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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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也沒來得及聽崔建說了什麼,就這麼一路往大門外滑了過去。
崔建在後頭叫他:“程亦川,你去哪兒?”
“喂,程亦川!”
他頭也不回扔下一句:“撒尿!”
“…………”
*
程亦川很快滑出了雪場大門,脫了雪板,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雪鞋在腳,腳踝不能彎曲,跑起來異常費勁。可他著急,懶得去大廳換鞋,就這麼一路往停車場跑。
隊裡的大巴車就停在那裡,門沒關。
他氣喘籲籲扛著雪板跑到車前,兩步躍上車,裡面正激烈爭執著,誰也沒注意到有人來了。
他看見宋詩意坐在最後一排,隊醫正蹲在那看她的腳,丁俊亞背對車門,擋住了他,宋詩意也就看不見他的存在。
他們在吵什麼?
程亦川一頓,退了一級臺階,站在門口沒出聲。
說話的是丁俊亞:“宋詩意,上纜車之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讓你不要急,不要急,你把我的話當什麼?耳旁風?”
他向來冷峻,隊員們都怕他,可縱是平日裡過於嚴格苛刻,也沒有今天這麼嚇人,聲音緊繃,一聽就是按捺住怒火在隱忍。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都一年了,不是也好端端過來了?你重新回來的那天,孫教囑咐你的時候,我也在。他說的你都答應了,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今天你這是發什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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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詩意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隊醫,後者神情嚴肅地查看她的腳踝,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丁俊亞問:“她的腳怎麼樣了?”
隊醫說:“沒傷筋動骨,就是水腫。”
宋詩意苦笑:“看吧,我自己的腳,我還不清楚?說了沒事就是沒事——”
“怎麼會沒事?”隊醫打斷了她,“隔三差五水腫,還說沒事?你知不知道十字韌帶斷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這會兒腫得比剛才上車時還要嚴重了,照你這個樣子練下去,過了三四十歲幹脆腿就別要了。”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丁俊亞終於發火了:“宋詩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讓你復出,我原本是不同意的。是孫教說你待在北京一事無成,身上有傷,心裡也一樣,還不如接回隊裡,就算滑不出當年的速度,隻要你過得開心,他願意把你帶在身邊。我們沒人給你壓力,沒人逼你出成績,你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到底圖什麼?”
宋詩意垂著眼坐在那,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腳。
丁俊亞攥著拳頭,怒聲質問:“人這一輩子,沒誰會一直在巔峰站著不下來,你是沒拿過名次還是怎麼的?世錦賽亞軍你拿了,大大小小國內國外各種賽事你也都參加過了,家裡的獎杯還少嗎?就不能老老實實安心待著,該滑滑,該歇歇,你就這麼想一直待在那山頂,霸著榮耀不給人挪位子?”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半晌才聽見宋詩意平靜的回答。
“師哥,你不懂我。”
他一怔,忽然啞火。
座位上的女人穿著厚重的滑雪服,興許是方才埋頭在雪地裡,鼻尖、耳發都沾染上冰雪,此刻湿漉漉的。
她用那疲憊的倦容望著他,微微一笑,說:“如果早知道孫教找我回來是這個意思,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了。
“與其當個廢人,被關在籠子裡豢養,還不如讓我回去守著我家的小賣部,和普通人打交道。可我既然回來了,我就不想隻是頂著曾經的光環在這養老。我感激你們對我這麼好,旁人擠破頭也進不來,你們還能給我留著這位子,哪怕我一事無成。”
丁俊亞心頭一動:“你怎麼就一事無成了?速降項目上,你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唯一出過成績的人,就衝著這個,你就有資格待在這隊裡。”
“我是想留在這裡,但不是留下來養老,是以運動員的身份。”她依舊微微笑著,嗓音裡卻多了一絲暗啞,“如果我真的滑不出成績了,留下來也沒意思。”
“怎麼就沒意思了?孫教在這裡,你住過的地方,努力過的地方,拿過榮耀的地方都在這裡,我也……你不是喜歡那些紅房子嗎?不是說食堂的阿姨做飯合你胃口嗎?不是說長這麼大,這是你待過最喜歡最不想離開的地方嗎?”
丁俊亞險些說出些細枝末節來,但此刻不宜。
他盯著宋詩意,雙拳緊握:“為什麼突然之間受不了了?一整年都好好的,突然就要加速——”
眉頭猛地一蹙,他想起來了。
面色冷得像冰,丁俊亞眼神陡然一沉,一字一頓:“是因為程亦川?”
車門外,有人身體一僵,下意識後退一步,卻忘了自己在車門口的臺階上,一退就倒了下去,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好幾大步,終於穩住身形。
抬頭,他看見丁俊亞出現在門口,慍怒地看著他。
“你過來。”
丁俊亞下了車,頭也不回擦過他的肩膀,朝著停車場深處大步流星走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個吻
宋詩意沒瞧見車下的程亦川,還納悶怎麼丁俊亞說到一半就走了,直到兩人走遠了,她才從車窗看見他的背影。
兩人一前一後往停車場深處走。
程亦川?
眉頭一皺,她猛地站起身來。這會兒丁俊亞正在氣頭上,他怎麼自己找上門來了?
隊醫連忙制止她:“上哪兒去啊?腳腫成這個樣子,坐這兒不許動!”
宋詩意一頓,停住了。
亞布力滑雪場分初中高三個等級的雪道,高級的如今隻有國家集訓隊在使用,但初級和中級依然對大眾開放。正值滑雪旺季,露天停車場停車場停了不少車。
丁俊亞走到角落裡,猛地回頭。
“你知不知你幹了什麼好事?”這是他的開場白,森冷中帶著怒氣。
程亦川對上他慍怒的雙目,不知哪裡來的一陣心虛,“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你知道什麼?”丁俊亞忍無可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她的傷有多重你知道嗎?兩年前她撞上旗門,右腳十字韌帶撕裂,根骨粉碎性骨折。醫生說她很有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正常活動,可她硬是站起來了,在香港做了一年多的康復訓練,才終於回到這裡。”
他咬牙切齒,卻又不能真的揍程亦川一頓。
“你算什麼東西?跟她什麼關系?滿基地的教練都死了?她要是能盡全力提速,我們會放任她低迷一整年?程亦川,你以為你是誰,你才來隊裡幾天,輪得到你在這指手畫腳?”
“我不知道她的傷那麼重。我以為我是在幫她——”
“幫她?你連自己都顧不好,你還想幫她?在食堂打架的是誰?考試作弊還把她拖下水的是誰?我奉勸你,說話做事之前,先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否則你隻會是害群之馬。”
丁俊亞的輕視輕而易舉點燃了程亦川的自尊。
他猛地後退一步,扒下丁俊亞拎住他衣領的手,“我知道你了不起,知道你拿過世界冠軍,或許在你眼裡我確實不算個東西,可我從來沒想過害她。你沒必要汙蔑我,我也是一片好意!”
“一片好意?這樣的好意她不需要,你還是省省吧。”丁俊亞冷聲說,“程亦川,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程亦川忍無可忍:“那你呢?你又憑什麼以這種姿態來教訓我?就因為你是教練,是她曾經的師哥?我不知情,我慫恿她加速,要罵要打也該是她親自動手,你有什麼立場叫我離她遠一點?”
“我——”丁俊亞一時語塞,怒火加重,“我是教練,管理隊員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少年硬擰著脖子站在那,臉漲得通紅,卻毫不示弱:“慫恿她加速是我做錯了,該道歉也是對她說,我程亦川任打任罵,絕不還手。可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我既沒違背運動員準則,也沒違反隊規,哪怕你是教練,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他風一樣往回跑,也不理會丁俊亞在身後說什麼。
一口氣跑回大巴車旁,他三步並作兩步,猛地跳上車,抬眼就看見宋詩意還坐在最後一排,隊醫蹲在一旁給她按摩消腫。
她腳踝的皮膚很白,因常年滑雪,總是穿著厚重的滑雪服,渾身上下都難得一見天日,所以白得有些刺眼了。可腳踝附近明顯腫大,泛著豔豔的紅。
隊醫還在口口聲聲數落她:“你忘了當初張醫生怎麼說的了?你要是不顧身體任性妄為,再倒在雪場上,腳傷復發,下半輩子就別想站起來了。”
宋詩意沒回答,因為她看見有人躍上了車,一抬頭,恰好與程亦川四目相對。
少年大步跑回來,呼吸還有些急促,嘴唇微微開闔著,一動不動站在車門處,面色通紅。
“程亦川。”她遲疑著叫他一聲,可還未說出下文,又見他咬著牙跳下了車。
車窗外,那人飛快地跑遠了。
*
那一天的訓練,程亦川缺席了。
所有人都在雪場上練專項,隻有他躲在更衣室裡,滑雪服也沒換,隻一言不發坐在角落。好半天過去,他從櫃子裡拿出手機,打開了瀏覽器。
搜索“宋詩意”三個字,鋪天蓋地都是她的信息。
可嚴格說來,那些都是她曾經的榮耀,統統停留在兩年前。時間是無情利刃,一刀斬斷過往,昔日的光芒萬丈與如今的黯然失色,分明隔著楚河漢界。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重復著那個動作,一遍一遍打開從前她參加的比賽視頻。
全國青年大賽。
大眾滑雪賽事。
亞洲高山滑雪競技杯。
……
最後是世錦賽。
他看見了亞布力,看見了日本長野縣,還看見了別的熟悉的地方。原來曾經的她也和他一樣,從小規模賽事開始比。原來她早已去過他去到的那些地方,也曾和他一樣初露鋒芒。
鏡頭裡的宋詩意比如今要青澀許多,不變的是那頭馬尾,幹淨利落,在腦後搖曳生姿。
她也曾身披紅裝,在鏡頭前笑得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那樣的速度令他屏息,他聽見現場的觀眾都在吶喊,而她衝出終點,笑容燦爛地振臂歡呼。現場太過嘈雜,他隻能重復循環了好多遍這個細節,才從她的嘴型隱約分辨出,她是在叫:“萬歲!”
那是二十一歲的宋詩意,與今日的他差不多年紀,一樣的年少輕狂,一樣的不可一世。
他驀地笑了,為她那句萬歲,也為她自己當初都沒做到,如今卻拿年輕氣盛這個罪名來過分苛責他。
可那笑意隻停留了須臾。
程亦川靠在冷冰冰的儲物櫃上,側頭看窗外,隊友們正一遍一遍從巍峨雪山上滑下來。可那其中並沒有她。
他進隊太晚,再也沒能見過視頻上那樣肆意的宋詩意。
那個她被時間的手撥下了暫停鍵,就此停在兩年前,再也沒能繼續往前走。留下來的這一個,是被傷病纏身的,無能為力的,明明不甘心卻還要忍受奚落與冷眼,在教練的好意下安心養老的。
程亦川用力揉了揉眼眶,雙手握拳抵在櫃門上。
他不是有意的。
腦中一遍遍回響起他無數次的質問:“為什麼不加速?”
那時候,他是如何理直氣壯地對她表達出恨鐵不成鋼的心理,他以為她是養傷兩年、疏於訓練,又或是曾受過傷、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所以才難以提速、成績平平。他一心隻想著讓她爭口氣,叫羅雪等人看看她的厲害,卻從未想過其他。
程亦川的心髒像是被一隻隱形的手牢牢抓緊,五指越收越攏,叫他喘不過氣。
是他蠢得過分了。
如果能加速,她又怎麼會不加?
他每一次的詢問,她都是作何感受?他像個傻子一樣一遍一遍戳著她的傷口,時刻提醒她的有傷在身、無能為力。
……
面對丁俊亞時尚能嘴硬地辯駁,可此刻坐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裡,程亦川才挫敗地咬緊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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