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年我身為一品武官的女兒，名滿京城，嫁給他時，他是先帝最不起眼的孩子。

 

後來他當了皇帝，說為了我遣散後宮，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大臣們每日上諫要他納妃，充盈後宮，開枝散葉。

 

他都毫不猶豫地拒絕，隻要我和我的兩個兒子。

 

後來，他迎娶了西域公主，每日與她歡好，連早朝都不去了。

 

我沒有哭鬧，他卻認為我是賢良的皇後，要我以大局為重，要我原諒那個女人給我下毒。

 

他不知道，我生病了，從那個女人S了我的貼身丫鬟時我就病了。

 

每日聽著太監報來他留宿專為那個女人打造的宮殿，我卻隻是默默的想著還有幾天就能見到我的貼身丫鬟……

 

Advertisement

1

 

甘泉殿沒了佩兒的笑聲已經不復往日的熱鬧，她不在所有人做工也是懶洋洋的。刺耳的嘲笑聲每日從他們的嘴裡鑽進我的耳朵，可我最近突然不在乎了。

 

「皇後娘娘早就失寵了，關雎宮那位啊，現在才是皇上新寵呢。」

 

「是啊，皇上連著一旬多沒來甘泉殿了吧。嘖嘖，每月十五的規矩啊，都拋諸腦後了。」

 

「還說什麼規矩呢，皇上啊，連早朝都不去了。」

 

「當初皇上說什麼弱水什麼，隻取皇後娘娘這一瓢，這下看啊，這一瓢恐怕是關雎宮那位了。」

 

……

 

沒了佩兒的制止和監督，什麼人都敢在我這個清涼的甘泉殿裡說幾句。

 

看吧，不管我在做什麼，總是能想起她。從小就陪在我身邊，陪我嫁進秦王府，入了皇宮，最終隻被裹上個竹席就丟在亂葬崗的親人。

 

我的佩兒，我的姐姐。

 

不過這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因為太醫告訴我，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佩兒團聚了。

 

我命令太醫閉好自己的嘴，因為我隻想安安靜靜地過完我最後的日子。

 

2

 

賢兒照例來殿裡請安，嘴裡興奮地說著和哥哥啟兒在學堂裡玩鬧的日子。

 

正說道興致處我看到賢兒小嘴一撇，眼睛一眨，竟是要落下淚來，連忙撫上了他的後背輕輕拍打著，就像阿娘小時候哄我般那樣。

 

「怎麼啦，小賢兒，哥哥欺負你了嗎？」

 

我聽著懷裡的小人哭得一抽一抽的，心也跟著緊起來。要是我S了……我的兩個孩子該怎麼辦呢？誰來護著他們呢？

 

賢兒微弱的聲音黏黏糊糊的，像是被糖粘住了嘴，說出來的話卻宛若讓我吃了毒藥一般痛苦。

 

「以前我講這些的時候，父皇也在的……」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心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母後，我已經一旬沒見過父皇了……」賢兒頓了頓，遲疑地開口，「他還會來嗎？」

 

是啊，他還會來嗎？我也不知道。

 

從前的時候我總是半戲謔地讓他不要整日整日地往甘泉殿跑，要有個做皇上的樣子。可是如今，他還會來嗎？

 

賢兒沒有聽見我的回答，抬起頭來用他通紅的雙眼盯著我，又問了一次：「母後，父皇還會來嗎？」

 

我仍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3

 

宮女顫顫巍巍地跑進來，一下跪在地上，渾身發抖連話都說不清。

 

我也不清楚我是怎麼就聽清的，噌的一下站起來就往御花園裡跑去。步搖打在我的頭上，仿佛是有人用錘子捶我的頭顱……

 

腦海裡就一直回蕩著那句，「大皇子在御花園落水了！」

 

御花園裡人聲鼎沸，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來，本是春意盎然景色這一刻瞬間變成黑白，我聽不見宮人們磕頭的聲音，隻能看見我的啟兒渾身湿漉漉的靠在嬤嬤懷裡。

 

怎麼閉著眼睛？啟兒？怎麼閉著眼睛？

 

「啟兒……母後來了，你看看母後……」

 

我摸上啟兒的臉，冷得我一激靈，我伸手把他抱進我的懷裡，可是他的身子一直暖不起來。

 

我不明白是我哪裡做錯了，我想抱得緊一點，又怕錮著他，想抱得松一點，又怕他就這麼從我懷裡跳開了。

 

太醫匆忙趕來，從我手裡搶走了啟兒。我看著他，小小的那麼一點點，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大聲地告訴我，他和賢兒捉到了蟋蟀要養起來，或者是想和我一起放風箏……

 

啟兒，隻要你醒過來，母後什麼都答應你。

 

我看著啟兒被太醫抱走，起身就想跟過去，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鞋，腳踩在御花園的石子上，這才感覺到疼。

 

一瞬間，隻能聽見步搖落地的聲音和宮女的驚呼聲，下一秒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宮女連忙攙扶著我起來，要把我扶著去啟兒那裡。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腳步，「皇後娘娘怎麼這幅不成禮數的模樣。」

 

沒有時間了，我隻是想看看我的啟兒，我頭也沒回地就想往前走。

 

「怎麼這麼不守規矩，見了朕也不知道行禮？」

 

行禮，是不是行完禮我就可以去見啟兒了？

 

我扶正了頭上的步搖，轉過身，舉起紅腫的手，朝著他行了個大禮。

 

「臣妾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永遠祝您，萬歲。

 

4

 

從前在秦王府時，聽聞他要來，我時常去廊中等他，隻要等見到他，我就心生歡喜。

 

這是我的夫君，為我撐起整個家的男人。

 

那時，他心疼我次次去廊中等候，讓我就在閣中做自己的事情，隻需要等著他來，知道他會來就行了。

 

我常常不聽勸，因為想快些見到他。於是他就不再讓人通報，次次都小心翼翼地來，被我調侃像是偷情的小情人。

 

直至後來，他不再隻是為我撐起整個家，而是為天下所有百姓撐起家時。我次次見他都得行大禮。

 

有時候他來得勤了，一日內跪上好幾次，他又下令讓我不用再跪，隻當和他不是什麼勞什子皇上皇後，就是最普通的夫妻。

 

我不允他，讓他有個做皇上的樣子，他卻和我耍小性子一整日沒來見我，又怕我生氣，吩咐太監往我殿裡搬了好些好東西。

 

夜晚時我等不來他，悄悄落淚，被他發現個正著，連忙認錯，說自己不該任性耍小孩脾氣不來見我。

 

我也答應他見他不再行禮。

 

陛下，這是已經S去的小芈兒為您行的第一個禮。

 

5

 

他沒讓我起身，我也就這麼跪著……

 

隻是我想，能不能讓我快些去見見啟兒？他肯定很疼，需要阿娘的陪伴。或許也很冷，我可以抱著他暖暖身子。

 

我的心思早已不在這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掐住了下巴。

 

他強迫我抬頭看他，我隻看到他眼裡的憤怒，卻沒看見一絲關心。

 

我甩頭就要掙脫他的手，他把我捏得很疼，我是說心髒。

 

「皇後，」他一字一頓地說，「令妃同你說話你沒聽見？」

 

皇後是誰？

 

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已經去世的小芈兒。

 

「回陛下，臣妾想去見啟兒。」

 

我看著他咬牙切齒，青筋暴露的模樣，竟然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他在我面前的時候，是這樣嗎？

 

好似就一旬的之前，那時他還是對我笑著的，那時我還是活著的。

 

「朕問你話！」

 

我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想從裡面找出那個我的夫君阿徹的影子，但很可惜，我失敗了。

 

「回陛下，臣妾想去見啟兒。」

 

他氣急敗壞一把甩開捏住我下巴的手，令妃就湊了上來。她躲進他的懷裡，撒嬌版地讓他不要生氣，自己不過是受了點兒小委屈。

 

「愛妃受苦了。」

 

受苦？我何曾讓這後宮的女人吃過苦？

 

從前佩兒在時，她待這後宮的所有宮女都似自己的親姐妹一般對待。她不在了，我又將這後宮的人都一一抓來問過一遍，想不想要出宮。

 

不要似佩兒那般留下遺憾，徒留個傷心的情郎……

 

「陛下，皇後娘娘不知禮數，我卻是知的。陛下想要臣妾知禮數臣妾可都學了。」

 

聽著令妃嬌滴滴的聲音，我隻覺得厭煩，什麼時候能去見啟兒？

 

「既然皇後不懂禮數，那就禁足半旬在宮中好好學習學習禮數。」

 

禁足？

 

我不可以被禁足，我還要去看望啟兒，還要和啟兒賢兒一起捉蟋蟀放風箏，我沒有太多時間了……

 

我朝著他磕頭，嘴裡高聲喊著： 「陛下！臣妾錯了，臣妾想見啟兒！」

 

阿徹，我錯了，小芈兒想見見啟兒！

 

「陛下！臣妾錯了，臣妾想見啟兒！」

 

陛下，臣妾錯了……

 

6 

 

最終我還是沒能見到啟兒。

 

那日他問我錯在哪裡，可我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隻是愛上了他，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真心。

 

於是我說：「臣妾錯在愛您，信您，臣妾悔改。」

 

之後的事情，我不太記得清楚了，隻記得他曾經撫摸我的手，如今變成了利刃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但是已經不疼了，再也沒有什麼比佩兒S去的那晚更疼的時刻了。

 

我被關在這甘泉殿的一方小世界裡，除了宮女每日給我傳達啟兒的消息，我被禁止見到我的啟兒和賢兒。

 

不知道啟兒會不會怪阿娘沒有陪在他身邊。

 

不過他也是時候要學會堅強了，畢竟阿娘很快也不能再陪著他了。

 

想當年，啟兒還那麼小，剛出生的時候抱在他阿爹手裡，像隻小老鼠。

 

那個時候，他也還隻是我的阿徹。

 

我與他的第一個孩子—啟兒，來的時間並不太好。

 

那時他在奪嫡的漩渦裡不斷周旋，每日和府邸裡的謀士商量計謀到深夜。但卻總要放輕了腳步來看我，又怕擾我清夢睡在偏殿。

 

實際上他每次來我都知曉，但為了不讓他太過負擔，便一直裝睡。

 

佩兒嘲弄我，說我和他像是兩個小孩子在玩捉迷藏，一個看見了卻不抓，一個被看見了又不躲。

 

生產那日，我疼得昏天暗地，覺得自己三魂已失去了七魄，眼裡渾濁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隻能聽見產婆讓我用力，可我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他不顧阻擾來到我旁邊，緊緊拉著我的手，顫抖著，生怕我離他而去。

 

我用全身最後的力氣朝著他笑，他卻紅了眼。

 

啟兒出生之後，沒過多久他就成功地登上了太子之位。

 

他抱著我和啟兒，說我們是他的福星，他去哪兒都要帶著。

 

那時的我們，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懷上賢兒時，他小心翼翼地抱著我，像捧著什麼珍寶。他說他不想讓我再承受生孩子的苦楚，他也說從來沒想過能娶到我這樣的夫人。

 

是啊，他也說過，當初娶我，隻是因為我阿爹……

 

我早該知道的……

 

7

 

嫁給他前，我阿爹已是一品武將，平關西，收南蠻，在朝中功高望重，連帶著先皇也敬重三分。

 

身為他唯一的女兒，我的歸屬自然是京中最受關注的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