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腳步一頓，到底還是沒有回頭。

－

 

高中的環境不言而喻，我很快就學會了翻牆去網吧通宵打遊戲。

 

有一天，同學秦之陽說他發現了一個設備更好的網吧，在一所大學附近，要帶我去體驗一番。

 

我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見了媽媽。

 

她支著一個燒烤攤，不少人在攤子前排著隊。

 

她專注地烤著烤串，不時抬頭熱情地跟顧客交流。

 

白色的煙霧裡，我跟媽媽對上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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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其實經常來學校找我，給我送衣服送飯，我要不就是避而不見她，要不就是無論她說什麼我都不回應，於是我們總是面對面坐著，相顧無言。

 

她看著好像更老了，我下意識地想。

 

她看見我出現在這裡，眼裡先是浮現出驚喜，後面顯然是意識到了什麼，又沉寂下來變得嚴肅。

 

現在是周三晚上1點，我該在宿舍裡的。

 

過往初中班主任會經常給她打電話說我的情況，現在這個高中，老師和學生一起擺爛，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還不知道我去網吧的事情。

 

在她張嘴想對我說什麼的時候，我率先移開了眼神。

 

秦之陽想去烤幾串填填肚子，我攔住他，“別去，一看就很髒，你別到時候在網吧拉肚子。”

 

我自然是胡說的，燒烤攤上所有食材擺放得很是整齊，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附近最幹淨的攤子。

 

說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我們隔得不遠，她肯定能聽見。

 

我不敢再去看她，拉著同學趕緊走了。

 

11

 

打遊戲時連輸了好幾把，我心煩意亂地扯下耳機丟在桌子上。

 

突然，我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

 

“你給我出來！”

 

媽媽鐵青著臉，抓著我往外走。

 

到了外面，我甩開她，憤怒地與她對峙：“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說過，我不要你管，就不要你管！你還來找我幹嘛？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她厲聲說道：“商楠！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大半夜私自出校來網吧！打遊戲！你還像個學生嗎？你還記得自己是個學生嗎？”

 

“啊？商楠？你以後是不是就想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

 

她的臉因為激動而抽搐，聲音也在抖動，眼睛卻SS地盯著我。

 

莫大的煩悶感湧上心頭。

 

我總覺得煩。

 

看到她日漸變白的頭發很煩，看到她手上有傷很煩，看到她低頭向老師道歉很煩，看到她費盡心思地給我帶飯很煩。

 

看到她現在用一種格外悲傷的眼神看著我，那種煩悶堵在我的喉嚨幾乎讓我窒息。

 

她怎麼能演得這麼好呢？

 

就好像是真的一樣。

 

淚水糊了滿臉，我避開她幫我擦眼淚的手。

 

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吼叫：“我求求你，能不能徹底消失啊？我怎麼樣都不關你事！就算我S在外面也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啪！

 

一個耳光在我臉上炸響。

 

我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她的神情比我更訝異，她恍然地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手顫抖得厲害。

 

媽媽哭了。

 

過去因為沒錢付房租差點被趕出去時她沒哭，她找工作找了半年被拒絕了無數次她沒哭，擺攤的時候被喝醉酒的人一把掀了攤子她也沒哭。

 

無論生活怎麼艱難，她都會告訴我，一切都會過去的。

 

而她好像總在為我哭，在她第一天穿過來時，就在醫院為我湿潤了眼，在我跟她說丟掉我的時候抱著我泣不成聲，在我自暴自棄時她看向我時總是含著淚。

 

現在因為打了我一巴掌，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一顆顆眼淚帶著回憶仿佛落在了我心裡，被浸泡的心髒變得潮湿、柔軟。

 

我暗暗地想——哭什麼，又不痛，比小時候輕多了。

 

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生硬的話：“你快回去吧，不要管我。”

 

12

 

真的還是假的有那麼重要嗎？

 

她為了任務，可也是貨真價實地對我好。

 

沒有她，七歲那年我已經在門口被凍S了......

 

腦海裡被理不出頭緒的想法塞滿，後半夜也一直輸個不停，代練的這個遊戲號直接掉了個段位。

 

看來代練費是拿不到了。

 

急著想劃清界限的我，不想用她賺的錢，但其實靠現在的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天快亮時，我失魂落魄地走出網吧。

 

然後，我看到了我永生難忘的一幕——

 

媽媽坐在網吧門口，一隻手撐住腦袋，浮腫的眼睛緊閉著，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在外面等了我一晚上。

 

意識到這點的我心口一窒，喉嚨艱澀得似含了刀片。

 

“媽媽......”

 

真的還是假的，好像一瞬間沒那麼重要了。

 

我試探著，覺得她總有一天會放棄我，她一次次來找我，一次次叫我名字，我的憤怒背後是潛藏不住的隱秘歡喜。

 

我太在意這份愛，難以接受它有瑕疵。

 

而我似乎更難接受——

 

她會離開我，在某一天、某一刻，在我愛她的時候。

 

萬幸的是，媽媽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紅，布滿血絲和疲憊，就像初見的那天一樣。

 

那時我分辨不清，以為是怒火，現在我徹底讀懂了這雙眼裡的情緒。

 

那是關心與憐惜。

 

她對我說：“楠楠，跟媽媽回家吧。”

 

我哭著答：“好。”

 

13

 

高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我久違地認真答了卷子。

 

高一的知識還不算深，初中打下的一點基礎加上我這段時間瘋狂學習，我驚喜地發現我居然答得上不少。

 

最後一門考試考完，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路過秦之陽時，他別扭地立馬側過臉裝作沒看見我。

 

自從我答應媽媽不去網吧之後，他就開始不理我，說和我玩不到一塊兒。

 

他是我的第一個同桌，也是我在班上唯一的朋友，他卻因為我想好好學習而生我的氣。

 

我比他還生氣，我以為真正的朋友會希望看到對方變好。

 

媽媽知道這件事後，勸解我道：“他其實隻是怕失去你這個朋友，你選擇了和他不同的方向，那麼你們今後就會越來越遠。”

 

我想了想，決定和他道歉。

 

我把一張紙遞到他面前，上面寫著——

 

對不起，我們以後不能一起去打遊戲了，但是我可以教你學習，我們一起進步。

 

秦之陽看著紙條嘴角抽動，憋不住笑了：“搞錯沒？你小學生啊，還寫紙條。我好像記著你上次考試是班上最後一名.......你該求我教你才對吧？”

 

我面上一紅：“那是我沒認真做好不好！！！”

 

那天秦之陽告訴我，他是因為中考時，家裡出了點事，沒趕上最後一門考試，才到了這所學校。

 

他擺爛這一年其實也覺得迷茫，如今看到我下定決心好好學，他也重新燃起了鬥志。

 

我們立下約定，一起努力，邁入大學。

 

－

 

寒假第一天，我跟著媽媽去夜市賣燒烤。

 

提前買好菜，串成串，再調配好醬料......所有的東西準備好後，天都已經快黑了。

 

到了攤位上，來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們這個說要兩串豆腐幹，那個說要五串羊肉串，我光記都記不過來，也不知道媽媽一個人的時候是怎麼一邊烤一邊記的。

 

就這樣一直忙活到了晚上兩點才收攤回家。

 

晚上久違地和媽媽一起睡。

 

她側著身去關燈，背脊凸出清晰的骨骼形狀，看上去很是單薄。

 

在黑暗中，我撲進媽媽的懷裡，環住了她。

 

熟悉的香味傳來，我才發現，我是如此想念媽媽的擁抱。

 

“媽媽，對不起。”

 

對不起在你這麼累的時候還跟你鬧別扭，對不起讓你擔心，對不起沒能替你分擔......

 

媽媽輕輕搖了搖頭，“你這孩子，跟媽媽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她像小時候一樣摸著我的頭發，“一晃都十......十七年了，你都長這麼大了啊，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啊，我十七歲了。

 

距離媽媽離開的時間，就剩一年了。

 

14

 

開學的時候，班主任金老師把我叫去了辦公室，一般他都是把我叫去罵的，這次卻是為了表揚我。

 

上學期我的成績足足提了一百多分，可把他高興壞了。

 

當然能提這麼多也是因為我經常交白卷，下限比較低而已。

 

一旁的物理老師陰陽怪氣地說道：“不會是抄的吧。”

 

物理老師平時上課尤為激昂，他的課被評為最不好睡覺的課，我經常被他扔粉筆頭。

 

我還沒說什麼，金老師先白了他一眼，“她能從誰那兒抄？”

 

可能是想到我周圍比我還不著調的同學，物理老師頓時沉默了。

 

金老師咧著嘴說：“退一萬步講，你願意去抄我都高興，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在乎了！”

 

“.......”

 

他斂起笑容：“商楠，老師相信你沒抄，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是，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

 

我說：“老師，我要好好學習考大學。”

 

金老師聽了大笑起來，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你是我在這兒教書以來，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商楠，去做吧，老師們都會幫助你的，是不是啊老李？”

 

物理老師不自然地撓著下巴，嗯了一聲。

 

原來一直以來，他們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叫醒一個睡著的人太難，扔無數的粉筆頭都沒用。

 

而現在我主動醒了過來，他們都在替我開路。

 

金老師講課時開始在我周圍晃來晃去，時不時敲敲我的桌子，問聽懂了沒，見我點點頭，才滿意離去；物理老師講課更激動了，粉筆頭在教室裡飛來飛去，但再沒落在我頭上過；數學老師在我去請教問題時更是恨不得從小學知識開始跟我講起......

 

秦之陽自然也有了這般體驗，他暗地跟我吐槽說金老師笑起來還挺滲人的。

 

我落下了太多，不付出更多的努力根本來不及。

 

我每天四點起來學，學到晚上十二點睡覺，困的時候就狠狠掐自己。

 

期中考試時，我考了409分，離去年的二本線還差20多分，秦之陽的基礎比我好，恰好夠上二本線。

 

金老師興奮地說我繼續學下去，考個好一點的二本學校絕對沒問題。

 

我隻笑笑不說話，沒有告訴他我的目標遠不止如此。

 

15

 

有天我在家裡埋頭刷題時，鼻子突然一涼，一滴血就滴在了卷子上。

 

我毫不在意地用紙堵住鼻子，繼續做題。

 

而後我接連又流了好幾次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