互鬧起來,這一進了京,不知怎麼了,她身上那股嬌蠻千金的勁竟消弭了。


不由道:“我說便說了,多大點事,值得三姐姐這個形容?”


沐芷霏望她一眼,眼珠又轉開來,頹然道:“你懂什麼,你是男人,怎麼知道後院的苦楚。你莽莽撞撞的,把事說穿了,以後人該怎麼看我,我……”


新茹禁不住哽咽道:“世子,您不知道,這京裡的風俗和雲南好些不一樣,我們奶奶做著這世子夫人,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挑她的錯,有刻薄的還要背地裡編排出話,好容易慢慢熬了過來,借著韋家的事在太太跟前博了些臉面,日子將將好起來,您這一說,又——”


主僕皆如此愁雲慘霧,沐元瑜吃不消了,她沒想到沐芷霏的心氣黯淡到了這個地步,知道她倆的心病在哪,隻得吐了口,道:“好了,我沒說你沒告訴父王私自做主的事。”


沐芷霏:“……”


她一下直起身來,瞪大了眼:“你沒說這個?”


沐元瑜簡單“嗯”了一聲。


沐芷霏最怕的就是這樁,她在文國公夫人是說稟知過滇寧王的——不然文國公夫人也不敢使親戚去侵佔沐家老宅,但實則她並沒送信,文國公府又不是小門小戶,哪裡找不出點地方安置親戚?那個理由到滇寧王跟前根本通不過,她全然不敢去說,但同時也不敢拒絕文國公夫人,逼到沒法,隻有自己扯了個謊。


這個謊要是戳穿了,連文國公及文國公夫人在內都要跟著丟個大人,後果她哪裡承擔得起?


當下如聞天籟,整個人都一下精神起來,忙握了沐元瑜的手道:“小弟,多虧了你識大體有分寸,三姐先前急昏了,要說了什麼你不愛聽的,你別往心裡去。”


就拉著她往裡間去,又連聲嗔著丫頭們還不上茶。


沐元瑜搖搖頭,無語地叫她拖了進去。


☆、第40章


到進西次間裡分賓主坐下, 沐芷霏終於注意到了沐元瑜的手, 想起來關懷一下, 沐元瑜不免又費功夫解釋了一下。


沐芷霏很訝異, 她與文國公不同,她清楚沐元瑜的脾氣, 當年她出嫁時沐元瑜不過十歲, 大場面上已經顯得很少有的沉穩了, 要說這個弟弟會在被召見時幹什麼出格以至於失儀被罰的事,她是真難以相信。


不由問道:“你可是不留神得罪了皇上身邊的內官, 叫人在皇上面前說你不是了?”


不是,她是得罪了皇子咳——沐元瑜不欲和她闲話這些,沐芷霏自己日子過成這樣,就不是個拎得清的人, 和她說了也沒用。


遂反問她:“三姐姐,我沒什麼大礙, 再養兩天就好了。倒是你, 為何把韋家弄到我們老宅去?你就沒想過背著父王行事,萬一穿幫會有麻煩嗎?”


“我哪裡沒想過!”一提此事,沐芷霏登時變出一副怨氣衝天的哀怨神情,“小弟,你不知我多煩韋家那一家子,人口又多,事又多,自打他們來, 我多添出多少煩惱來。太太心疼娘家人,什麼都要供給最好的,這還罷了,府裡也不缺這點嚼用,但這還不足,有一星半點不到,就要疑心我慢待親戚,找了我去敲打,後來四丫頭和那韋二鬧出事來,也要賴到我的頭上,說是我照管小姑們不利——她是四丫頭的親娘,親閨女和親外甥在眼皮底下暗通款曲,她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憑什麼我就該知道!”


沐元瑜捧著茶盅喝了口茶:“三姐姐,你說的有道理,這事確實不該賴你。”


沐芷霏如找著了撐腰的,忙探身過來道:“是吧?小弟,還是你向著我,太太若有你一半講道理,我也不至於辦出這糊塗事了。”


沐元瑜抬眼:“你這些有道理的話,和你們太太說過沒有?她怎麼說?”


“……”沐芷芳發著呆,“和太太說?這些話怎麼好和太太說?”


“為什麼不好?你又不是強詞奪理,明公正道佔著理,你們太太若不認同,反駁回來,那再另說。你說都不說,豈不是白認了這個虧吃?”


沐芷霏搖著頭,看不懂事的孩子般看她,又苦笑:“小弟,你不懂嫁到人家做媳婦的難處,太太說我,我隻有聽著,哪有一句句對著嘴堵回去的?饒是這樣,還都挑我粗俗不懂大家規矩呢,我再犟著鬧起來,更加不知道要怎麼說我了。”


沐元瑜揚眉問她:“你們太太不分青紅皂白隻管給你派不是,就是他們大家的規矩了?當日你在王府時,見著我母妃曾這樣做過嗎?我們家不敢說是第一等的門戶,比這文國公府,總還是比得過罷?”


她問著,心裡已經十分不高興起來,文國公夫人挑沐芷霏規矩,僅僅是挑她一人嗎?不,她實際也是在挑滇寧王妃的!孟夫人雖有封號,也是妾室,人在外面說起沐芷霏的規矩不好,不會想到是孟夫人教的不好,隻會聯想到滇寧王妃身上。


給她塞個韋家她不惱,犯不著,隻要她不願意,韋家就隻有走路,但有波及到她母妃身上的嫌疑,她就不能不當回事了。


沐芷霏仍是搖頭:“小弟,你說的都在理,但這個理,我這個做媳婦的沒法去和婆婆頂真。難道我願意收留韋家嗎?那一家子和我有什麼關系,我才不想管韋二方不方便讀書,他們搬得遠遠的才好呢,留下來給我找了多少事。但是為著先的那些事,太太已經對我很不滿意了,我再不聽她的,日子就更要難過了。”


沐元瑜冷靜著把事情沐芷霏半抱怨半敘事的一串話捋了捋,問她:“三姐姐,你才嫁來三年多,已經掌理中饋了?”


若不管家務,那韋家的好歹無論如何也派不到她頭上。


沐芷霏點點頭:“太太倒是肯器重我的,前年就把一些家事交給我管了。”


新茹在旁幫腔道:“我們奶奶才嫁來時,日子是極好的,國公爺重視,太太和氣,姑爺也喜歡,妯娌們初相與時也都好說話,誰知現在——唉。”


她感傷地嘆了口氣,紅了眼眶,低下頭去。


沐芷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小弟,我也憋得慌,可我不知有什麼法子。你說太太不分青紅皂白一味教訓我,倒也不是,她說我大半時候還是有來由的,比方說我嗓門太大,走路步子太快,招待客人時遣詞不夠文雅——”


“停停。”沐元瑜實在受不了了,不可思議地打斷了望向她,“三姐姐,你連說個話走個路都叫人挑出刺來,你還覺得你們太太說得有來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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