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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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家肯定再出不了比霍阆和霍平梟還要更優秀的子孫,他們倒要看看,這一門二侯簪纓世家的氣焰,到底還能囂張多久。


  ***


  霍平梟行軍向來講究上楚的兵禮,每逢春冬兩季,若無敵人犯境,必會歇戰屯田,修養生息。


  是以,長安流傳這樣一句話——


  五月長安有兩景。


  一看,官道兩側初綠槐楊。


  二看,鮮衣定北侯御街打馬。


  朱雀門外,煙柳楚楚,頗帶異域風情的胡笳之音不絕如縷。


  霍平梟平素不喜乘車輿,皇帝曾賞過霍平梟寶馬無數,可在徵戰時,男人還是喜乘那匹頑劣野烈的金烏墨馬。


  霍平梟命人將金烏拴在了馬厩裡,它若行在官道,很容易傷及無辜百姓,是以,相府的馬奴一早就在皇宮的高牆外備好了一匹血紅色的大宛馬。


  男人身著一襲玄色錦袍,身形高大峙然,蜂腰長腿,背闊肩寬,那勁健的窄腰被泛著寒光的皮封束住,通身散著王侯的驕矜和冷傲,氣度亦帶武將的嶙峋硬朗,正往大宛馬的方向闊步行來。


  “見過侯爺。”


  馬奴對著他恭敬問安。


  霍平梟漆黑的眉眼略顯冷淡,他身手矯健地縱上馬背,待套著墨色手衣的明晰指骨順勢挽住了韁繩後,男人低聲命道:“去沛國公府。”


  ***


  沛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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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阮安讓黎家下人按照約定的時間,給賀馨芫送了藥,賀馨芫的生母房小娘也跟著她到了那處,還差黎家下人央求她,為一個病患治疾。


  阮安已與黎意方約定好,他會在五日後,護送她們母子回嘉州,身為京兆少尹,黎意方手下掌管著部分的金吾街使,李淑穎的人找不到她,她和孩子的安危都有保證。


  阮安雖然更惦念阮羲的安危,卻仍記得她幼年初次誦閱《千金方》時,內心的深深觸動。


  《千金方》的首章便是講孫思邈提倡的大醫精誠,有兩句話仍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阮安亦將這兩句話奉為圭臬——


  “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兇,護惜生命。”


  “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飢渴、疲勞,一心赴救。”


  想當年嶺南有霍亂時,阮安沒因為貪生怕死,就對病患棄之不顧,她思忖了一番,還是應下了房家小娘的邀約,去國公府給個姑娘看診。


  入府前,她也從黎意方那兒探得了些公府和霍家的淵源,原來老國公的長女大房氏,便是霍平梟的生母,亦是霍阆已故的元妻。


  而賀馨芫的母親房小娘則是沛國公府上的庶女,房家也是骊國大姓,房小娘雖為妾室,卻在賀府極有地位。


  房小娘也對賀馨芫屢治不好的痘瘡起了疑心,賀馨芫那日回府後,將她與阮安的對話告知了她,房小娘這才意識到,原來賀馨芫飲的藥、吃的食物,都被主母院裡的那些人動了手腳。


  可這些內宅的陰司,房小娘也不便與阮安提起。


  待邀阮安入了內室,房小娘語氣溫和道:“我這外甥女也是從劍南過來的,她啊,不喜歡做女紅,就喜歡研究藥理醫方,我跟她說是嘉州的阮姑來給她瞧病,可把她高興壞了。”


  阮安無奈失笑,她要見的這位病患名喚房姌,聽房小娘說,她今年剛滿十九,還未出嫁。


  房姌算是房家的偏支,她自幼喪父,半年前篤信佛教的母親也走了,身旁並無兄姐弟妹照拂。


  房小娘覺得她可憐,便求沛國公將房姌從劍南接到了長安,想著等她安定下來,便給她擇個家風清正的人家嫁了。


  未曾想,房姌來長安沒多久,就罹患惡疾,終日纏綿病榻,看了許多醫者都無用。


  房姌年歲尚輕,正值妙齡,房小娘自是不想讓她這麼早就離世,雖說許多醫者都說她撐不了多久,她還是決定讓阮安試一試。


  阮安進室後,見四柱床上躺著的姑娘面色蒼白,雙頰往裡凹著,已然有些脫了相。


  房姌看見她後,神情卻顯露了興奮,她強撐著精神半坐起了身,待在丫鬟的幫助下虛弱地靠在床背後,朗聲問道:“是阮姑嗎?”


  阮安衝著房姌頷了頷首,覺出這姑娘似是有許多話想與她說,但診病為先,她還是先為房姌診了番脈。


  纖細的手指搭在姑娘瘦弱的手腕後,阮安的神情卻越來越凝重,她掀眼,強自鎮靜地問:“最近有無咳血之兆?”


  房姌的眼型偏細,雖病著,可看人時卻依舊有神,她如實回道:“有過…今晨就咳過血。”


  聽罷這話,阮安的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依她的病狀,若咳血,脈緊強者死,滑者方生。


  而房姌的脈搏,卻屬緊強……


  霎時間,阮安溫良的眼中閃過一瞬黯然。


  縱是她也死過一次,縱是她曾經歷過戰爭霍亂,自詡見過無數的死人,卻還是不能將生死一事看淡。


  她對房家的這位姑娘很有好感,可卻深知,房姌的時日無多。


  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術,並不是醫者能讓已經死亡的病患活過來,而是盡力地去將仍有生存希望,卻瀕臨死亡的病患從閻王爺那兒救回來。


  但房姌的將死之兆,已是回天乏術。


  “阮醫姑,你別傷心,已經有好多醫師都跟我說過這件事…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阮安驀然抬眼,見房姌正神情關切地看著她,她不禁在心中連連責怪自己。


  孫神醫曾批評過她,她很容易在罹患惡疾或是即將死亡的病患面前流露出傷感和脆弱的一面,這對於一個醫者而言,是萬萬不該犯的大忌。


  她做出那副神情,隻會讓房姌更傷心。


  可這姑娘的性情過於良善,阮安很少遇見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樂觀堅強,甚而還有心思安撫醫者情緒的病患。


  適才突然來了個丫鬟,附耳與房小娘說了幾句話,是以阮安為房姌看病時,房小娘並不在內室。


  斷完病狀後,阮安還是針對房姌的病狀,給她開了副方子,寄希望於,盡可能延長她的壽命。


  阮安剛要開口對房姌再叮囑一些話,屋外傳來的對話聲卻讓她的神情驟然一變——


  “你說說你,突然來國公府,怎麼不提前跟姨母知會一聲。”


  “姨母不歡迎我來啊?”


  “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哎呦,我們仲洵瘦了好多。”


  那道男音的質感偏冷,低沉且極富磁性,雖然聽上去比幾年前沙啞了些,可阮安卻仍能辨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的手顫了下,心跳的頻率也驀地加快,呼吸亦不受控制地變得紊亂,腦海中逐漸浮現出前世臨死前,男人為她覆屍的畫面。


  其實阮安一直以為,霍平梟或許早就忘了她,畢竟二人相處的時日不長。


  可卻沒想到,縱使她的容貌被毀,形容枯槁,那個驕然恣意,喚她恩人的男人,竟還能記得她是誰。


  阮安的眼圈逐漸轉紅。


  她萬萬沒想到,縱然自己已然重活一世,可當她再度聽見霍平梟的聲音時,情緒還是會失控。


  阮安已聽不見房小娘同霍平梟講了些什麼,隻覺男人說話的聲音難得帶了放松和朗然。


  他低哂了聲,語氣透著篤定和桀骜:“不過是些色厲內荏的烏合之眾,真要打起來,也就一個月。”


  房姌記得房小娘的叮囑,阮安來之前,她們曾答應過她的要求,不會將她的身份往外露。


  見阮安神色失常,房姌壓低了聲音同她解釋:“那人好像是定北侯,我沒見過他,他每次出徵回長安,好像都會來國公府看我姑母。”


  阮安強自平復著心緒,朝著房姌點了點頭。


  這時,房小娘問:“對了,你有個遠方表妹正好在屋內,她還病著,你要看看她嗎?”


  阮安的心跳驀地一頓,亦覺出二人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她能明顯覺出,隔著那道近乎透明的绡紗屏風,霍平梟凌厲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背脊。


第16章 隔代親


  隔著那道屏風,房小娘溫聲道:“阿姌,你那定北侯表哥來了,他想看看你。”


  阮安聽罷這話,下意識地蜷緊了拳頭,她冷靜地思慮了番,雖說她是背著霍平梟生下了兩個人的孩子。


  但她和霍平梟在這幾年並無什麼交集,就算男人將她認了出來,兩個人隨意地聊敘些有的沒的,他也不可能知道阮羲的存在。


  可阮安雖想好了事情的應對之策,那顆狂跳的心仍在慌顫不已。


  房姌的眼底泛著烏青,忽有一陣難耐的咳意向她湧來,她握拳空空地咳嗽了數聲,立侍的丫鬟趕忙端來了清水,伺候她飲下。


  正此時,男人淡沉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表妹的身子既是不適,本侯就不進室叨擾了。”


  這話一落,阮安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墜了地,她松了口氣,想起幾日後她就會帶孩子回嘉州,心裡還是存了些遺憾。


  前世她患了極為嚴重的眼疾,臨死前霍平梟雖然尋到了她,可她卻沒能看清他的面龐,隻是聽見了男人焦急的聲音。


  或許今世這次沛國公府的意外相遇,是她與霍平梟見的最後一面。


  事情發展的走向還是同前世一樣,她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卻無法看見他的面龐。


  阮安固然有些失落,卻也勸慰自己要知足,不能貪心。


  阮羲能夠平安就好,她不應該奢望太多。


  ***


  申時,阮安從沛國公府回到黎府,照例為黎母把了番脈。


  她和阮羲在黎府借宿了多日,黎府的地界不大,如阮羲這般大的小孩也最是怕悶,此前她們在嘉州時,阮安和孫也就要經常帶著阮羲去街巷走動,讓他接觸些新鮮的事物。


  阮安雖然託黎府的下人給孩子買了幾個話本子和玩物,可阮羲還是會託著肉嘟嘟的小臉兒,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阮羲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到了新環境後也不哭不鬧,黎意方與他相處得極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帶著孩子去那兒逛逛,黎意方還同阮安說,他們的身後會有四名金吾街使跟著,他會護好孩子的安全。


  這廂阮安為黎母診完脈後,卻覺黎母一直在打量她看,黎母的瞳色已從青白轉為正常的深棕,神情也恢復了清明。


  可阮安瞧著,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溫慈,卻總似蘊了些精明的籌算。


  阮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問道:“黎夫人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阮安如實回道:“二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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