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搖搖頭拒絕，直接回房間休息。

半夜口渴起來喝水。

 

書房門沒有關緊。

 

我聽見江闊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傳出來。

 

「.…..我給你找了其他律師，他會盡力幫你.…..

 

「.…..我沒有忘記.…..對，我是答應過你父母照顧你.…..

 

「.…..和姜妤沒有關系.…..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我選姜妤.…..」

 

電話掛斷，江闊揉了揉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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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時看見了我。

 

他快步走出來，換上了笑容。「怎麼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嗎，抱歉。」

 

我伸手，指尖擦過他的眉眼。

 

他下班得早，工作都帶了回來。

 

有時第二天我起床，還能看見通宵了一夜的他歪在椅子上小憩。

 

對於我的主動觸碰，他受寵若驚，連呼吸都放輕了。

 

「江闊，早點睡。」

 

「好，好好，我馬上就睡.…..」他笑得有點傻，握著我的手不肯放，「你和我說說話吧。」

 

我沒有抽回手，鼻子酸澀。

 

為什麼一切來得這樣晚？

 

——我選姜妤。

 

江闊，你早一點說該多好。

 

「怎麼哭了？」他擁抱著我，輕聲哄著。

 

「江闊，你陪我過生日吧。」

 

我活不久了。

 

對你心軟過很多次。

 

這是最後一次了。

 

12

 

這兩天江闊在悄悄籌劃著我的生日。

 

我假裝不知道。

 

生日當天。

 

我換上他為我買的天藍色長裙。

 

在鏡子前看了許久。

 

裙擺飄逸，如同畫筆蘸取的一抹天色。

 

可是我瘦了許多，幹癟得像竹竿。

 

好難看。

 

我有點想哭。

 

但不行呀。

 

最後一個生日，應該開開心心的。

 

我到了江闊訂的餐廳。

 

安安靜靜地看著牆上的復古時鍾。

 

時間到了，他依舊沒來。

 

隻發來一條信息：

 

【姜妤，律所有點事，我晚點到。】

 

我隻看了一遍就將手機收起來。

 

然後叫來服務員，為自己點了一個小蛋糕。

 

服務員問：「您今天生日嗎？」

 

我說：「是的。」

 

她善意地對我說：「生日快樂。」

 

「謝謝你。」我笑了笑。

 

點了蠟燭。

 

我閉上眼睛，許願：「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神仙聽到我的願望。

 

但我還是固執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以後兩個老人就沒有女兒為他們祈願祝福了。

 

我小口小口地吃著蛋糕。

 

與一年前不同。

 

我不再因為江闊缺席而難過。

 

人來人往的餐廳裡。

 

我為自己祝福，為自己又長了一歲而開心。

 

生日快樂，姜妤。

 

最後的時間，好好愛自己呀。

 

結賬離開時，餐廳經理問我：

 

「您不再等等嗎，江先生為您準備了一個驚喜。」

 

「不等了。」

 

他能給的，對我來說都已經過期了。

 

13

 

獨自走在街頭時，我收到楊綾的信息。

 

【你不是說江闊很愛你嗎，你來希爾頓 3102 房看看。】

 

我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

 

打了一輛車，半個小時後到達酒店。

 

楊綾在大堂等我。

 

她手上有房卡，在電梯裡仍然喋喋不休。

 

「江闊心裡一直有安晴的呀，今天安晴和他一告白，他就丟盔卸甲了。要我說，你還是認輸吧。」

 

腰腹痛得我幾乎站不穩。

 

連楊綾說什麼都沒認真聽。

 

腦子可能要壞掉了。

 

不受控制地，反復想起江闊堅定說出的那句話。

 

他說：「我選姜妤。」

 

這是我最後的執著。

 

我要去問問他。

 

是我聽錯了。

 

還是他騙我的。

 

房門打開。

 

先是聽到他和安晴的爭執聲。

 

再看到衣衫不整的江闊。

 

「江闊。」

 

我的聲音平靜至極。

 

他猛地轉頭看我，身姿不再挺拔，隻剩下狼狽慌亂。

 

叫了他的名字之後，我渾身力氣幾乎被抽空。

 

跪倒在地，嘔出一攤鮮血。

 

「姜妤！」他衝了過來，無可描述的恐懼褫奪了他所有的冷靜，「你怎麼了？為什麼會吐血，為什麼？姜妤，你看看我，你別睡過去.…..」

 

我強撐著精神，張了張口。

 

江闊見我有話要說，連忙俯身。

 

「我等你.…..好久.…..你沒來.…..

 

「這是我最後的一個.…..一個生日呀.…..你還是和去年一樣.…..沒有.…..守約.…..」

 

我說得很慢。

 

我要他一個字一個字聽清楚。

 

我要他，在往後每個我無法參與的生日都痛悔不已。

 

他如遭雷擊，不停和我道歉。

 

「對不起，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這是.…..最後一次了.…..」

 

14

 

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愁容滿面的爸媽。

 

他們衣著樸素，我爸指甲縫裡還納著工地的砂土。

 

第一次來到大城市，哪也沒去，就直奔醫院。

 

是我做女兒的不孝。

 

我媽一見我醒來，眼淚就流了下來。

 

「小妤，你生病了怎麼也不跟媽媽說啊。」

 

「我不想你們ťű₃擔心。」

 

「是我們沒用，幫不了你什麼。」她泣不成聲，「你放心，爸爸媽媽一定會救你的，咱們好好治，肯定能治好的啊。」

 

我握著她的手，勸道：「媽，別在我身上花錢了，沒用的，已經擴散了。」

 

「你說什麼呢！」她生氣極了，「你還這麼年輕，不可能治不好的，不要再胡說了！」

 

「媽！」我用更大的聲音喊醒她，眼淚落了下來，「我的銀行卡密碼和手機轉賬密碼都是 783489，你們要記得。」

 

我爸轉過身擦眼淚。「小妤啊咱不說了，休息吧。」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我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打開手機錄音，「我給你們買了B險.…..」

 

我絮絮叨叨地將我為他們養老做的準備一五一十說清楚。

 

什麼時候繳費，什麼時候領錢，生病了該怎麼報銷.…..

 

「爸媽，女兒不孝，不僅沒辦法給你們養老，還要你們操持我的後事，我對不起你們。

 

「我好後悔當初考去了北京，沒有留在你們身邊，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走了。」

 

這是我藏在心裡好久的話。

 

五年裡，我反復問自己。

 

默默喜歡一個人，為了他離開家鄉，值得嗎？

 

我媽替我擦著眼淚。「傻孩子，我們沒文化，讀書幫不了你，但是你一直很努力，後來還考上北京的學校，爸媽嘴上不說，但心裡一直很為你驕傲。小妤，我和你爸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有你這個女兒，所以好好治，陪我們久一點吧。」

 

我不忍再打碎他們的念想，隻說：「.…..好。」

 

等他們出去之後，江闊進來了。

 

他嘴唇起皮，眼底布滿血絲，久久凝視著我。

 

我們相距不遠，卻隔著生S銀河。

 

他聲音沙啞：「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笑得諷刺。

 

「有必要嗎？我當著你的面吃藥的時候，你說，安晴想吃家常菜，讓我給她做飯。

 

「再早一點，我知道檢查結果那天打電話給你，你嫌我煩，說你忙，可是掛了電話你就顧著點安晴喜歡的菜。江闊，我從來沒瞞著你，隻是你一貫忽視我罷了。」

 

他的臉色倏地失去所有血色。

 

遲來的愧疚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他像一尾瀕S掙扎的魚，抓著我的手，低聲嘶吼著。

 

「你為什麼不說！你但凡相信我一點，就知道我心裡隻有你！姜妤，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愛你，你就要這樣懲罰我嗎？不愛的人到底是誰？！」

 

我以為我的心早已碎成灰燼。

 

沒想到還是被他最後一句話再次刺痛。

 

不愛的人到底是誰？

 

我聲音淡然，說著少女心事。

 

「江闊，我從高二ṱù₍就開始喜歡你了。

 

「為了能離你近一點，我拼了命地刷題背書。

 

「高考結束回校那天，你站在成績榜前，我隔著幾重人在你的身後，踮著腳尖看著你，聽見你朋友指著我的名字說，這個女生真厲害，不聲不響成績進步巨大。

 

「然後你說，是嗎，沒注意。

 

「你一直都是這樣，對於排在你後面的，給一眼都吝嗇。我告訴自己，要努力，要往前站，讓你看見。

 

「這些年我過得很累，明明站在你前面了，你還是視若無睹。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我反復問自己。現在我才知道，我足夠好了，是你瞎而已。」

 

「江闊。我早就擁有走在你前面的能力，以往我被你的光環迷惑，可是走出來之後發現，其實你也不過如此。

 

「我年少時時刻注視著你，跟在你後面踉踉跄跄地跑，最終考上北大。

 

「我曾感謝你站在我前面，引導我走上對的方向，然而我現在想清楚了，我最該感謝的人是我自己。

 

「你見過冬天凌晨五點的天空嗎，有沒有一盞臺燈陪你熬夜苦戰到凌晨兩點，你有沒有試過洗澡睡覺都在背單詞……這些我一步一步自己走過來的，和你沒有關系。

 

「因為我愛你，就要失去自己嗎？

 

「不，你不配。」

 

15

 

江闊隻敢在姜妤昏睡的時候偷偷站在床前看一看她。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看懂自己的心。

 

Ťū⁻他很愛很愛這個女人。

 

愛到甘願用自己的生命換回她。

 

他一遍遍求佛，額頭磕破。

 

也無濟於事。

 

佛不對負心人降下慈憫。

 

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幾次。

 

醫生搖搖頭，說：「她不想治了，要把錢留給父母養老。」

 

江闊氣她不爭氣。

 

可是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

 

他沒有資格對她要求什麼。

 

她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一次他剛要走，就見她睜開了眼睛。

 

他屏住呼吸，想聽她對他說一句話。

 

哪怕罵他也可以。

 

然而她精神不振，半晌才認出是他。

 

接著視線掠過他，往門外看去。

 

在找她的父母。

 

「他們去吃飯了。」江闊故意擋在她眼前，想讓她的眼睛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但是她聽完就閉上了眼睛。

 

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江闊頹喪地站著，心髒被無數根針刺痛著。

 

想起在一起的五年，他也曾這樣對過她。

 

他不過是受著以前她受過的苦。

 

因果輪回，他活該。

 

想替她擦擦手，可是一直裝睡的人醒來了。

 

她聲音虛弱，慢慢地說：

 

「江闊，我想幹幹淨淨地走，你別碰我好不好，我沒力氣躲開了。」

 

多殘忍的話。

 

他怔怔地看著她，腿軟得站不起來。

 

最後跪在她的面前，捂臉哭泣。

 

有沒有人能來告訴他該怎麼辦？

 

她再也不聽他的解釋。

 

他說了他和安晴沒有發生什麼，是安晴鬧自S他才不得不趕去。

 

可是姜妤隻說：「和我沒關系。」

 

姜妤，以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孩。

 

任由他求饒、懺悔，她再也不理他了。

 

她像一座雪白的雕像，埋在寬大的病服裡，呼吸清淺。

 

然後有一天。

 

他再來這間病房，卻看到入住的是另一個人。

 

發了瘋似的找護士，護士說他們辦理出院了。

 

「怎麼可以讓她走呢？！她會S的！」

 

護士憐憫地看著他，遞給他一封信，說：「這是姜小姐留給你的。」

 

江闊雙手顫抖捧著那封信。

 

對待絕世珍寶一樣小心。

 

他想，姜妤會寫什麼給他。

 

是不是已經懲罰夠了, 原諒他了？

 

是不是會想起以前的時光, 她再一次對他心軟了？

 

拆開，裡面隻有一句話。

 

「江闊, 別讓我再看見你。」

 

字跡歪歪扭扭。

 

她都沒力氣了, 還要寫這麼一句話給他。

 

原來真的這麼恨啊。

 

他大笑著, 然後哭得撕心裂肺。

 

16

 

我執意出院。

 

對爸媽說想回家看看了。

 

但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不想再看見江闊。

 

他知道我不願意看見他，就在病房外站著。

 

外面照進病房內的陽光總有他的一抹影子。

 

讓我心煩。

 

回了家, 爸媽從來不在我面前哭。

 

他們勤勤懇懇一輩子, 很能吃苦。

 

怎麼會沒用呢？

 

他們比我厲害得多。

 

我生病之後老是偷偷哭。

 

他們眼淚一抹, 牙一咬，照舊撐起這個擔子。

 

家裡的垃圾袋換成黑色的了。

 

嘔出來的血藏在黑色裡，看不見。

 

類似的細節很多。

 

他們想盡辦法讓我心裡好受一點。

 

可我卻對於他們的哀傷無能為力。

 

一向寡言的爸爸變了樣。

 

問我過去的生活。

 

大學過得好不好？

 

早中晚吃的什麼？

 

家裡給的生活費夠不夠用？

 

我說著，他和媽媽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

 

具有期限的平凡而溫馨的一家三口。

 

臨睡前，我問爸媽, 明天能不能帶我去高中學校看看。

 

他們連聲答應。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媽媽幫我穿得厚實, 粗糙的手掌摸摸我的額頭, 說：「我女兒真好看。」

 

爸爸在一旁不停點頭。

 

我笑得很開心。

 

正好是寒假。

 

學校隻有高三學生。

 

有的步履匆匆, 有的坐在樓梯處背書, 有的三五成群在討論難題。

 

一個學妹突然走上來，試探地問我：「你是姜妤學姐嗎？」

 

我有些疑惑，說：「你認識我？」

 

她很驚喜地笑了。「我們經常聽李老師提起你, 她說你是她教過的最努力最厲害的學生, 高考逆襲考進北大，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你做到了！我成績不好, 一直拿你做榜樣, 每次想起你就充滿力量！」

 

我很不好意思, 連聲說：「謝謝謝謝。」

 

她問我：「學姐, 你當時是靠著什麼支撐自己走下去的？」

 

一個人影在我心底閃過。

 

看著眼前朝氣蓬勃的少女, 我給了她一個更好的答案。

 

「因為我愛我自己, 我想給自己一個更好的未來。」

 

如果能重來一次。

 

我還是會盡自己所能，拼盡全力。

 

這一次, 不因為其他人。

 

隻為我自己。

 

17

 

江闊第一次看見笑得極其燦爛的姜妤。

 

病色也無法掩蓋她的光芒。

 

他離得遠, 隻斷斷續續聽見一些話。

 

「我可厲害了呢.…..老師都在誇我進步飛快.…..」

 

叔叔阿姨認真地聽她誇自己, 時不時也跟著誇。

 

那個學妹和她說話時，他大著膽子走近了些。

 

「因為我愛我自己，我想給自己一個更好的未來。」

 

他聽見她堅定地說出這句話。

 

更好的未來.…..

 

江闊幡然醒悟。

 

如果不遇上他, 她一定有更好的未來。

 

她不用花心思照顧他，不用在忽冷忽熱的關系裡質疑自己，不用在安晴出現時患得患失。

 

一個努力又認真的女孩子。

 

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是他瞎了眼。

 

難怪她不願意再看見他。

 

是他拖了她的後腿。

 

他的確不配再出現, 髒了她的眼睛。

 

在他準備離開時，叔叔阿姨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他回頭。

 

見她如折翼蝴蝶墜落在地。

 

那一瞬天光盡失。

 

他的心空了一大塊，此後經年隻剩下呼嘯的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