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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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慌,就這樣被驅逐了。


……


我所試之法,原是迫不得已之舉,沒想到,竟真有效,加上霍輕塵的法子,城北疫病傳染速度慢了許多。


最開始,一天死上百人,十日後,病死的人數便降至一半。


沒幾日,又有許多真正的醫士從各地趕來,研討治病的方子,原本那些等死的病人,便都有了被治好的機會。


大家看到了希望,心情好起來,病也好得快了。


我有霍輕塵護著,誰敢對我說一句重話,他便要殺氣騰騰地去算賬,是以,從來沒有人敢欺負我。


藥和食物,他也緊著我,每日醒來第一件事,是摸我額頭,看我有沒有發燒,第二件事,便是將我喂得飽飽的,壯壯的,他說,身子壯了才能增強抵抗力。


他總將自己的食物分我,兩個月下來,明顯消瘦了一圈,我都擔心,再這麼下去,他會先撐不住。


好在這場瘟疫走得,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


到夏至時,再無人死亡,官兵終於拆除了街道上的圍欄。


無數人湧進城北,接滯留於此的家人團聚。


我阿父阿母來尋我時,一家人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處。


霍輕塵立在不遠處,羨慕又失落。


我才反應過來,他沒有家人。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一旁,偷偷玩我頭發,笑著說:「你知道嗎?現在是我最幸福的時刻,雖然現在一切都很糟糕,但每日有你在身邊,便不覺得孤獨,就像與這個世界有了羈絆,有了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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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落寞感幾乎要溢出來,我不忍心再追問。


在外人看來,霍輕塵少年封侯,風光無限,但其實,是很苦的吧?


我松開阿母的懷抱,看向霍輕塵:「霍輕塵,你過來,和我們一道去。」


他訝異片刻,問我阿父阿母:「可以嗎?」


我阿父道:「有何不可?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你照料我家阿弗,將軍,你若不棄,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不棄不棄!」


他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


他永遠都是這樣,看向我的眼睛,總是帶笑的。


歸家後第一頓飯,是霍輕塵做的。


我與阿母想要幫忙,都被他哄走了,我驚異於他竟會做飯。


他卻說:「在我家鄉,男子不會做飯,是娶不到新婦的,女兒家細皮嫩肉,易被油煙損傷,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你家鄉可真好。」


你也特別好。


後頭這句我猶豫半天,也沒敢說。


因我才脫離險境,這晚一道用飯的,還有許多親戚。


有人忽然提起了沈一顧。


「隔壁那沈一顧同他新婦遊山玩水,這幾日好像回來了。」


許久沒有聽見這個名字,我身子一僵,有些尷尬。


霍輕塵見狀,遞了一塊餅給我:「思弗,這個很甜,你嘗嘗。」


我阿父也板起臉,對那親戚道:「好端端的,提那些髒東西做什麼?吃你的飯。」


雖有我阿父阻止,可沒一會兒,大舅父喝多了酒,便又開始說胡話。


起初,是在罵沈家的人,後來,就是哭。


「思弗多好的孩子,卻被沈家毀了名聲,我日日聽那些闲人非議思弗,說定是因為她不好,才被人退親,我心痛啊!」


大舅父捶著胸口哭,我阿父阿母沒急,霍輕塵卻急了。


一拍桌,道:「思弗哪裡不好了?她是天底最好最好的女子!」


大舅父道:「咱們自家人,當然知道她好了,可外人如何能知道呢?總之都完了,思弗這輩子,定然是嫁不出去了!」


「什麼嫁不出去,那是旁人都配不上她!」


「話是這麼說,可要看思弗也到年紀了,誰願意娶她呢?」


「我啊!」


好似一聲雷鳴,直直擊進心頭。


滿座皆驚,我訝異抬頭。


霍輕塵耳朵緋紅,話已出口,他幹脆看向我,道:「此生若能聘思弗為婦,實為我之幸,隻要思弗願意。」


大舅父醉醺醺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與我家思弗才認識多久,你能對她好嗎?」


霍輕塵不看他,卻看著我,目光堅定:「你若願嫁我,我定會傾心以待,此生絕無二心。即便成婚,我也不會將你囚於方寸之地,強求你放棄一切,做賢妻良母,以後,你仍可以你去遊你的山川,見你的天地,我絕不阻攔,隻願能永遠做你的後盾,你的信徒。」


眼眶酸澀了一下。


燦爛耀眼的少年將軍,誰能不動心呢?


在城北封鎖的那兩個月裡,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熱烈又克制的情誼,都讓我動容。


但今日他真正打動我的,卻是他的後半句話。


即便成婚,我仍可去遊我的山川,見我的天地。


我不再思考,向他一笑:「好。」


正座上,憋了許久的我阿父,嗚的一聲哭出來,小跑著去拉霍輕塵。


「好小子,我看你第一眼,便知你喜歡我家阿弗,我果然沒看錯,阿弗這些日子受了太多委屈,京中許多人非議她,她心中難過,卻都假裝沒事呢,小子,你定要風風光光地娶阿弗進門,不然,我可不依!」


霍輕塵看了看我,鄭重點頭:「我一定會讓阿弗,做全城最風光的新婦。」


……


飯後,我送大舅父上馬車。


一面扶他,一面提醒他小心腳下。


他嘖了一聲,不耐煩道:「知道知道,你怎的如你阿父一般煩人呢。」


語氣再不似剛才那般渾噩。


我驚了驚:「大舅父,你沒醉?」


「那自然,就是把京城的酒喝幹了,我也不會醉。」


「那你剛才在席上,都是裝的?」


他衝我擠了擠眼睛,道:「你二人那扭扭捏捏猶猶豫豫的傻樣子,當真是叫人看不慣,我不得已,才出手推波助瀾一番。」


「大舅父你……」


「古道熱腸,不必言謝。」


你真是老奸巨猾呀。


5


霍輕塵承諾我阿父,會找個長輩做主,向我提親。


隻是,他哪來的長輩呢?


他並未告訴我,隻是讓我放心。


我便放心等著。


我對沈一顧雖已經沒有情意,但若遇見,終究覺得惡心。


於是自回了家,便隻專心寫書,不曾出過門。


卻沒想到,還是在三日後,與他二人相遇了。


前幾個月,城中因疫病,家家戶戶都減少出門,不敢宴客。


疫病一過,賢王便起頭,在王府舉辦詩會。


原本像這樣高規格的詩會,我這樣的無名之輩,是不在邀請之列的。


但因為在城北封鎖期間,我組織治理疫病,有了點聲望,便也收到了王府的請柬。


霍輕塵沒能與我同去,他要入宮述職,晚些時候才能來。


於是,我便隻好自己先乘馬車,前往王府。


臨行前,我阿母說王府裡都是些達官貴人,怕我被人瞧不起,還特意拿出了自己不舍得戴的一套金飾給我。


馬車行至王府大門前,我一下去,便差點撞上沈一顧。


哦,對,他本就是聞名天下的才子,他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按理說他新婚燕爾,正該春風得意,隻是如今他看起來,似乎過得不太好。


他一見是我,愣了愣,張嘴就要叫我的名字。


我隻當看不見他,眼神涼涼地從他身上移開。


他一把扯住我的衣袖。


「阿弗,你我之間,當真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嗎?」


這可有意思了。


當初是他讓我忘了他,如今我遂了他的願,他卻又嫌生分了?


「放開,別弄髒了我的衣裳。」


我一把將袖子扯了出來。


「阿弗……」


沈一顧還想說什麼,卻被身後傳來的厲喝打斷。


「沈一顧!」


陸驚月快步追上來,一把拉過沈一顧,像極了一條護食的野犬。


「你們在說什麼呢?」


「能說什麼?我與她都才到而已。」


沈一顧皺著眉頭,眼中盡是不耐,哪裡還有當初痴迷沉醉的樣子。


他們之間,似乎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


但是關我什麼事呢?我抬腳就要走。


「慢著。」


陸驚月叫住我,眯著眼睛打量片刻,道:「你又不會作詩,怎麼會在這裡?今日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是想勾引誰?」


我氣笑了,問她:「我如何打扮,全憑自己高興,陸姑娘,在你眼裡,女子稍作打扮,就是要勾引男人嗎?」


她冷笑,眼中甚至還有一點洋洋得意:「那誰知道?你們這種封建時代的女人,滿腦子除了男人還有什麼?我告訴你,我和沈一顧已經成婚了,你敢再惦記他,我就報官把你浸豬籠!」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她究竟在說什麼瘋話,到底是誰,滿腦子隻有搶男人啊。


「你放心,別人嚼剩了的飯,我看不上。」


我再不想多看他們一眼,快步離開。


王府侍童接過請柬,領著我去了詩會。


好巧不巧,沈一顧和陸驚月,坐在了我前面。


席上我誰也不認識,賢王進來後,便隨著眾人行禮。


詩會的座次是按尊卑排序的,我的座位很靠後,幾乎看不見賢王長什麼樣。


一坐下,四面八方便有打量的目光向我投來。


「她是誰?沒見過呀。」


「那是霍史丞家的女兒,因治疫有功,王爺便也請了她來。」


「原來如此,那她可是交了好運了,往常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可連王府的大門都進不了。」


「可不是麼。」


……


怪不得阿母非要給我戴上金簪,原來達官貴人們,真的會瞧不起人。


我低頭,默默擺弄桌上的書簡。


旁邊不遠處的陸驚月忽然低低地冷笑了一聲:「她不嫌丟人麼?誰都瞧不起她,一會兒作不出詩,更要貽笑大方了。」


我沒放在心上,作詩並非我擅長之事,我本來也不打算出風頭。


意料之外地,卻聽見沈一顧低聲道:「與其擔心別人,不如自己好好準備一下。」


「切,我還用準備?我的腦子比他們先進多了,完全可以把所Ťũₐ有人按在地上摩擦好吧。」


沈一顧隱忍著,輕輕嘆了一口氣。


陸驚月字字句句,輕狂至極。


不過,誰讓她天縱詩才,有驕傲的本錢呢。


闲話間,賢王說了些場面話,便以「隱」為題眼,請大家作詩。


毫不意外,陸驚月驚豔全場。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裡,她已經作出了三首精妙絕倫的詩來。


全場無不驚嘆,就連賢王,也嘖嘖稱奇。


直到,她念出了一句,讓我十分耳熟的詩。


我對她的敬佩,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所念的,是我收錄在《九州鄉野集》第二卷末的,一個陶姓隱士所作的詩的一部分。


因為那首詩作隻在當地小範圍流傳,我也是隨阿父拜見友人時,偶然聽見,才抄錄下來的。


沒想到陸驚月會知道這首詩,更沒想到,她會據為己用。


難怪她作詩那麼快。


「陸娘子,你這詩似乎有問題啊。」


我在一片贊嘆聲中,發出了不合時宜的聲音。


所有人都向我看來,目光如炬,似乎在質問我,為何要不合時宜地,破壞氛圍。


陸驚月輕蔑地看向我,問道:「霍思弗,你想說什麼?你比在座諸位公卿大夫,比王爺還要懂詩?」


「不,我沒有詩才,不會作詩,也不懂詩。」


此言一出,眾人都哄笑起來。


我頂著那些不懷好意的譏笑,聲聲擲地,字字清朗說道:「但我讀過很多詩,比如陸姑娘剛才所念的詩,我就曾在別處聽過。」


全場哗然。


陸驚月眼中閃Ŧü¹過一絲慌亂,很快恢復鎮靜,道:「霍思弗,說話要講證據,你僅憑一張嘴,就來汙蔑我?你分明就是嫉妒我!」


她說完,一旁也有其他人竊竊私語起來。


「是啊,陸娘子的詩,我是從未聽過,你也沒有吧?」


「我聽說,霍娘子和陸娘子之間還有些感情糾Ṭŭ̀₄葛,依我看,就是霍娘子嫉妒別人有才情,毀人清白呢。」


我深吸一口氣,假裝聽不見,高聲道:「諸位可有人讀過《九州鄉野集》?證據,就在這書的第二部,第十卷末。」


又是一片哗然,陸驚月明顯有些慌了。


然而旁邊,卻有人譏笑道:「《九州鄉野集》?那種下三流的書,我等可不曾看過。」


「就是,那種書,呵呵。」


「諸君,可有誰知道這書啊?」


問話的人,滿眼嘲諷,仿佛誰看過這書,便是不入流,下三濫之輩。


我一時窘迫不已。


這時候,高座之上,卻有一道威嚴從容的聲音傳來。


「本王看過。」


四下突然安靜,不敢置信地望向賢王。


他換了個姿勢坐舒服,悠悠道:「那書,用詞簡練,所記載的故事趣味橫生,是用來解乏的好書,本王才看了第一部,那第二部,昨日正好買到了,還沒來得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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