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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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青棠腦中閃過陣陣白光,但她依舊沒有松手,她感覺自己在往上飄,飄著飄著突然升了天。
恍惚中,她好像看見了月亮,看見了神仙……
“馮統領你做甚不說話?你說公子為何執意要扮個柔弱書生,他這也不像啊……”
馮統領終於知道,為何‘公子’面對這小書童喋喋不休,總是忍耐的表情居多,他這哪裡是話多?明明是嘴碎!
這麼嘴碎的人,是怎麼在宮裡活下來的?
那陣風又卷了回來。
‘公子’姿勢飄逸的落地,將兩坨湿漉漉的東西扔在舢板上。
書童倒吸一口氣,急忙奔過去看,而後又是一連串倒吸氣。
“這是在水裡打上了?這女子好兇殘啊!”
他試著想將二人分開,哪知女子手中的匕首牢牢地插在那灰衣人的身上,這簡直就是至死方休啊。
‘公子’沒有理會他,看向馮統領。
“讓人點燃燭火,過去看看。”
“是。”
第9章
◎此女倒是個非常人◎
顏青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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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她很小,娘還沒死,爹帶著她和娘一起去看廟會。
當時正逢二月十九,觀音誕日。
廟會上人山人海。
有賣紙馬的賣香燭的,有演雜耍的演猴戲的,有好多賣小吃的攤子,有糖葫蘆、魚糕、糍粑,有餛飩、魚丸、麥芽糖、杏仁酥……
還有觀音過街。
那扮觀音的人極美,雌雄莫辨,芳蘭竟體,當時她還年幼,不懂什麼是美,卻看呆了眼。
後來娘問她,觀音好不好看?
她看了看柔笑著的娘,卻覺得娘比觀音更好看。
畫面一轉,天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到處湿漉漉的,散發著土腥味的泥地,一踩就是一個水坑。
她心裡很慌,卻又不知自己在慌什麼。
顏青棠就宛如看戲一般,看著自己不顧泥濘帶著人徒步趕到那個小土坡,趙成在哭,哭得稀裡哗啦,她也想哭,卻沒有眼淚。
所有人都擔憂地看著她,似乎怕她承受不住,隻有她自己清楚其實她很冷靜。
一種隔離在塵世之外的冷靜。
然後她看到那個人。
那個無所不能,那個小時候總是扛著她逗她笑,那個在娘死的時候,哭得比她還大聲,那個總是笑呵呵看著她,說要看著她長大、成親、生子的男人。
如今他不能笑了,他閉著眼睛,渾身冰寒,臉白得發青,整個人狼狽地半埋在骯髒的泥土裡。
她看見舅舅來了。
一向笑得像彌勒佛鮮少慌張的舅舅,眼睛裡藏著驚慌和不敢置信,舅舅似乎想安慰她,她卻還是很冷靜。
“舅舅,你留在這,幫我查一下。”
“我帶爹回家。”
他不能躺在這,他該走得體體面面。
畫面又一轉。
她看到了顏世海上門,見對方明明做戲蹩腳,卻還要端著一副虛偽的模樣,她心裡隻想笑。然後是出殯那日,顏翰河、顏氏那些族老……
忽地,又是漫天大水。
她在水裡沉沉浮浮,一道帶著猙獰面孔的黑影向她撲來……
在她溺斃之際,她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觀音。
一個掙扎,顏青棠醒了來。
室中溫暖靜謐,隱隱飄著藥香,有光從窗外灑入,她順著看過去,恍若自己還在夢中。
“姑娘,你醒了?”
看著銀屏的臉,顏青棠有些發愣。
“銀屏?”
“姑娘你終於醒了!我沒事,六子也沒事,不過他替我當了一刀,受了傷,宋叔也沒事……”
向來穩重的銀屏,一邊哭一邊說。緊接著屋裡進來了許多人,過了好一會兒,顏青棠才弄明白怎麼回事。
原來他們被人救了。
當時宋天見勢不妙,讓六子帶顏青棠先從水裡逃,他則和其他護衛以拖延為主。
顏家這十幾個護衛,是顏世川重金請來宋天後,宋天出面張羅的。都是鏢師出身,個個武藝過人,和那群‘水賊’打得有來有往。
終究雙拳難敵四手。
漸漸有人受傷倒下,‘水賊’也突破他們的阻擋,衝上了樓。
這時,銀屏和六子起了作用,他們故意鬧出動靜,吸引著‘水賊’去殺他們,借著對船艙的熟悉和對方周旋,直到退無可退,才果斷跳水。
去追顏青棠的那個‘水賊’,其實並不是發現了她的身份,而是有錯殺不放過,凡是跳水的人,一律被他們派人下水追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面上突然行來一艘燈火通明的船,也是那艘船上的人救下了他們。
“那位馮爺應該是行伍出身,船上的船夫都能以一當十,隻可惜那伙水賊實在太狡猾,見有人來便駕著船跑了,我們幾乎都受了傷,便沒有追撵。”
宋天靠坐在椅子上說。
他大約三十七八歲,生得體壯高大,面黑精悍。不過這次他也受傷了,胸前綁著白布,臉色蒼白,顯然失了不少血。
“我怕那伙人殺回馬槍,便棄船上了岸,帶著姑娘和受傷的人來了蘆墟鎮,其他人則讓他們坐船調頭去了洪裡鎮。”
從吳江縣城到盛澤之間,共有三個大訊防點和六個小訊防點。
每個小汛駐扎一名駐守官,一名皂隸,十八個弓兵及若幹水兵。小汛與大汛交錯,保衛著整個吳江盛澤段的運河和水道,訊防之上又設巡檢司統管。
宋天沒讓人去臨近訊防點找巡檢司求助,反而故布迷障兵分兩路,顯然是心中有所顧忌。
“那伙人應該不是水賊,太湖一帶的水賊早就絕跡了。我與他們交手時,見對方刀法稀疏平常,卻都是一個路子,而且這些人水性極好,遠超常人,我恐怕是……”
宋天說得很含蓄,但並不代表顏青棠聽不懂。
從小在水邊長大的人,水性都不差,如若能遠超常人,應該都是常年和水打交道的。
這些人大約會有幾種身份,常年跑船的、打漁的,以及訊防水兵。而隻有後一種人才會武藝,並擁有兵器,且殺人毫無負擔。
宋叔這是懷疑襲殺他們的人和巡檢司有關,才故意避開,以免羊入虎口?
顏青棠陷入思索中。
良久後,她長吐一口氣,緩緩道:“宋叔你做得對,敵暗我明,不得不防。”
她嗓子很疼,說話聲音嘶啞,臉白得像紙,一點血色都沒有,她說一句,銀屏在一旁擔憂地看一眼。
“我們的傷亡如何?”
宋天露出黯色:“幾乎每個人都受了傷,死了一個船夫和兩個護衛。”
船夫是示警時,被人砍殺了,一個護衛最先趕到,跟著遭遇毒手。這伙人下手極狠,上來就殺人,顯然奔著全部斬殺來的。
這也是為何宋天會那麼果斷讓六子先帶顏青棠下水跑,他知道這番若是弄不好,所有人都得栽在這。
事實證明他沒有料錯,死的另一個護衛就是掉下水後,被人追上殺死在水裡的,也幸虧顏青棠足夠果斷,也敢下手,不然這次她也逃不掉。
顏青棠也露出黯然神色,須臾後打起精神道:“宋叔你替我告訴他們,凡傷、亡者,都有撫恤,顏家不會虧待他們。”
“那位馮爺可還在?救命之恩,需當面道謝才可。”她又問。
“那位馮爺似乎不是主家,隻是別人的護衛,不過那位主家沒有露面。”宋叔遲疑道。
“賊子逃跑後,我撐著傷前去道謝,也是怕被賊子殺個回馬槍,想求助他們。對方見我們模樣悽慘,又聽聞我想帶女眷先行找個安全地方落腳,便吩咐馮爺護持我們來到最近的蘆墟鎮。姑娘醒前,馮爺正打算走,若姑娘想見,應該還能見到。”
“那先留下對方,待我收拾一二,與他當面道謝。”
顏青棠強撐起疲軟酸疼的身子,讓銀屏服侍她更衣。
期間,銀屏似有些埋怨她不顧身體,到底救命之恩大如天,也沒好多說。
梳妝時,顏青棠透過鏡子,看到她頸上那道已經烏黑發紫的淤痕。
那股瀕死感至今讓她心悸。
她撫著淤痕,目光翻騰不止,讓銀屏為她拿了條帕子纏著暫做遮擋。
片刻後,顏青棠見到了‘馮爺’。
見他面容堅毅,體格高大,氣勢不同尋常人。
果然如宋叔所言,像是行伍出身。
顏青棠讓銀屏松開攙扶著她的手,俯身為禮。
馮爺側身擺著手道:“姑娘不用多禮。”
顏青棠也不是矯情之人,拱手說:“大恩不言謝,我乃顏氏商行少東家,家在吳江盛澤鎮,主做絲綢生意,其他也略有涉足。在蘇州一帶雖沒有大勢力,但為商者多少也要給顏家幾分顏面,以後馮爺但凡能有用上的,盡管去有顏氏商行標記的鋪子留話,定竭盡所能。”
馮統領以為見女眷都是些婆婆媽媽哭哭啼啼的場面,哪裡見過這等爽利的女子?
又見她雖外表柔弱、形容悽慘,但言談之間鎮定自若。又自稱是少東家,一個女子是少東家?顯然非尋常人。心中也升起一股好奇,是何人又為何要殺她?
其實本身他留著沒走,就是為了得到一些消息,也好回去交差。
“不知姑娘對何人對你下手,可有什麼方向?那些人可不是尋常人。”坐下後,馮統領意有所指道。
顏青棠想了想說:“一時倒也沒什麼方向,不過最近家裡倒是出了一些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關?”
她大致將父親因故去世,族裡三翻四次上門想瓜分家產的事說了說。
之前宋天暗示顏青棠,‘馮爺’似是行伍出身。行伍出身,又另有主家,那他的主家必然是一個官。
來了後,她見‘馮爺’樣貌氣質皆非尋常人,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麼樣的官才能動用如此護衛?
反正不會是小官。
對方救他們一命,又‘命’馮爺護持他們到達安全地方。難道這世上真有隻做好事不求報的人?
肯定是有的,但顏青棠也清楚為官者的‘心氣’,小民小事可犯不上大官去操勞擔憂,並做到如此地步。
再結合那伙‘賊人’有可能和巡檢司有關。
顏青棠得出一個推論——對方可能是巡檢司上級,又或是能管巡檢司的人,再或者幹脆是微服私訪的過路欽差,才會想借著她這條線順藤摸瓜,看是否能查到其中有什麼弊腐之處。
既然如此,那她還在乎什麼家醜不可外揚?當然是要多多給‘線索’,最好能借助對方的手,鏟除自己的敵人。
一番說完,顏青棠慚愧道:“馮爺,讓您見笑了。”
馮統領略有些唏噓:“也難為你一個女子。”
顏青棠渾不在意:“倒也不算什麼難為,馮爺能摒棄世俗眼光,不覺得女兒當家有違倫常,對我來說,已是一種安慰。”
倒不是說馮統領能摒棄世俗眼光,而是以他的眼界和見識,見過太多足夠優秀不亞於男兒的女子。
君不見,歷朝歷代的皇宮裡,有多少‘弱女子’能左右朝廷大事,乃至一個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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