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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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兩個多時辰,她已聽過無數對大陳的溢美之言。現在,她想等一個新鮮的答案。


  薛璎重新坐回高臺,在幾案上鋪開了簡牍。主事官見狀,忙朝底下傳話。


  高臺下很快傳來個不疾不徐的聲音:“在下以為,宋國敗於‘陳擇衛道’。”


  薛璎擱在木牍上的手微微一僵,指頭恰好摁在“擇衛道”三字邊緣。斑駁的日光投射在眼前,她整個人卻如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


  原來衛國之行並非一無所獲。她想要的線索,早就出現在她面前。


  四下寂寂,眾人暗道不聽鈴響,難不成答中了?可“陳擇衛道”又是何意?明明是宋人自己往衛境逃的啊。


  就在眾人忍不住交頭接耳時,薛璎開口了:“且不論我大陳究竟是否自取衛道,衛為宋友,何以反成宋敗亡的緣由?”


  她聲色清冷,但細細聽來,卻終於起了那麼一絲波瀾。


  魏嘗沉默了一下,為難道:“長公主,這是第二問了。”


  主事官當即色變:“大膽!長公主問話,豈有你一介布衣拒答之理?”


  他本道如此一喝,臺下一副窮酸打扮的人必然嚇得屁滾尿流,不料魏嘗蹙了蹙眉,搭都沒搭理他,隻問薛璎:“既有第二問,那麼我的第一問,是答對了?”


  薛璎淡淡一笑:“隨口一問罷了,公子想多。”繼而斂色起身,收攏簡牍,與主事官道,“本宮乏了,今日就到這兒吧。”


  她說完便轉頭下了高臺,底下眾人一頭霧水,有機靈的起頭下跪,接著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唯獨魏嘗一個站著不動,眼光牛皮糖似的粘著她。


  主事官忙跟上薛璎,以為她被人忤逆,動了怒,瞥一眼“鶴立雞群”的魏嘗,道:“殿下何必與這等賤民置氣,微臣這就……”


  “不必處置他,清他出場就是了。”她邊往下邊道,“剩下的人就按你說的法子辦。”


  高處風大,主事官險些被她帽紗糊上一臉,揩著冷汗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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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璎在羽林衛與宮人的簇擁下離開了招賢臺,卻並未回到來時的儀車,而是入了一輛不大起眼的青帷安車,朝外吩咐:“去府上。把方才那人和他先前請試出具的身份憑證一起帶給我。”


  *


  馬車拐了道彎,朝宮外長公主府轆轆行去,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便到。


  府邸內裡陳設、僕人俱全,便如主人已入住一般。隻是薛璎眼下沒心思細賞,就沒過二門入裡,徑直去了外庭,待到院內石亭下,除去帷帽,坐下靜等。


  她已斷定魏嘗此人,十之八-九與阿爹口中所謂“線索”有關,卻因事關機密,不願當眾宣揚,所以當即離開招賢臺,清他出場,再選擇私下見他。


  奉命辦差的羽林衛不久便回,向她呈上一片竹簡:“殿下,據憑證所示,此人為長安人士,姓張,名純青。但……”


  “但?”


  “但就在兩刻鍾前,一名自稱張純青的公子來了招賢臺,說自己的憑證被人竊取了。您看……?”


  薛璎一笑:“把憑證還給人家吧。”


  “是。”


  “偷憑證的那個呢?”


  “就在府門外。殿下寬心,來時一路,屬下已給他蒙了眼。”


  薛璎點點頭:“請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先帝:朕,死屍界的MVP,本書最牛的靈魂助攻!


  顧導:您老安息吧。


第8章


  因她措辭是“請”,羽林衛便沒再將魏嘗當人犯扣押,解了捆他雙手的繩索,僅保留他眼前的黑布條,然後虛扶著他,一面告知走向、臺階數目。


  但他似乎全然不需要,腳下步子依舊穩健如風,竟叫這布條形同虛設。兩名羽林衛見他走得比他們還快,撓著頭一陣面面相覷。


  薛璎抬眼便看魏嘗大步流星地往石亭走來,那架勢,好像他穿的不是一身粗陋的缊袍,而是錦衣華裘。


  她打個手勢,叫四面僕役及羽林衛退遠。


  魏嘗站定在亭下,察覺到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流連,忍不住滾了一下喉結。


  薛璎卻是在瞧他垂在身側的手。那對被捆過的手腕一點勒痕沒有,是因為繩索大部分時候都是松的。她的人奈何不了他。他是心甘情願來到這裡。


  她無聲一笑:“摘了吧。”


  魏嘗抬手摘下黑布條,見到她一瞬似乎有些遲疑:“長公主?”


  薛璎稍一點頭:“魏公子神出鬼沒的,叫我好找。”


  不料他卻面露錯愕:“長公主是說,我姓魏?”


  這回輪到薛璎不解了:“你不姓魏?那你姓什麼。”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記得了。”他木訥訥地解釋,“錢伯說,我可能傷了腦袋。”


  錢伯?上回來個鍾叔,這次又冒個錢伯,還有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


  薛璎微微一怔,將他整個人從頭到腳再次掠了一遍,這才感到一絲異常。


  人還是那個人,舉手投足間也還是那番氣度。但靠近了細看,他的神情,尤其一雙眼睛,卻透著一股空洞茫然,不似原先那般神採飛揚。


  這麼說來,難道方才招賢臺隔簾相見,他那股志在必得之意全是她的臆想?


  薛璎的目光笤帚似的來回掃,魏嘗繃著個傻樣,被她打量得差點沒憋住,幸而她終於移開視線,問道:“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也不認得我?”


  魏嘗搖頭,顯得有些無辜:“我……應該認得長公主?”


  “那麼,”她緊盯住他,以圖不錯過他臉上一絲細微變動,“你也不記得阿郎了?”


  他驀地舉起左胳膊:“錢伯說我這是給狼咬了,阿狼就是咬我的那隻?”


  “……”


  薛璎略一扶額,問:“你記得錢伯,他是誰?”


  “把我救上牛車的人。”


  薛璎這下知道自己之前怎麼找不到魏嘗蹤跡了。原是被人給截了胡。


  她偏頭招來羽林衛,叫人去接宗太醫和魏遲過來,而後再回頭問他:“既然連自己姓名也已不知,為何竊人憑證,混入招賢會,又為何假意被制來此?”


  “為了尋親。昨日錢伯偶然瞧見街上布告,與我講起,說我若在招賢會上出了名,家裡人說不準會來找我。”


  他語氣誠懇,聽來倒有幾分“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意味。薛璎將信將疑,叫他把這位錢伯喚來,話音剛落,恰有人來報,說查到魏嘗與一位姓錢名來的商賈有所交往,現已將此人帶到。


  她當即點頭請進。


  一名中年男子眼蒙黑布,跌跌撞撞進來,一到便是一番三跪五叩,瞎著眼向薛璎使勁諂媚了一番,說“大牛”是他的伙計,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薛璎聽見這稱呼略一瞠目,卻見魏嘗臉色不變,似乎非常自然地接受了。


  她問錢來:“為何叫他大牛?”


  錢來沉吟一下,因不見貴人神情,難以判斷她是何用意,老實道:“回長公主話,因為他力氣大得像牛,卸貨時候一個頂八。”


  “他不久前才重傷,你叫他幫你卸貨?”


  他這下聽出了薛璎意思,忙改口:“萬萬不敢吶!是草民救他性命,他想報恩,主動幹活的!”


  魏嘗點點頭,一本正經道:“不錯,若非錢伯相救,我早已命喪荒野。不過我並未主動幫他幹活,是他差使我的。”


  錢來顯然不知魏嘗也在場,霎時大驚失色。


  薛璎淡笑一下:“那麼你方才是在欺騙本宮了?”


  “不敢不敢,許是草民與大牛之間有什麼誤會!”


  錢來邊說,邊把頭磕得砰砰響,動作起落間無意將面上布條蹭開一角。魏嘗見狀,突然一個箭步衝過去,捂住了他差點露出的小半隻眼。


  薛璎:“……?”


  他邊給錢來理好布條,邊向她解釋:“長公主沒戴帷帽。”


  薛璎心道那他怎麼不把自己眼睛也捂上,面上淡淡“哦”了聲,叫錢來別磕了,說說救魏嘗的經過。


  她方才自然並非想計較搬貨這種小事,之所以擺出威嚴姿態,是要叫這生性怯懦的錢姓商賈先亂陣腳,那麼接下來,他的交代便滿打滿是真話了。


  錢來果真不敢再油嘴滑舌,揩揩冷汗說:“草民是在衛境邊的官道上撿到他的。他就橫在路中央,身上好多傷,隻剩一口氣啦。”


  “是官道,不是山腳?”


  他一愣:“是官道,不過那附近也有山。”


  薛璎看向魏嘗:“據我所知,你本該在雪山附近,為何出現在官道?”


  “我不曉得什麼官道,當時醒來發現自己掛在山壁枝椏上,一掙就摔了下來,爬起來胡亂摸黑走一陣,也不知在哪倒下的。”


  他那麼個老大不小的人了,說這話時撇著嘴,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直叫薛璎看得渾身發毛,不自在地扭過了頭。


  僥幸被枝椏掛住,倒與她推測相符。這樣說來,他應是在下墜中撞著了腦袋,先就暈厥了過去。


  薛璎點點頭,示意明白了,繼續問錢來之後的事。


  錢來聲稱自己急著來都城辦貨,見魏嘗什麼都記不得,孤苦伶仃無處可去,便好心捎帶了他一起。昨日聽說招賢會的消息,因見他似乎對答案有些見解,便給他出了個尋親的主意。


  薛璎沉默一晌,說:“知道了,你回吧。”


  “那大牛……?”


  “你的這位伙計,我留下了。”


  魏嘗聞言,目光微一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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