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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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上阮羲的那年,她剛滿十八歲,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兒,四年就過去了。
黎母講話的嗓音低了幾分,幽聲道:“比意方小了兩歲,年齡倒是相襯。”
阮安越聽,越覺得黎母說的這話有些不甚對味,她心底漸漸有了猜測,剛要開口對黎母說清原委,希望她不要誤會。
黎母卻順勢握住了她診脈的手,溫聲道:“阮醫姑,你是個好姑娘,還救了我這個老太太一命。雖然你的出身低了些,又帶了個孩子,但我能看出來,我們家意方喜歡你。”
阮安面色未變,卻將黎母握著她的手輕輕掙開,她話音溫軟,語氣卻透著淡淡疏離,禮貌拒絕道:“夫人想必是誤會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黎母神情微訕,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情。我夫君去得也早,他離世的那年,我們意方才五歲,我最是知道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難熬。意方缺個體己人的照拂,我願意讓你們母子留在長安,再讓意方給你們弄好過戶的事,將你聘為貴妾,將來就算有正妻……”
阮安顰眉打斷黎母的話:“幾日後我就會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對我有意,可我對他卻然是無意,甭說是做妾,就連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這村姑竟然還瞧不上她的兒子?
黎母一聽這話,也不欲再與阮安客氣,道:“你可別不識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會是朝中的大員。做高官的妾室,難道不比你帶個私生子四處遊醫強嗎?”
聽到“私生子”這三個字後,阮安溫美的面容逐漸轉寒。
她驀然從床側站起,也算是徹底懂了黎母的想法,她救了她,可黎母卻打心眼瞧不起她的身份,甚至還直戳她的軟肋,說羲兒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她雖不好直接拿言語刺激她,卻也不準備將這件事輕拿輕放。
阮安前世在宮裡沒少見過那些妃嫔鬥法的招數,對於黎母這樣婦人的想法,她摸得門清。
同為獨身母親,阮安不想成為像她這樣的人,阮羲將來的婚事,她也不會過多幹涉,隻要對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她更不會去插手兒子將來的生活。
“夫人,您還病著,要多注意休息,切莫憂思過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為黎大人物色妻子時也要明白,高門家的小姐自然與我這個村裡出來的鈴醫不同。她們全都錦衣玉食地被嬌養至大,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色閃爍了一下,胸口亦漸漸泛起了悶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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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這話說得雖然隱晦,可黎母卻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阮安這是在敲打她,你兒子雖然優秀,但要娶高門家的貴女,也是實屬高攀,貴女嫁他,亦是下嫁。
她看出了她對黎意方的掌控欲很強,將來定會婆媳不睦,同時也在變著花兒地告誡她,她雖然出身低,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人,而她瞧得上眼的兒媳正妻,更不會好受擺布。
阮安說完這話,就提著藥箱離了內室,僕婦這時端來藥碗,卻聽黎母低聲諷了句:“鄉裡來的村姑罷了,不過就是有些姿色,恁地就這麼傲慢?年歲不小了還帶著個拖油瓶,不做妾室難道還想做我們意方的正室嗎?她也不想想,等回鄉後,哪兒還能找到像我兒一樣優秀的郎君?”
僕婦神態略顯尷尬,隻對著黎母點了點頭。
她雖然是這家的僕人,可卻覺得黎母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見阮安生得溫軟好欺,雖然瞧不上她身份,卻希望身側能留個好拿捏的妾室。
這般,等將來那世家出身的高門貴女入門為妻,黎母便可輕松地擺布她,將她作為制衡她兒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僕婦不禁暗自咋舌。
有的人縱是差點去了鬼門關見閻王,心裡的那些算計,卻還是沒扔。
***
霍平梟從沛國公府回到相府後,時已近黃昏。
皇帝在他封侯後賜了他宅院,但男人經年在外徵戰,住所不定,得空回長安後,也經常留宿在京郊大營。
是以,霍平梟並未命人打理過這偌大的府園,沒置辦過家具擺件,沒請大匠剪饬裡面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過亭臺水榭。
前陣子高氏去了趟定北侯府,見裡面的諸景很顯枯敗凋敝。
高氏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亦是霍阆的繼妻,為霍阆生下了次子霍長決。
待在正廳落座,她不禁對著剛剛回府的霍平梟叮囑:“你若有空,應當修葺修葺你那侯府,我前陣子去瞧,那兒都快成座荒宅了。”
霍平梟側臉的輪廓硬朗立體,眼神淡淡地瞥了高氏一眼,指骨分明的長手持著釉瓷茶盞,並未立即回話。
高氏被他那道銳利的目光看得心跳頓了下,霍平梟這時“叮啷”一聲放下手中茶盞,懶聲問道:“夫人說這話,是不想讓本侯住在相府嗎?”
高氏連連搖首,趕忙回道:“我當然沒這個意思。”
這霍家跟其餘的世家大有不同,是頭一個老子還在世,兒子就有爵位的鼎盛家族。
在高氏看來,霍平梟這活閻王與其說是她繼子,不如說更像是她的活祖宗。
甚而比起霍阆,她更害怕霍平梟。
霍阆的氣質固然陰鸷強勢,可他畢竟上了年紀,也總是沉疴臥床。
可眼前的這位活閻王可是實打實的練家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砍過多少人的頭,霍平梟往她身前走兩步,高氏都直犯怵。
——“本侯倦了,想先回去補覺,晚食就不和夫人和丞相一起用了。”
自高氏做了霍阆的填房後,印象裡,霍平梟就沒喚過霍阆爹,更不會喚她這個繼母一聲娘。
他總是夫人、丞相這麼喚著,語氣盡顯客氣和疏離。
等霍平梟離開正廳後,高氏啜了口茶水,壓了壓驚。
這活閻王怎麼還不娶個妻子安定下來?如果霍平梟能夠成親,高氏亦希望他趕緊帶著他妻室去自己的侯府住,過自己的日子去,可別當這相府大房。
憑這活閻王的性情,肯定見不得他妻子受半點委屈,他能看上的女人,也定不是個好拿捏的。
等霍平梟妻子一入了門,男人再這麼給她撐著腰,她這個相府主母的面子還往哪裡擺?
高氏在心中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好在霍長決和賀家大姑娘的婚事早已定下,她這個做婆母的,也能好好地在兒媳面前立立威。
***
西市有家湯飲子店,賣的飲子雖配了幾副中藥,可口味卻調和得不錯,味道不過分苦澀,喝起來更像是涼茶的口感。
原本這湯飲子店在西市和東市不算稀奇,可自打百姓聽說丞相霍阆每年都會光顧這家飲子店幾次,這家店的招牌便打了出去,每逢節慶,若想喝上這店的一碗飲子,還要排大隊。
黎意方在當差間隙,給阮羲買了他愛吃的碧羅,二人在那湯飲子店歇腳時,黎意方看小團子吃得香甜,便眉眼溫和地問:“等回嘉州後,你會不會想念長安的這些點心?”
阮羲點了點小腦袋:“嗯~”
男孩的吃相很秀氣文雅,可在嚼著碧羅時,雙頰還是微微地鼓了起來,他軟聲問道:“等黎叔叔跟我和娘去嘉州後,是會留在那兒,還是回長安啊?”
黎意方看著小團子那副天真可愛的模樣,不禁失笑,反問他:“那羲兒怎麼想?是想讓叔叔留在嘉州,還是想讓叔叔回長安?”
阮羲就著湯飲將碧羅咽下,往黎意方的身前探了探小身子,他烏黑的瞳仁泛著清澈的光澤,盯著男人的眼睛,小聲道:“其實,你本該是我爹的。”
說完這話,男孩神情黯然地垂下了眼睫。
黎意方不解地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阮羲坐回了原處,小嘴也微微地癟了回去,沒回他話。
他記得孫也哥哥提過,他的娘親好像有個要當京兆尹的未婚夫,這個叔叔的特徵與孫也哥哥說的恰好吻合。
可他的親爹卻不是他,男孩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也曾羨慕鄰居家的小孩都有爹爹。
不過阮羲現在想清楚了,他以後隻要能跟著娘親生活就好。
黎意方覺出這孩子是想起了傷心事,剛要出言勸慰,忽覺周遭的氛感不甚對勁,適才飲子店旁的熙攘之聲亦驟然止息。
他抬首,卻見霍家二公子霍長決正往他們方向走來,男人的身後還跟了十餘名佩刀侍從,排場極大。
霍長決自是不需要這麼大的陣勢,黎意方再一看,便發現,原來他的身側,竟是坐著輪椅的當朝丞相——霍阆。
縱是雙腿有疾,霍阆舉手投足間仍浸著上位者的深沉和矜貴,讓人不敢逼視。
店家沒將他們這桌清走,想必也是霍家人屬意的。
黎意方和霍長決是同官同級,關系有些微妙,二人互相見了個平禮後,黎意方又對著霍阆揖了一禮:“下官見過丞相。”
待問完安,黎意方準備帶著阮羲離開。
霍阆身旁的蘇管事在見到阮羲後,神情卻是微微一變。
他自幼便跟著霍阆,做他近僕多年,腦海裡依稀存著老爺年幼時的模樣。
這孩子簡直是太像他家老爺小時候了,甚而,他的相貌更像大少爺霍平梟。
那眉眼,簡直一模一樣。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還真是奇怪。
再一看身旁的霍阆,卻見他深銳的眸子果然覷了起來。
趁阮羲還未轉身,仍眼帶好奇地打量他看,霍阆衝他招了招手,低聲道:“那孩子,你過來一下。”
黎意方弄不清楚霍阆為何會對阮羲突然產生興趣,阮羲仰起小臉兒衝著他頷了頷首後,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霍阆的輪椅旁。
男孩對霍阆這般氣場強勢的老者絲毫不懼怕,待站定後,他嗓音清亮,奶聲奶氣地喚道:“官爺好~”
“你這小孩是哪家的,叫什麼名字?”
霍阆的話音甫落,蘇管事和霍長決登時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相爺一貫不苟言笑,可他們適才竟是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極為罕見的淡淡溫和。
第17章 外室
長安雖逢盛春,但孩童體弱,阮安總會讓阮羲多穿些衣物,是以男孩外面雖然穿了件淺色的小小褲褶服,裡面還要再被套一身帶著薄絨的衫袄。
大人若是這麼穿,身形必定會顯得臃腫,可如阮羲這麼大的小孩剛滿三四歲的時候,隻要喂養得當,雙頰都會帶著幼童獨有的嬰兒肥,他這麼穿反倒更顯憨態可掬。
阮羲乖巧地站著,瞳仁烏亮清澈,頗像隻軟軟的糯米團子。
霍長決看著這小孩的長相,也覺得他很面善,不禁對他和黎意方的關系頗為好奇。
做為黎意方的同僚,霍長決會經常派街使打探黎意方最近的動向,前陣子他聽得,黎意方貌似將他空置許久的私人宅院收拾了出來,晚上街使在那民巷巡邏時,也見著裡面似有燈火隱現。
說明那宅子裡是住了人的。
霍長決心中漸漸起了疑慮,莫不是,黎意方他養了外室?
他覺這事頗有可能,畢竟他聽過黎母的名聲,一般人家的姑娘黎母可瞧不上,黎意方如果想同自己看上的女子過些柔情蜜意的日子,必然要將她豢成外室。
好啊,沒想到一向自詡清高的他,私生活也這麼不檢點。
另廂,阮羲仍記得阮安對他的叮囑,按照娘親一早就教好的話,對霍阆細聲細氣道:“我叫阮羲,與外婆一起生活,沒有爹娘。”
霍阆一聽這孩子是個孤兒,緘默了半晌,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阮羲一眼,見男孩白皙的右臉上,有個小小的紅包,應當是被春蚊叮咬所致。
霍阆看了眼蘇管事,蘇管事立即會意,趕忙從隨身錢袋裡掏出了一錠泛著光的金子,要將它遞給阮羲。
阮羲並未伸出小手,仍記得阮安的叮囑,他連連搖著小腦袋,嗡聲回道:“官爺,我不能將它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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