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3

 

我帶著夫人和小姐回了南京。

 

花了兩天時間安排好她們的住處，給她們買了新衣，交代霜月幫我照應她們。

 

臨走前我又給夫人塞了一筆錢，便火急火燎地連夜趕回了山西。

 

我始終放心不下徐瑾之。

 

徐瑾之瞧見我後，微微一怔：「阿蓁？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將夫人小姐已經安頓好了，還託霜月照顧她們，你放心吧。」我笑眯眯地回答。

 

徐瑾之沉了眉頭，語氣中隱隱有些薄怒：「我放心不下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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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點顫：「阿蓁，林礦長當真和日軍有勾結，此地不宜久留，你趕緊走吧。」

 

我輕輕撫著他的臉頰：「好，看過你我就走。」

 

可我騙了徐瑾之。

 

我剪短了長發，用煤灰塗髒了臉，混進了礦場裡的廚房做工。

 

徐瑾之再次見到我又驚又怒：「阿蓁！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快離開這！」

 

「我想和你待在一處，」我低頭扯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

 

「少爺別生氣啦，你瞧我現在這副樣子，他們不會注意到我的。」

 

徐瑾之看著我，眼眶微微泛紅，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上我的短發：「傻姑娘，值得嗎？」

 

我用力點頭，笑容燦爛：「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值得。」

 

徐瑾之與我並肩走在雪地裡，輕輕拉住了我的手：「阿蓁，你還記得……我約你的那晚嗎？」

 

我當然記得。

 

那晚……

 

徐家被封，徐先生跳樓。

 

那晚……

 

也是我期待已久的約會，徐瑾之約我說有事要告訴我。

 

可惜出了事後，他便也不曾開口。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說起了這樁陳年舊事。

 

「少爺想說什麼？」

 

徐瑾之偏頭望著我，語氣比這紛紛揚揚灑了滿地的雪花還要溫柔。

 

「我本來想同你說，我喜歡你。可那天你搶先一步，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他伸手拂去我頭頂的雪花，唇輕柔地落在我的唇上。

 

一觸即逝。

 

「阿蓁，若萬事順利，我能保住一命，等離開這後，你嫁給我吧，好不好？」

 

我環住他的腰，將臉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堅定有力的心跳聲。

 

「好，徐瑾之，我等著你來娶我。」

 

14

 

此後的日子，與小姐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要麼忽然失蹤，要麼莫名橫S。

 

礦場裡人心惶惶，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徐瑾之愈發沉默寡言，暗中收集著林礦長的罪證。

 

每找到一點線索，都像是在黑暗中尋到一絲曙光。

 

然而，徐瑾之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他被一群人強行帶走關了起來。

 

那些平日裡對我還算和善的工友，此刻都避我如蛇蠍，生怕和我扯上關系。

 

還是劉嬸偷偷告訴我，聽說徐瑾之被關在了礦場後山的一間廢棄屋子裡。

 

我偷偷摸摸地朝著後山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

 

那間屋子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腳下，破敗不堪，屋頂的瓦片也已經脫落了大半，牆壁上布滿了裂縫。

 

透過破舊的窗戶，我看到徐瑾之蜷縮在屋子的角落裡。

 

他隻穿著單衣，滿身風雨。

 

我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我偷偷隔著窗戶喊他。

 

「少爺！少爺！是我，阿蓁！」我壓低聲音，竭力控制著顫抖的嗓音。

 

看到我來，他盡力揚起一個溫和的笑：「阿蓁。」

 

我想伸手拂去他衣上的雪花，卻怎麼也夠不到他。

 

「你快走，大槐樹第一顆石頭下有他的罪證，你去北平找宋將軍，把東西交給他。」

 

「阿蓁，」他看著我，目光中充滿了懇求，「一定要交給宋將軍，不能再讓更多的人受害了。」

 

我用力點頭，眼淚止不住地流：「少爺，你知道嗎？現在各地都在傳宋將軍的大刀隊在長城抗戰時，S得日軍膽寒，他一定不會放過這些賣國賊和侵略者！你一定要撐住！等我回來！」

 

他沉沉的目光之中隱隱又燃起了希望：「萬事小心，我隻盼你平安。」

 

說完，他又咳了起來，在雪地上咳出了血：「阿蓁，我可能撐不了幾天了。」

 

「我壽數將盡，很抱歉，我食言了，沒有辦法娶你。」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發上眉梢，好似我與他共同白頭。

 

我輕聲開口：「徐瑾之，要不然我們成親吧？」

 

「嗯？」他微微有些愕然。

 

我重復道：「我們成親吧，就是現在。」

 

大雪紛飛裡，隔著一道窗戶，我和徐瑾之對拜三下。

 

高堂不在，那便一拜天，二拜地，三對拜。

 

我含淚起身，哽咽著祈求：「徐瑾之，為了我，你再撐一撐好嗎？」

 

徐瑾之虛弱地朝著我笑：「好，阿蓁，我再撐一撐，你快走，一定要平安。」

 

我擦掉眼淚轉身，趁著夜色，一路狂奔，離開了礦場。

 

日夜兼程，終於趕到北平。

 

我打聽到宋將軍的車隊的必經之路，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

 

士兵們紛紛將槍口對準我，我邊跑邊大聲喊著：「將軍，我有重要證據，揭露山西礦場林礦長與日軍勾結的罪行！他們擄掠百姓，給日軍送物資、送女人，無數家庭妻離子散！」

 

宋將軍聽聞，示意士兵停下，讓人將我帶了過來。

 

我將藏在懷裡的密報小心翼翼地掏出來，雙手顫抖地遞給他。

 

我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昏迷前，我恍惚聽到報童的叫賣聲。

 

「山西礦難，三十八人遇難。」

 

15

 

等我醒來，馬不停蹄地趕回山西。

 

煤礦已經沒了，隻剩下一片焦黑的廢墟。

 

空氣裡燒焦的味道，嗆得人喘不過氣。

 

我發瘋一樣打聽少爺的下落。

 

有人告訴我，礦難裡，所有人都S了。

 

我的腦中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震得我耳鳴不止。

 

我不信！

 

我不顧一切地朝著後山的方向跑去。

 

後山的路塌了，已經完全被滾落的山石堵S了。

 

我不管不顧，徒手扒開石塊，指甲劈裂，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我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到少爺，我要見到徐瑾之，我要親眼確認他還活著。

 

可是不管我怎麼挖，怎麼找，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石頭上，馬上就結成了冰。

 

我跪倒在廢墟前，放聲痛哭。

 

為什麼？

 

為什麼我偏偏改不了徐瑾之的命。

 

我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我顫抖著從包袱裡掏出爹留下的那本《連山易》。

 

我還沒看完，我算得不準，我要好好算算少爺的命數！

 

我的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小紙片，硬硬的，夾在書頁的內側。

 

紙片很小，上面用熟悉的字跡寫著幾行字。

 

「小蓁兒，爹S了後，你會算卦了吧？」

 

「你是不是和爹一樣，想過更改別人的結局？」

 

「可爹試過，沒有用的。彼時彼刻總該會S，除非有另一個代S之人。」

 

「就像那場大火，在你我之間總要燒S一個。」

 

「小蓁兒，餘生別再算卦了，也莫要想著更改，當順順遂遂才好。」

 

我突然想起，十七歲生日時，我爹許下的那個願望。

 

他說, 願小蓁兒活過十七歲。

 

因為爹早算出, 我活不過十七歲，我會S在正月十五的大火裡。

 

冬日寒冷，爹一向舍不得我外出。

 

可那晚，他卻突然讓我一個人去城隍廟分元宵。

 

原來本該S在正月十五的人是我，是爹替代我S了。

 

而小姐的命運之所以能夠更改，是因為害她的男人在那時那刻替她S了。

 

劉嬸雖然免於一S, 但依然有人在那時那刻S在那山間小道上。

 

沒有人能替徐瑾之走上那樣的路，所以他隻能沿著命運的軌跡往前。

 

我看著字條，愣在了原地。

 

16

 

突然，我聽到廢墟中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響。

 

我猛地站起身，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我看到一個人，正艱難地從廢墟的縫隙中一點點往外爬。

 

我撲過去, 拼命搬開石頭，聲音顫抖：「少爺？」

 

那人滿身塵土, 衣衫褴褸, 臉上也布滿了血汙和泥土, 幾乎看不清本來的面目。

 

可那雙眼睛，即使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 依然明亮，帶著熟悉的光。

 

他艱難地抬起頭，是徐瑾之！

 

「阿蓁……」他聲音嘶啞, 幾乎聽不見。

 

我喜極而泣，緊緊抱住他：「少爺！你還活著！太好了！」

 

徐瑾之咳出一口血沫，虛弱地說：「林礦長……以為我S了, 把我扔進了S人堆……」

 

「我聽說……日軍在附近建了個秘密據點，關著不少被抓來的人, 得想辦法……救他們。」他掙扎著爬出來, 不是為了苟活。

 

我哭著，突然又笑了，眼淚和笑容混在一起, 分不清是喜悅還是心疼。

 

什麼狗屁命運！

 

什麼無法改變！

 

我從懷裡掏出一直隨身帶著的幾枚銅錢, 用力地灑向空中。

 

叮叮當當，散落一地。

 

徐瑾之看著我，彎了嘴角，輕聲問：「這次不算卦了？」

 

我看著徐瑾之, 也笑了起來, 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以後也不算了, 都是上上吉！」

 

我攙扶著他, 一步一步, 朝著日軍司令部走去。

 

遠處，隱隱傳來槍栓拉動的聲響。

 

我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 替他理了理破碎的長衫。

 

我已經摸到了他身上藏著的炸藥引信, 我將引信的一端，輕輕地纏繞在我們交握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我們滿頭滿肩。

 

我抬頭, 望著漫天飛雪。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書裡讀到過的一句：

 

「S生契闊，與子成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