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帥和親信家眷在沉船事故中喪命。

 

留在帥府裡的三位姑娘：一位留洋小姐，一位進步學生，還有我這個舊式女子。

 

一夜之間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

 

老夫人給我們指了兩條路，嫁給大少爺為妻，或嫁給二老爺為妾。

 

我們是三個孤女，而帥府隻有兩個男丁。

 

1.

 

船沉了不久，老夫人那邊遞出話來。

 

「小姐們客居在此，帥府沒有不管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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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你們各自的雙親在九泉之下瞑目，三位小姐須趁著熱孝盡快嫁人。」

 

「諸位想好了，去回老夫人便是。」

 

傳話的人走了，留下我們三個面面相覷。

 

我們的各自父親都是大帥的屬下。

 

雙親隨大帥登船之前，先後將我們送到帥府，本是讓我們三個相看留洋回來的大少爺。

 

老夫人甚至打算好，要把我們三個都嫁給大少爺。

 

約瑟芬與大少爺一同留洋，有感情基礎，娶她為妻。

 

我和進步學生秋平為妾。

 

現在，大少爺傳來消息，隻娶一個。

 

二老爺又求到老夫人面前，求一個妾。

 

於是，老夫人給我們指了兩條路：嫁給大少爺為妻，或給二老爺為妾。

 

三個人，兩條路。

 

「剩下一個呢？」

 

穿著藍布上衣，黑布裙子學生裝的秋平問。

 

「自然是打發出去咯。」

 

約瑟芬毫不在意地順了順自己的漆黑的羅馬式燙發，率先表明態度：

 

「要我說，給二老爺當妾嘛，倒沒什麼不好。隻不過洋人們都崇尚一夫一妻制，我反正是S不當妾的。」

 

約瑟芬這句話是有來由的。

 

老夫人一共有大帥和二老爺兩個兒子，二老爺雖有夫人，但二夫人沒有生育能力，二人膝下無子。

 

約瑟芬本就以大少爺的女朋友自居，她直截了當地揭破了那張紙。

 

「我是要跟大少爺的，你們也說說自己的打算吧。」

 

秋平一向與約瑟芬親近，此時卻低著頭，不說話了。

 

約瑟芬扭頭看向我。

 

「婉娘，你和大少爺有婚約，可要和我公平競爭？」

 

我穿著一身舊式女子的旗袍，操著一口鄉下話，老老實實。

 

「我不嫁大少爺。」

 

約瑟芬撇撇嘴，轉過頭去，目光灼灼地盯著秋平。

 

「那你呢？」

 

秋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約瑟芬，擠出一個笑來。

 

「我，我也不嫁。」

 

約瑟芬上去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

 

「太好了，以後你便是我二嬸了。」

 

「二老爺沒有兒子，二夫人待人和藹，你去了，和正頭夫人沒什麼兩樣。」

 

說話間，便定下了我們三個人的去向。

 

2.

 

若事情真如過家家一般，那還好了。

 

就在大少爺即將到家的那一天，事情出了偏差。

 

約瑟芬和二老爺被人堵在了床上。

 

衣衫不整的二老爺，和二夫人一起，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指著二老爺劈頭蓋臉一頓罵，罵他覬覦自己侄兒的女人。

 

二老爺S皮賴臉的不當回事。

 

「約瑟芬是新式女子，我和她是你情我願，水到渠成的事兒。」

 

二太太竟也為二老爺求情。

 

「娘已經答應了給二爺納妾，納誰不是納。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不如便將約瑟芬抬進來。」

 

言語間頗是一副溫柔恭順的模樣。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們夫妻兩個，沉思了一會，到底是松了口。

 

「此事還需問過鈞儒，畢竟他倆一起留學，難免有情。」

 

一身西裝，風塵僕僕的大少爺李鈞儒恰好進門，聽見了前因後果。

 

他將手中行李遞給下人，態度隨意：

 

「二叔既然與約瑟芬兩情相悅，侄兒也不便奪人所愛。」

 

這幾個人，三言兩語間，便定了約瑟芬的終身大事。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問一句，約瑟芬願不願意。

 

這讓站在門口給老夫人送藥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沒人在意的孤女，命如浮萍，便是這個樣子吧。

 

唇亡齒寒。

 

約瑟芬是這樣，秋平和我也逃不了。

 

3.

 

約瑟芬天天在祠堂尋S覓活。

 

說帥府虧待下屬遺孤，說自己被二老爺糟蹋了。

 

這話傳出去，對帥府沒什麼好處。

 

老夫人讓我和秋平去勸勸她。

 

秋平一臉擔憂。

 

「聽說洋人不在乎男女婚前之事，崇尚性自由，大少爺會不會也不在乎？」

 

我低頭沒接話，心裡卻明白。

 

不會。

 

再留洋，也是舊式的芯子。

 

秋平和約瑟芬親如姐妹，本應她去勸，但她總推脫自己有事，我便去了一趟祠堂。

 

看到約瑟芬的第一眼，我便知道。

 

根本沒有二老爺所說的「兩情相悅」那回事。

 

約瑟芬身上原本精致的洋裝，被撕扯得不成樣子，整齊的燙發也亂成一團。

 

見我來了，她梳理了一下頭發，側過身去冷哼一聲：「你不必廢話，我S不當妾。」

 

又忍不住向我打聽，「大少爺回來了後，會接我出去的。他什麼時候回來？」

 

其實，大少爺已經到家幾日了，隻是沒有人告訴她。

 

我說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便告知祠堂外面守著的人，要帶約瑟芬去院裡散散心。

 

下人們亦步亦趨地跟著。

 

約瑟芬一向不愛搭理我，我隨她漫無目的逛了一會，我倆登上假山眺望。

 

碰巧看到秋平拿了什麼東西，正站在花園角門處等人。

 

約瑟芬正要招手叫她。

 

卻見穿著嶄新軍裝、身姿挺拔的大少爺，闊步走到秋平面前。

 

秋平紅著臉將東西遞給大少爺，大少爺笑著說了句什麼，秋平便像小鳥歸林般投進了他懷裡。

 

約瑟芬的話噎在喉嚨裡。

 

她在假山上站了片刻，站到空無一人，站到夕陽西下。

 

第二天，她就被一臺小轎子，悄悄抬進了二老爺屋。

 

4.

 

二老爺自此再也不回二夫人處，日日宿在約瑟芬屋裡。

 

他像老農民得了一個金元寶一樣，到處搜羅精巧寶貝，討約瑟芬歡心。

 

二夫人也是罕見的大氣，非但不生氣，反而將約瑟芬當兒媳婦伺候著。

 

今日給她做衣服，明日給她燉補品，嚷嚷得滿院子皆知。

 

人人都說，約瑟芬如今比府裡正頭的娘子還要風光。

 

約瑟芬也很知足。

 

她得了稀奇的西洋鏡，或是什麼珍貴的懷表，總要帶上點心來看我。

 

她一來，回回秋平都避出去。

 

她向秋平翻了個白眼，遞過來一身洋裝。

 

「婉娘，不是我說你。你明明知道大少爺喜歡新式女子，卻穿著這身素旗袍S活不換。」

 

「你和大少爺本就有婚約，還不快抓住機會，非要等那些兩面三刀的騷蹄子把大少爺佔了搶了去？」

 

「別被豬油蒙了心，外面的人不知根知底，你又有什麼好去處？快換上洋裝，去找大少爺說話。」

 

她苦口婆心，勸了又勸。

 

那洋裝精美繁復的蕾絲裙邊嶄新潔白，我撫了撫，訥訥道：「你不穿了？」

 

約瑟芬打扮得跟個女學生似的，斜睨了我一眼，「二老爺喜歡這樣的。」

 

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聽說以前，二老爺身邊連個平頭正臉的丫鬟都沒有。二夫人...她待你好嗎？」

 

她微微揚起下巴，傲氣不減。

 

「她一個不下蛋的母雞，管她作甚。二老爺說了，待我生了兒子，便把我扶正。」

 

「我生的，可是帥府二房唯一的繼承人，放心吧，我的好日子呀，在後頭呢！」

 

5.

 

約瑟芬說歸說，到底是聽進去了我的勸告，對二夫人更恭謹了些。

 

流言蜚語隻是一陣風，府裡的注意力很快轉到「誰會嫁給大少爺」這上面來。

 

秋平早出晚歸，被很多有心人看在眼裡。

 

說起她，大家都擠眉弄眼的。

 

背地裡說什麼，秋平看起來像個清白正直的女學生，實際上比留洋回來的還要放得開。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些流言蜚語，還是因為約瑟芬常來找我，導致秋平對我有一些敵意。

 

但她對我有敵意是對的。

 

大少爺向我求過親。

 

就在他回來的第二天。

 

他沒去祠堂看約瑟芬，卻突然來了我這裡。

 

他一身筆挺的軍裝，頗有些意氣風發軍閥少帥的樣子。

 

進門後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眼中有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素色旗袍和小腳上，情緒定格為蔑視。

 

「婉娘，七年前我讓你隨我去留洋，你S活不去，說什麼父母在，不遠遊。如今看看你這舊式女子的樣子，真是......上不得臺面。」

 

我淡淡地看著他。

 

又聽他繼續說道：

 

「不過，你我本有婚約，本帥是信守承諾之人，可以將夫人的位置留給你。」

 

「但你要答應，不要幹涉我找 lovers。」

 

他說了句洋文。

 

見我一愣，他輕慢地解釋。

 

「就是女朋友，和情人。」

 

這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大少爺，他不是不納妾嗎？

 

這和納妾有什麼區別？

 

當然，他納不納妾我也不關心。

 

隻不過，聽他這意思，他現在最要緊的事，居然是找一個不管他風花雪月的女人？

 

而不是借助聯姻，穩定軍中大局，將大帥的S因查明，揪出幕後黑手麼？

 

大少爺出國，都學了些什麼？

 

難怪二老爺要搶著生孩子。

 

6.

 

大少爺性情多變，薄情寡義，不是良婿。

 

第二日，我去見了老夫人，歸還定親的玉佩。

 

老夫人問我的歸宿。

 

我淡淡開口。

 

「當時定親說好的，是我嫁給大帥的兒子。」

 

大帥可不止一個兒子。

 

老夫人沒說話。

 

大帥還有一個私生子，未被帥府承認，名叫李雲升。

 

7 歲前，我一直和大少爺李鈞儒、李雲升一同長大。

 

李雲升打小便和我們不一樣，他年少老成，主意很多。

 

長得又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一向是我們三人中的首領。

 

船沉了後，也是他第一時間四處調查，發現了鬼子的馬腳。

 

李雲升來見我，給我帶了首飾，說起來南方的革命黨S了不少鬼子，言語間頗為向往，還抬眼觀察我的神色。

 

我不由失笑。

 

我早就知道他悄悄加入了革命黨，留在帥府我也有我的目的。

 

我故意嘆了口氣，道：「參加了革命黨的，肯定喜歡進步青年吧！」

 

自出事後，我一直著素服，頭上挽一髻，插了三條扁平如劍的銀簪。

 

「不是。」

 

他臉紅了，伸出手輕輕撫了撫我頭上的福州三把簪。

 

「我就喜歡舊式女子。她可以是美麗的花，也可以是颯爽的劍。」

 

7.

 

大少爺和秋平舉行了盛大的西式婚禮。

 

婚紗照在《明報》頭版頭條，熱鬧地連載了一個星期。

 

原來，不起眼的進步女學生，穿進了白婚紗，也是一樣的身條纖細，聖潔美麗。

 

大少爺帶著秋平上報紙，去洋行，聽戲劇，做一些我們見都沒見過的事。

 

府裡眾人豔羨不已。

 

秋平自從知道我退親後，和我親近很多，時常送過來一些曾經約瑟芬視若珍寶的物件。

 

約瑟芬將秋平送來的東西扔到一邊，撇了撇嘴問我。

 

「你看看她如今過上的好日子，那本應該是你的，你後悔嗎？」

 

我自然是不後悔。

 

這兩年，我都在經營娘家的產業，賺來的錢換成了盤尼西林和槍支，借帥府的空檔由參加革命黨的李雲升送往了南方，革命黨有槍有藥，將鬼子打得節節敗退。

 

這樣，夜深時，我想起小時唱歌哄我的母親，手把手叫我習字的父親，便有臉入夢見他們。

 

我想，約瑟芬應當也不後悔。

 

她已經懷了身孕，雖說二老爺不常去她那兒了，但二夫人不曾虧待她吃喝。

 

十月懷胎，約瑟芬吃盡了苦頭，最終誕下一女，叫小桃。

 

二老爺沒有一舉得男，在產房門口甩袖而去。

 

但小桃長得白白嫩嫩，玉雪可愛，我很替約瑟芬高興。

 

這下，在這世上，她不再是一個孤女。

 

她又有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了。

 

9.

 

與此同時，大少爺和秋平感情愈發的好。

 

兩人都是洋人作風，同進同出，親吻擁抱毫不避諱，恩愛身影在府裡處處可見。

 

沒兩年，秋平就有了身孕。

 

她找人看了，是個男孩，這消息聽得老太太精神一振。

 

比約瑟芬懷孕時更受重視，老夫人一早便找好了奶嬤嬤，小廚房也備上了專給孩子做飯的廚娘，全府的東西都緊著秋平那邊。

 

那廚娘做點心的手藝是一絕，秋平遣人給我送了些。

 

當天，二夫人帶著小桃，經過我門口，進來坐了坐。

 

我將秋平送來的點心拿出來給三歲的小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