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牌位一塵不染，墓文由朱砂書寫；貢品新鮮，種類繁多。

 

一眼就能看出供奉者的上心。

 

客廳的燈早已關上了，房內唯二亮著的地方一個是臥室，一個就是廁所。

 

廁所傳來細碎的聲響。

 

我提步往臥室走去。

 

趁著“李清蔓”沒在，我快速地檢查了她的房間。

 

沒有邪術痕跡，更沒有陣法痕跡，房間內除了濃鬱的妖氣一切正常。

 

我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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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底雜物堆積，但主人把這些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所以看起來也不顯得髒。

 

我小心翼翼地翻了翻，看見了一個瓶子底下壓著一張符紙，符紙上的符文和我上次從何月家發現的一模一樣。

 

我深感事情不妙，皺了皺眉，將它抽了出來，站起，將它放進乾坤布袋。

 

床上的平板突然亮了一下。

 

一條消息就這麼大剌剌地展現在我的面前——

 

顧輕宥：“寶寶，我知道錯了。我知道我就是個垃圾，配不上你。”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發過來覆蓋了上一條。

 

“我不會再去相親了，沒有你我壓根活不下去。”

 

“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

 

……

 

苦苦哀求，極致卑微，毫無尊嚴。

 

廁所傳來水聲。

 

我把平板放置原處，確保一切無誤之後打開櫃門。

 

櫃子裡的人與我四目相對。

 

我一愣，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躲了進去，關上櫃門，隻留下一個小縫。

 

10

 

櫃內氣氛有些尷尬。

 

從宋洺言的眼神中，我都能看出來他對我的譴責——

 

不是睡了嗎？怎麼出現在這？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默默移開了目光。

 

沒過一會兒，宋洺言輕輕地碰了碰我，指了指櫃門外。

 

我抬頭一看。

 

“李清蔓”終於慢慢悠悠地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一日不見，她的妖氣肉眼可見的更強了。這也意味著，她的修為更強了。

 

我疑慮竇生。

 

如今人間靈氣日益稀薄，增長修為變得愈發地困難。至少，“李清蔓”是我第一個見到修為增長如此之快的妖，哪怕當年的我在靈氣充盈的黑海都未必有這麼快。

 

我眉頭直擰，想到接二連三出現的同一種符紙，直覺事情並不簡單。

 

冥冥之中，有一盤大旗正等著我去下。或者，我早已身在棋局中而不知。

 

至於我的對手，我毫無頭緒。

 

我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遞到宋洺言的面前。

 

“我打算直接抓住她問，等會出去我主攻，你輔助。”

 

宋洺言點了點頭。

 

“李清蔓”許是發現了異常，來回在屋裡走動。

 

好在我之前就施了障眼法，一時半會兒她還不能突破障眼法找到我們。

 

時間緊急，我和宋洺言默契地沒有糾結對方為什麼也會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誰還沒有個特殊技能呢？

 

趁著她背對著我的檔口，為了B險起見，我從乾坤布袋中掏出縛仙繩，將她牢牢套住。

 

宋洺言的輔助還未曾派上用場，事情就已經結束了。

 

“李清蔓”劇烈掙扎，嚇得吱哇亂叫，反應完全不像一個修為較高的大妖。

 

我的眉頭皺的更緊。

 

“別叫了。”我忍無可忍，出聲提醒她，“你是想把鄰居叫起來看看你的英勇形象嗎？”

 

“李清蔓”瞬間安靜了下來。

 

果然，社S不會物種，妖也會害怕社S。

 

她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轉，許是在考慮能不能安全無恙地掙脫縛仙繩，然後把我趕出去。

 

我笑了笑，微微地放出些許妖氣。

 

“李清蔓”笑得像要哭了一樣，“姐姐，咱們有事好商量。”

 

11

 

“姐姐，您坐。”“李清蔓”殷勤地招待我，“姐姐，您吃水果。”

 

說著，她就拿了個貢品擺在我面前。

 

“姐姐，您放心，幹淨的。我每天都換，洗了再擺的。”

 

說完，她諂媚一笑。

 

我：……她這樣子，也不像會pua別人的啊。

 

一旁的宋洺言也是一臉復雜。

 

“別忙活了，我不吃。”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也坐，我就是來問你一些事情的。要是沒什麼問題，我不會為難你的。”

 

“李清蔓”弱弱地問了一句，“如果有問題呢？”

 

我笑了，“你說呢？”

 

她打了個哆嗦，乖乖地在我身邊坐好，坐姿端正。

 

“姐姐您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希望你說到做到。”

 

她滿臉乖巧地點頭，“一定一定。”

 

我撐著下巴，看了看桌上的牌位，“李清蔓”變得越發的緊張，我甚至能聽見她吞了一口唾沫。

 

“你到底是什麼妖怪啊？”

 

“啊？”

 

許是沒有想到我會先問這個問題，“李清蔓”有些詫異。

 

我沉默不語。

她沒有立刻回答我，應該是在思考。

 

我也沒催她。

 

因為我知道，她會告訴我的。

 

“pua……pua精。”

 

她的聲音有些小，但屋內寂靜，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又是虛無之物幻化成型？

 

我眉頭直皺，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復了一遍，“pua精？”

 

我與宋洺言對視，皆看見了對方眼裡的震驚。

 

“李清蔓”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現在天道這麼……野？

 

可當我問起顧輕宥時，pua精的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

 

“就是他害S了李清蔓。”

 

我愣了愣，“顧輕宥不是受害者嗎？”

 

宋洺言眉頭緊皺，“他S了李清蔓？”

 

Pua精嘲諷地笑了笑，“是，也不是。有時候害S一個人，可不需要親手S人。”

 

她目光銳利地看著我，聲音低柔，“姐姐，有時候受害者才是最初的使害者。”

 

我沉默不語。

 

在這樣的目光下，我突然感到了一股難言的悲傷。

 

很淡，但又無法忽視。

 

Pua精放過了我，看著牌位，嘆息道：“李清蔓啊……”

 

12

 

出生農村的女孩奮力考上心儀的大學，畢業之後憑借著優異的成績進入了一家不錯的公司。

 

原以為接下來是一生順遂無憂，結果沒想到是磨難的開始。

 

和很多出生貧窮的女孩一樣，李清蔓內心極度自卑敏感，常常會因為別人的竊竊私語而胡亂多想。

 

她害怕被辭退，害怕失去這份工作後沒有下一份體面的工作，於是隻能順應著大眾潮流而主動加班。

 

但她和公司其他員工不同的是，她會額外被上司吩咐多做很多本不應該她做的事情。

 

而這個上司，就是顧輕宥。

 

他們是戀人，亦是上下屬。

 

這也更加方便了顧輕宥揮下屠刀。

 

溫潤儒雅的顧輕宥對李清蔓有很大的吸引力，她或許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才邁出追逐他的第一步。

 

但她沒有想到，地獄的大門早已在暗中打開。

 

一年的追求，換來的是女友的名號，更是更多的情感勒索和自卑感。

 

“我愛你，我想讓你變得更優秀。我知道你很累，但是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幫到你的。你現在的能力……隻要你認真做了，那你就可以收獲很多東西。”

 

……

 

“所以你的初戀不是我嗎？原來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幹淨啊，實不相瞞，我有點難受，有點接受不了。”

 

……

 

“我考慮了很久，我可以接受一個能力不高的下屬，隻要你犯錯倒也無傷大雅。但是我沒辦法接受不幹淨的女友，我們還是分開吧。”

 

李清蔓是迷茫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隻是大學期間談過一次戀愛就不幹淨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同事眼中能力優秀的自己在顧輕宥口中一文不值。

 

她覺得自己病了。

 

她好像離不開顧輕宥了。

 

她去看了心理醫生，可醫生並沒有讓情況好轉。

 

顧輕宥總是在她面前亂晃，還總是對著她的提案嘆氣。

 

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做不好？

 

她徹底跌入了自我懷疑的深淵，再也沒有出來過。

 

在她再一次因此哭泣時，顧輕宥一改往日的風貌，走到她身邊寬慰她。

 

“哭什麼呢？能力差那就應該提高能力呀，有什麼好哭的呢？隻會哭可解決不了問題。”他輕柔地為她抹去了眼淚，“哭得真好看……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的，讓我幫你好不好？”

 

屠刀已經架到了李清蔓的脖子上。

 

她淚眼朦朧，迷迷糊糊地點了頭，“好。”

 

顧輕宥滿意地笑了。

 

地獄的大門徹底打開。

 

可長久繃緊的弦終究是會斷的。

 

李清蔓做出了自己的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也是最後一次。

 

她在公司廁所自S了。

 

而pua精也是這個時候上身的。

 

13

 

“我的產生跟她有關系，借著她的身體修行對我是大有好處。我為她報仇，她給我身體。”

 

Pua精笑了笑。

 

笑到一半就僵住了。

 

或許是突然重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又變成了那副賣乖的樣子。

 

“我知道這不太好，但我這不也能幫她赡養父母嘛。姐姐您想想，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可憐啊。”

 

見我沉默不語，她再接再厲。

 

“而且我什麼壞事也沒幹，我就是借了她的身體。”她急忙指了指牌位，“姐姐您看，我可是把她恭恭敬敬地奉著的，每天進屋之前都要拜三拜的。至於顧輕宥，他就是罪有應得呀。”

 

“姐姐您是不知道呀，他自己說我和他在一起的可以釋放天性，不用顧忌什麼的。所以說呀，這怎麼能怪我呢？我隻是單純地太聽他的話呀。我年紀又這麼小，怎麼分得清男人的真話假話呀。”她委屈地低下頭，“我真不是故意pua他的，我是個pua精啊！他見色起意，我本能反應，我有什麼錯？難不成，人類可以克服本能不睡覺、不吃飯？不能吧。”

 

“而且明明是他說話不算話。讓我釋放天性，結果我一釋放天性他就受不了要跟我分手。結果現在又不想和我分，還拿自S威脅我，一直糾纏我。”pua精氣哼哼的，“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她越說越激動，拍了拍手，“再說了，他自己之前不也這樣嗎？pua李清蔓替他幹活，幫他做事。而且還pua她‘什麼離了他，什麼也不是’。yue——惡心的男人！碰上我，那就是一報還一報，他憑什麼不樂意啊？”

 

說完，她翻了個白眼。

 

我：……

 

宋洺言：……

 

“你是不是忘了你剛剛才說的，你借身體給李清蔓報仇啊？”

 

宋洺言滿臉無語。

 

Pua精：……

 

“那……那隻是氣話！我就說著玩嘛。”她不由自主地低著頭，嚅嗫道：“而且我又沒真的害他，我那妖氣都都沒鑽進去呢。我隻是……因為本能。”

 

宋洺言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倆聲。

 

Pua精抖了一下，抓住我的手臂，弱小可憐又無助，“姐姐，你看他。”

 

我看了宋洺言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為了報答借身之恩，供奉李清蔓的靈位，從而消減了她的怨氣，避免了她變成怨氣極重的惡鬼，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裡去。

 

這也算功德一件。

 

可因本能損人精神，導致人現在面目全非……

 

想了想，我把琉璃手串從乾坤布袋裡掏出來給了她。

 

“這個東西可以吸收惡意，能夠幫助你控制本能反應，但主要還是取決於你。”我警告地看著她，“看在李清蔓父母的面上，我不抓你。但是如果再讓我發現顧輕宥那樣的事……”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Pua精連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我一定好好控制。我也會好好給他們養老送終的，絕不露陷。”

 

“手機，加個微信。”

 

她有些受寵若驚，有些嬌羞，“啊，你要加我微信啊？”

 

我白了她一眼，“我把我地址發你，每個月抽一天來見我一次，我幫你穩固心境。”

 

她連忙答應，繼而雙手合十，對著我就是深深一拜，“謝謝老板，老板大氣。”

 

我：……

 

宋洺言：……

 

14

 

離開李清蔓家時已經是凌晨倆點了。

 

解決一樁大事，我和宋洺言都松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不把它抓起來？惡意凝聚產生的妖，本身就更容易比其他妖違反規則。”

 

從出門到現在，宋洺言許是一直在想這件事，現在快到我家了他才問出來。

 

真是難為他了。

 

在人間，人有鄙視鏈，妖其實也有鄙視鏈。

 

犯罪分子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歧視和疏遠，因為人害怕遺傳讓他們沾染了父輩的惡性因子，成為天生壞種。

 

妖也是這樣，本體就讓人恐懼的妖壓根就不受人或妖的待見。在很多志怪小說中，蛇妖往往作為反派出現，因為蛇這種生靈冰冷得讓人生怖。人們害怕他，覺得其殘忍，自然不太可能把他當作善良正直的主角。

 

但這種情況沒什麼可指責的。

 

害怕是一種天然情緒，沒有生靈可以控制它。

 

我嘆了一口氣，“李清蔓的父母年紀那麼大了，如果讓他們知道了女兒已經S了的事實，他們有沒有能力接受都是個問題。至於本能，我剛剛不是給出了解決方法嗎？”

 

宋洺言皺著眉，“但這個方法也有風險。”

 

我聳了聳肩，“什麼方法沒有風險呢？世間難有萬全之策，而且我讓她每個月都來找我，就已經在降低風險了。難不成，真把她抓起來，那李清蔓父母怎麼辦？”

 

宋洺言低頭不語。

 

我倆都沒辦法完全說服對方，氣氛沉默。

 

“那個顧輕宥太過分了，我回去就告訴我叔叔，這種人還是盡早開了比較好，不然留在公司遲早惹出大麻煩。”

 

我笑著點了點頭，順應了他給的臺階，立馬符合他，“就是就是，真是太過分了。”

 

宋洺言狐疑地看著我，“不會已經出現麻煩了吧？”

 

我心虛地移開視線，咳嗽幾聲。

 

“宋老板身上有若有若無的妖氣，但是不太嚴重，喝倆服符灰水，把妖氣一驅就好了。”

 

宋洺言無所謂地點了點頭，“行，那我回去給我叔叔熬幾副藥。”

 

15

 

我拿出手機，看著剛加不久的微信，想了想，還是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妖鬼同體不是長久之計，李清蔓你既然已經S了，那就早日投胎吧。至於pua精，去佛山寺請大師為她超度吧。”

 

良久，對面終於發了一條消息。

 

“謝謝。”

 

我不知道這是李清蔓發的，還是pua精發的，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接受了我的提議。

 

那就意味著不至於倆敗俱傷。

 

其實顧輕宥說的也不算錯，他女友鬼上身了，但那隻鬼就是其本人，所以也不算鬼上身。

 

Pua精也確實沒說謊，她確實隻是因為本能才害了顧輕宥，因為她知道怨鬼也在身體內，所以沒有必要特意出手。而且妖上身人，怎麼可能知道人生前事呢？

 

人S之後，怨氣過重，已S之人遲遲不願離去，就形成怨鬼。

 

怨鬼可停留在自己的身體內，但不可與人長期親密接觸，不然接觸之人必S無疑。

 

而李清蔓家中供奉的牌位就是pua精為了減小怨鬼給自己帶來的傷害的。

 

至於顧輕宥身上的怨氣，亦是因為怨鬼。

 

冤冤相報，因果輪回。

 

我沒法插手怨鬼的事情，即便是地府的冥王也不能，除非怨鬼傷及無辜。

 

我嘆了一口氣。

 

網暴成妖、pua成精……

 

這些都是虛幻之物成妖。

 

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有這麼多虛幻的妖怪出現。

 

我見過很多妖怪，但毫無例外他們的本體都是具體的一個物件，而不是一個飄渺的概念，比如樹妖、花妖……

 

我知道時代在變，古時之物能成妖，新事物自然也能。

 

但是，這種情況我真的是最近才碰見，毫無先例。

 

這不是例外，這必是有備而來。

 

至於那個符紙……

 

我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有敵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藏在暗中的敵人，而且這個敵人我毫無頭緒。

 

翻來覆去，我想破了腦袋我的思緒都是一團亂麻。我不是一個愛為難自己的人，想不通那就先放一放，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不過，既然有新妖怪的出現，那妖譜……是不是也應該更新。

 

而這時的我也沒有想到，好友的到來會帶來一個讓我無比震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