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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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了!」
「廠子供飯,不用等我……」
霎時,腦子白光乍現。
麻紡廠,食堂,十八歲……
李春紅就是十八歲那年,在麻紡廠的食堂裡認識那個黃毛的!!!!
壞了!
我立刻抓起外套,連拖鞋都沒換,急忙飛奔出去。
我從來沒覺得這條路這樣的長,我飛快地跑,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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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啊,李春紅。
你的世界裡不應該有他!
可是為時已晚。
當我到的時候,李春紅的座位旁已經多了個男人。
她見到我來,溫和地笑了笑。
一邊幫我擦汗,一邊關切道:「都說了不用擔心我,瞧瞧,跑得一腦袋汗。」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SS地盯著她身後的男人。
我無助地安慰著自己:不一定是他,說不定是你記錯了。
別草木皆兵……
李春紅疑惑地向身後看了看,然後熱情地把人帶到我面前。
「忘記跟你介紹了,這是陳志,我剛認識的工友。」
那人甩了甩額前的一撮黃毛,朝我伸出了手。
頓時,我如遭雷劈,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陳志……
我第一次聽說陳志這個名字,是在家裡的供臺上,一塊方方正正的牌位前方燃著三根香。
那牌位上面刻著工工整整的幾個字——龜孫陳志。
我曾見到逝去的外婆的名字被刻進石碑上,因此我知道隻有S人才會立牌。
所以我問李春紅,那個龜孫陳志S了嗎?
李春紅背對著我搖搖頭。
我不懂,咬著手指問:「那你為啥要給他立碑?」
李春紅淡淡道:「詛咒。」
我打了個哆嗦,莫名其妙覺得瘆得慌。
「那他是誰?」我問。
「你生物學上的爹。」她答。
李春紅一直背對著我,所以我沒能看到她落寞的神色,隻注意到了絲綢的包臀裙被香灰燙了一個窟窿。
她好像不喜歡別人提起這個人,但我還是對這個「生物爹」感到好奇。
龜孫陳志。
我歪了歪腦袋,把這個名字在舌尖品嘖一番。
當時李春紅特別喜歡武俠片,電視機裡常年放著古龍、金庸的武俠電影。
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連人名都特別有俠氣,像什麼歐陽鋒,令狐衝,西門吹雪,東方不敗……
我的腦筋不算靈活,但在這件事上特別擅長舉一反三。
大抵龜孫和公孫一樣,都是復姓吧。
我身邊從來沒有人是復姓,但現在似乎有了。
想到這,我的眼睛亮了亮。
龜孫……好特別啊!
我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並在練習本和試卷上的姓名一欄,留下自己的墨寶——
龜孫李念慈。
我幻想自己置身於波詭雲譎的武俠世界,學著女俠那樣爽朗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沒多久,我就笑不出來了。
可惡的老師把我的作業本交給了李春紅,我遭了一頓狠打。
從此陳志這個名字與屁股上的火辣辣的巴掌印緊密相連。
每當我想起他的名字,身體就會條件反射地疼痛。
生理反應是沒辦法忍的,我竟然當眾幹哕了一聲。
李春紅連忙過來拍著我的背。
陳志訕訕道:「我……長得很惡心?」
李春紅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她身體不舒服,麻煩你下午幫我跟劉姐請個假吧。」
「哎——」
陳志被李春紅甩在身後。
遠處工廠的巨大煙囪早已廢棄,被白雪覆蓋著顯得莊嚴肅穆,白雪皑皑的田野上偶爾傳來兩聲犬吠。
李春紅彎著腰避開冰溜子走在我前面,我則跟在她身後,慢慢用腳感受新雪的松軟觸感。
「那個男的,你離他遠點。」
李春紅回頭,疑惑道:「人家上午還幫我忙來著,幹嗎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嘛。」
冷風灌進脖子,我縮了縮肩膀:「總之,你聽我的,跟他接觸沒什麼好下場。」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你這叫偏見,未必染黃毛,紋文身的就是壞人。」
她長出了口氣,神色很輕松:「依我看,他人還不錯。」
我心中警鈴大作。
「哪不錯了?!我跟你講千萬別對男的抱有幻想!這種人最喜歡騙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了,你一定得保持好距離,千萬千萬別上當!!!」
「好啦,怎麼越來越像個小老媽子了?」李春紅過來捂我的嘴。
順手又大大咧咧把我攬進懷裡,然後她驚喜地「哎」了一聲。
她扶著我的雙肩來了個緊急剎車,在我面前端詳了半天。
奇怪道:「我才發現,你和陳志長得好像啊……
「你們是不是親戚啊?!」
我胡亂把李春紅推開,沒好氣道:「誰跟他是親戚。」
那人在我身後不滿地癟嘴:「開個玩笑就不樂意,小氣鬼……」
……
我勒令李春紅辭去麻紡廠的暑假工,並不再和陳志見面。
她雖然覺得我不講道理,但還是聽話地應下了。
建築系的功課很忙,她是個美術的半吊子,和那些專門學過的大城市的同學比不得,所以就趁著寒假再修煉修煉。
因此,她常常把自己關進房間,一進就是一天。
我稍稍放寬了心。
但卻在有天下樓倒垃圾的時候,看到了在樓下鬼鬼祟祟的陳志。
一股無名怒火頓時燒了上來。
你還敢來?
我立刻快跑兩步,揪起他的領子,惡狠狠道:「你在我們家樓下偷偷摸摸幹什麼呢?!」
他被嚇得語無倫次,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餘光中一道白影閃過,我轉頭,李春紅在窗邊縮回了腦袋。
陳志趁我發愣時突然掙脫我的手,飛也似的跑了。
我立刻調轉方向,噔噔跑上樓。
李春紅的房門沒有關。
我顧不得禮節,直接破門而入,一方小小的玻璃煙灰缸裡焚燒著信。
我掃了一眼,零星的尚未焚燒成灰的部分十分刺眼,那些文字讓我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不是在房間裡學習嗎?
怎麼就在陽臺傳上情書了?
他倆在這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呢?!
李春紅拉了拉我的袖子。
「你騙我。」
她低頭,聲音很輕:「你別哭。」
嗓子裡擠出來兩聲細不可聞的嗚咽,我的心好像糾在了一起。
為什麼不聽我的呢?
為什麼要騙我?!
難道我會害你嗎……
我摸了把臉,卻聽見李春紅說:「林花,他沒那麼壞。」
我嘲諷地笑了笑:「我認識你這麼久,可你卻跟他站在了一起。」
李春紅不解:「我也沒說一定會和他在一起吧?你一定要管這麼多?連我和什麼人交朋友也要插手?」
空氣陷入S一般的沉默。
李春紅意識到話說重了,怯生生地道歉。
我脫力地坐在床上,心裡感到很悲哀。
「就一定是他嗎?」我問。
李春紅擰著眉:「這是什麼意思?」
我解釋:「你,一定要和陳志『交朋友』嗎?」
她好像很無語,突然抽了抽嘴角:「林花,我知道你怕我識人不清受到傷害,但你不能控制我,我想和什麼人認識,交往甚至結婚,你沒有辦法去管的。
「而且,我覺得你有些草木皆兵了。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了?我和他難道隻能是『男女朋友』這種關系嗎?就不能是好伙伴,好朋友?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就偏要針對他,這麼偏激……」
李春紅聲音越來越小,她見我頹唐的神色,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單親母親李春紅那些艱難的歲月在我腦海中一幕幕閃過。
我看著現在天真得直冒傻氣的李春紅,心裡感到無窮的悲哀。
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
「你和陳志隻可能有一種結局,就是未婚生子。」
李春紅愣了一下,嘴唇翕動剛想說什麼,客廳的座機卻響了。
她看了看我,無奈地過去接電話。
「什麼——」李春紅大叫一聲。
旋即,客廳傳來一聲悶響。
16
李春紅的母親去世了。
肺癌導致的血管破裂,內部出血之後迅速S亡。
她的母親組成了新的家庭。
葬禮上,她的丈夫和繼子同一群陌生的親戚圍在一起,李春紅形單影隻,格格不入,像個局外人。
她能感受到,人們因為她的存在而不得感到不拘謹尷尬。
她討厭這種氛圍,於是獨自跑到墓地吊唁。
我對「外婆」的印象並不深刻。
隻記得上一面,是四年前除夕夜的匆匆一見。再相見,人就躺在了冰冷的墓地,陰陽相隔。
李春紅與黑白照片裡的母親對視。
她撫摸著墓碑上母親的名字,一筆一畫,纖細的手指往下滑落,隨後神色一動。
「出生日期寫錯了,晚了一天。」
她嘲諷地笑了笑,故意說著難聽的狠話:「看來你的新家庭,還是不在乎你呀。」
老鴉振翅,天地一片寂寥。
沒有人回應她。
黑白照片上,母親嘴角的笑容依舊平和。
李春紅閉上雙眼,聲音顫抖:「你笑什麼啊?沒人告訴過你,你笑得其實很難看嗎?
「就是因為你總是笑,別人才會覺得你好欺負。覺得你慫包,誰都能踩一腳!
「你對他們好,結果呢?宋玲搶了你老公,張家把你當保姆。
「你怎麼就這麼窩囊?!」
李春紅一拳砸向地面,挺拔的背終於彎了下去。
「你別睡,起來罵我啊!」
她繼續把拳頭砸向地面,融化的雪水混著血液滴答在雪地上,刺眼的紅。
「憑什麼你先S啊,快起來啊!
「起來跟他們討個說法啊?!
「別再丟下我了……」
李春紅SS抓住墓碑的邊沿,頭抵著冰冷的巖石上,失聲痛哭。
我試著輕輕拂去墓碑上的積雪,希望她能在黃泉路上走得輕快。
……
房間裡很暗,無邊的黑色仿佛要把李春紅吞噬。
從葬禮上回來快一天了,她未曾進食,也不曾合眼。
我擔心她的身體,煮了碗面悄悄放到她的床頭,打算悄悄溜出去。
「林花。」李春紅叫住我。
「我在。」我回應。
她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你別走,陪陪我。」
我貼著她在床邊坐下。
過了很久,她依舊一言不發。
我久坐腰疼,就隨意挪了挪屁股,但她卻緊張地拽著我的衣角。
我安慰道:「我不走,如果你準備好了可以隨時向我傾訴,我一直在聽。」
黑暗中傳來一聲長嘆。
我等待著她的開口。
「我希望我媽從來沒有生下過我。」
這是李春紅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我媽懷我的時候,李國立孕期出軌了她最好的朋友宋玲。我一出生,他們就離婚了,女人帶著孩子不好改嫁,別人就都勸她別爭我的撫養權。
「但她不聽,就是想要我。然後她就遇到了她現在的那個丈夫。姓張的是個律師,他告訴我媽隻要她嫁給自己,就幫她打官司,包贏的那種。
「結果你看到了,他騙了我媽,我還是被判給了李國立,然後被丟給了奶奶撫養。」
李春紅的聲音細不可聞:「有時候我在想,要是我不存在,李國立就不會出軌。哪怕他出軌了,我媽也不會因為我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
她嘆了口氣:「要是我從來沒有被生下來,我媽應該會有一個很不一樣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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