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職醫院的第一天，大半年沒聯系過我的親媽突然發來了微信：

「你小舅腎病要做移植。」

「你從病號裡挑個腎回來，要年輕的。」

我？？？

「媽，我上班的是醫院不是緬北......」

我媽不耐：「那你就去緬北挑！」

1

我媽發短信來的時候，我以為她在跟我說段子。

反復看了微信名，確定是我媽後，我打去一個視頻電話：「媽？」

我媽的背景是醫院，探頭進來的是舅媽和一些親戚。

是她本人沒錯。

「媽，你跟我在說段子嗎？」

午休時間不長，我開門見山。

「你們真的在醫院？小舅怎麼了？」

舅媽笑臉吟吟：「婷婷呀，你媽說你去市裡三甲醫院上班了？」

「那邊醫院病人多，你隨便挑個腎來給你小舅換上不是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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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我們這些窮親戚。」

「別忘了，小時候你是小舅省下的粥喂大的。」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還是耐心地解釋：「舅媽，器官買賣是違法的。」

「我也隻是個試用期的小醫生，幫不了你什麼。」

「有病找主治醫生......」

我話還沒說完，我媽就在視頻那頭怒氣衝衝地指著我大罵：

「你個不孝女，在這麼多親戚面前非要丟我臉是嗎？」

「讓你找個腎你就找，這麼多廢話叨叨叨。」

「趕緊答應你小舅媽，你看她擔心得臉色都不好了。」

我無語地等她說完，才再次開口：「媽，有時間找我不如多攢點錢去黑市買一個。」

「反正在你們眼裡法律形同虛設，要器官跟買塊豬肉一樣簡單。」

我媽聽了我這話更氣憤了，什麼髒話都罵出了口。

我也不慣著她，直接掛了電話拉黑。

她有句話說得沒錯，我就是翅膀硬了要飛了。

終於可以擺脫他們的控制了。

2

從小我就是家裡那個多餘的。

我媽每天都要念叨的一句話就是「你佔了你弟的名額」。

那時候二胎政策還沒有放開，爸媽為了生弟弟，把我放在外婆家，對外稱我是撿來的孤女。

誰都知道，我是爸媽的孩子，可我就是沒有戶口沒有身份。

直到我媽流掉太多女兒，傷了身子，才把已經 15 歲的我接到城裡。

我以為接到城裡，來到爸媽身邊就迎來了新生。

沒成想，那是另一個地獄。

生不出兒子，我媽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好。

見到我非打即罵，說我奪了弟弟的命。

「都叫你婷婷了，為什麼來的都是女兒？」

「你這個賠錢貨，家裡的運氣都被你吸走了，楊家斷後了，斷後了知道嗎？」

我那時候不懂，問她：「媽，楊家斷後要急的人也是爸爸呀，您為什麼這麼著急？」

那次，惱羞成怒的我媽扯掉了我一塊頭皮。

那塊頭皮到長大都沒能再次長出頭發。

我想逃離這裡。

考上華大的那刻，我想我成功了。

名校的成績讓爸媽長了臉，他們終於對我有了好態度。

給了我第一筆學費，讓我上大學。

而我看著打針的我媽說：

「媽，萬一試管成功，以後我有北京戶口，弟弟也能隨我落戶北京多好？」

「我們一切都是為了楊家，楊家的傳人高低得是個北京人。」

那次，我成功騙到了戶口本，把戶口移到了學校。

3

剛把手機放起來準備扒拉兩口飯去上班，舅媽的視頻電話打了進來。

手指剛移到紅色的掛斷鍵上，我又想起大學時期沒接我媽電話時的情景。

那時候，我媽懷了二胎要我休學回家照顧她：

「婷婷，媽媽年紀大了，懷孕反應大，吐完都沒人收拾，你能不能和老師請假？」

「反正都考上名校了，早一年畢業晚一年畢業又有什麼關系呢？」

「幹脆你直接休學，來照顧媽媽，等弟弟生了還能幫媽媽照顧弟弟。」

「你從小養大的弟弟，以後一定和你很親。」

她說得理所當然，那時的我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期末考試，隻覺得我媽的提議可笑。

「媽，你都快 50 歲了，別折騰了。」

「如果覺得難受就不生，我們家也沒有皇位要繼承。」

我是真心實意勸她的，多次流產她落下的病根太多，強行懷孕生產很可能有生命危險。

而這個孩子即使健康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又能得到什麼好的教育呢？

可我媽卻以為我在詛咒她肚子裡的孩子，破口大罵：「小賤蹄子，養你到這麼大什麼用？」

「不就是為了以後你能照顧弟弟嗎？」

「現在家裡需要你，你百般推脫還是個人嗎？！」

背書本來就心煩，聽著我媽來來去去罵著幾句話，我直接回絕：「媽，不可能休學的。」

「你要是難受就找爸，實在不行請個阿姨，你肚子裡的不是個皇子嗎？」

我心裡也有怨氣，憑什麼明明留著一樣的血，就因為我是女孩就該被這樣對待？

說完，我也不等我媽的反應便掛了電話。

我以為，不理她她就拿我沒辦法。

可第二天，我媽大著肚子帶著大包小包到了教務處，她肆意造謠著我的過往。

她不會網上那些論壇貼吧，就打印了無數張大字海報，貼著校園裡到處都是。

她說：「你不是挺能耐的嗎？敢掛我電話？」

「我告訴你，隻要我是你媽的一天，你就得乖乖伺候我。」

「現在讓你休學一年，你要是不答應，我讓你一輩子都被人當破鞋！」

她想毀了我，讓我徹底淪為照顧她的保姆。

她又不想我輟學，畢竟以後我要賺錢供她的寶貝兒子無限啃食。

我沒有辦法，妥協了。

在生物學上，她確實是我的親媽。

在戶口本上，即使遷出也永遠有這一頁我的名字。

我在大三最關鍵的時期休學了一年。

後來能考上研究生，又考到這所三甲醫院工作，是我萬般幸運。

我不能讓她再毀了我！

4

不再猶豫，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那頭舅媽勸著我媽：「別罵了，到底是自己女兒，以後鑫鑫不還得靠姐姐照顧嗎？」

「婷婷呀，你也別這麼犟，跟你媽服個軟道個歉，你媽也不至於這樣。」

「我們這一輩的人，為來為去不就為了孩子嗎？」

我訕笑一聲沒有接話。

要是沒有我媽咒罵的背景音，舅媽這勸人的話就會更加真實一些。

「這次打電話主要是你小舅尿毒症又嚴重了，醫生提議換腎。」

「公共腎源排隊排到什麼時候去啊，你們那不是大醫院嗎，病人多。」

「你翻翻病例，幫小舅挑個好的唄？」

「我們也不是不給錢，該給的營養費家裡還是出得起的。」

舅媽一副自己佔理的樣子，等著我點頭哈腰地應下。

她認為，給了別人營養費就是自己天大的恩惠，別人就得感恩戴德地謝謝她。

我冷笑一聲，好奇地問：「舅媽準備給多少錢？」

「那做個手術也就住院 3 天，休息一星期，一天 200 塊嘛，2000 塊差不多了。」

「我跟你說，很多地方一個月工資都不到 2000 塊，我能給這麼多應該謝謝你。」

呵呵，我謝謝你這麼大方。

我嘆了口氣，直接直白地拒絕他們，他們根本聽不進。

不如直接嚇退他們。

「舅媽，不是我不想找。」

「這一個腎的市場價至少 50 萬，你有這個錢嗎？」

「不如你們先把錢準備好再考慮換腎的問題。」

舅媽瞬間臉色慘白，把手機遞給了我媽：「50 萬，搶錢啊！」

「娟，你幫我跟婷婷說說，我看她對家裡有怨氣。」

我媽眉頭緊皺，黝黑的臉透著紅，顯然也被氣急了：

「楊婷婷，爸媽把你培養到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嗎？」

「你看看同村的女孩，哪個不是已經結婚幫家裡掙彩禮錢了？」

「隻有你，爸媽讓你去讀了大學，念了研究生。」

「現在家裡要你幫忙了，你就推脫，還敢問家裡要錢？」

「你說到錢了，這 50 萬就你來出，爸媽養你到這麼大，區區 50 萬是你應該回報的。」

我媽這已讀亂回的能力越來越強，直接一同胡攪蠻纏把出錢的任務交給了我。

所以說永遠不要和白痴理論。

他最擅長的手段就是把你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線上，然後用經驗擊敗你。

我笑道：「好呀，那你們慢慢等著。等我攢夠了，保證給你們。」

「哎，就是不知道小舅等不等得起。」

這話一出，舅媽破防，破口大罵：

「你這小兔崽子怎麼這麼惡毒，咒你小舅死？」

「恩將仇報的玩意，你從小到大還是你小舅帶大的，你搞搞清楚，沒有你小舅你早就餓死了。」

「大姑姐，張愛國可是你們楊家唯一的根，你忍心讓他還沒有後就死了嗎？」

「他才 35，我也還沒為楊家生下兒子呢！」

我媽一把抓過電話，再次開始咒罵：「楊婷婷，你敢再掛電話試試？」

「你小舅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你要是敢讓你小舅死，我讓你以後的日子都不好過！」

我自嘲地笑笑，剛剛就不應該怕這怕那地接電話。

「媽，他要是英年早逝了，也是他的報應。」

5

我媽生了我以後，為了逃避計劃生育，就把我仍在了外婆家。

我從小就是和小舅一起長大的。

外婆老來得子，小舅隻比我大了 8 歲，是家裡的寶貝。

小時候的我不懂什麼叫重男輕女，隻知道我沒人疼沒人愛，連爸媽都沒有。

平時外婆想起我來就給我點吃的，想不起我的時候，我在外面一夜，都沒有人會發現。

後來，我發現，隻要跟著小舅就不會餓肚子。

於是，我就成了小舅的跟屁蟲。

舅媽說得沒錯，我能長到一米六七，小舅手裡漏下的那點吃食功不可沒。

可我這麼信任的小舅舅，在我 8 歲那年將我關在了柴房裡。

長達五年暗無天日的日子，我至今不敢回想。

大概記憶過濾掉過於痛苦的事，我隻記得漫天的蟑螂和老鼠爬滿了我的身子。

從開始的害怕到後來，能夠淡定地拿起鞋打死柴房所有的蟑螂，我僅僅用了一個月。

因為他的惡趣味，我常常在柴房沒有吃喝，一待就是五天。

被來拿柴的外婆發現後，她也隻是用一句「小舅和你開玩笑」打發了過去。

沒有人知道我在那裡經歷了什麼，更沒有人關心。

最後一次，張愛國放我出去時威脅我：「別說出去，你還是我的好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