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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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口中脫口而出的一句媽,我和趙蘭月之間卻從未有過。
她不讓我叫她媽,我們之間永遠沒有那句前綴,就這樣尷尬的生活了很多年。
但誰都知道,我有一個溫柔耐心的媽媽。
她們都很羨慕我。
沒有人懷疑過,這樣的我,其實是連親爹親媽都不要的野草。
趙蘭月把我栽在自己家,一點一點,把我養的那樣茁壯。
趙蘭月在意,老師也不免多重視幾分,同學們也對我和善,從來不拒絕我的求助。
我在學校裡,慢慢從尖子生的吊車尾爬到了常年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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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時我超常發揮。
最後一科是我最擅長的,隻差一步。
老師說,當地最好的學校,我都可以毫不費力的進去。
考最後一門時我在半路買水,被一輛豪車攔在了半路。
車上的人下來,隻看了一眼,我就渾身僵硬的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女人已經很多年不見了,可我還是認出了她。
穆芸眼角長了細紋,眼角眉梢帶著點討好的意味,站在一個渾身名牌的男人身邊。
她看見我,明顯也怔住一瞬,但很快揚起笑臉走過來。
屬於母親的溫柔隻剩下小心翼翼的試探,她怕我忘記了她,甚至拿出我小時候的照片來。
我退後一步,捏著筆袋的手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有事嗎?」
我冷冷地問。
她露出受傷的神情,旁邊的男人很快走上前來,攬住她的肩膀,故作寬和的委婉說明了來意。
這個男人是穆芸現在的丈夫。
他說自己開了一個補課機構,和很多學校都有合作。
多番打聽,他知道了我平時的成績,也許很有希望。
他希望等我考完,成績出來之後,放棄我想去的那所學校,去和他有合作的那一家。
順便對外宣稱,我曾經在他那裡補習。
我氣笑了。
7
放棄前途,去給他們鋪路。
穆芸當自己是誰,能在我面前有那麼大分量。
我毫不猶豫拒絕。
男人似乎早有預料會出現這樣的結局,他笑起來:「你還是小朋友呢,不知道父母能給你帶來多大的影響。這樣吧,隻要你同意,叔叔就收養你,你想出國留學都可以。」
我沒同意。
他們把我堵在了半路。
雖然之前的科目我考的都不錯,但並不代表缺考也能達到平時分。
離開考隻差半小時,我在他笑呵呵的表情裡終於崩潰,向穆芸求救。
她不自然的低下頭,聲音很低,不敢看我:「媽媽也是為你好,隻要你答應,以後你想要的,叔叔也都能給你啊。」
那為什麼不敢看我呢。
是因為你也發現了,自己的做法有多過分嗎?
我為這場考試準備了很久,這是我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崩潰的跪下來,像喪家之犬一樣拉著她的裙擺,我求她放過我。
膝蓋重重砸在地上,砸碎了我對親生母親最後的期冀。
「媽!我求你了,你放過我好不好,你讓我去考試,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啊!媽!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她咬著唇,SS閉著眼睛。
我衝她磕頭,向她丈夫磕頭。
考試時間越來越近,我癱倒在地上,額頭的血糊在眼睛和頭發上。
手機被他們拿走,誰也不知道在這個偏僻的巷子裡,有一個即將被打碎夢想的考生在苦苦哀求。
那天,穆芸也哭,可她隻是哭著勸我妥協。
離考試還有十分鍾的時候,是趙蘭月衝了進來。
我昨晚換下不好用的 2b 鉛筆換了新的,她不知道,以為我沒帶,為我匆匆送來。
沿路追來,看見我被丟在路邊的手機和筆袋,又一路追過來。
她揮舞著棍子衝進來,還帶著幾個幫忙的小吃店店主,硬生生扇了穆芸兩巴掌,把我送進了考場。
走進考場的那一刻,滿頭血跡和淚水糊住了我的眼睛。
考生和老師驚詫的看向我。
那天寫在試卷上的每一行字,都帶著無法宣泄的痛苦,我抹著眼淚,擦著血,把恨意吞進了肚子裡。
我要往前走。
誰也攔不住我。
頂著劇痛考完試出去,我就暈倒在了學校門口。
一睜眼,趙蘭月滿眼都是紅血絲的守著我,她說已經報警了,隻是因為有血緣關系,也沒構成嚴重後果,無法定罪。
穆芸和他老公被拘留七天。
從那天以後,我沒再見過他們。
一整個假期,我每走一步,膝蓋都傳來隱隱的痛。
像是陰雨天落下的毛病,明明沒有傷的那樣厲害。
可每當我想起穆芸,膝蓋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成了我前半生裡,最難以言喻的鈍痛。
8
醫院的走廊上,已經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穆芸呆愣的跪在地上,旁邊的男孩兒扯了扯她的袖子。
「媽媽,姐姐為什麼要向你下跪啊?」
這一句話似乎擊潰了穆芸全部的自尊,她捂著臉,肩膀細細顫抖起來,到了最後伏趴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
她哭的聲音嘶啞,肝膽俱裂。
那天的記憶原來那麼清晰,以至於她能事無巨細的想起來每一個細節。
她的女兒跪在她面前,滿臉都是血和淚,骨節發白的拽著她的衣服。
一個又一個頭磕下去,小姑娘驕傲的脊梁碎在陰暗狹窄的巷子裡。
都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這個孩子也曾在她滿懷期待的時光裡成長,聽過她溫柔的唱著哄孩子的歌謠。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風兒輕輕吹,鳥兒低低叫。
寶貝快快睡,睡個好覺覺。
可最後,她的女兒哭到嗓子發啞的跪在她面前,衝她重重磕頭,毫無尊嚴的哀求她,聲嘶力竭地說。
媽,我求你了。
甚至是那天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懷裡抱著小兒子,滿心焦急,沒有回頭看她的女兒一眼。
那個出生時皺巴巴的小嬰兒眯著眼睛低聲哭泣,像隻小老鼠。
她忍不住笑著伸出手,拉了拉小嬰兒的手指。
「綽綽,我是媽媽呀。」
十幾年後,她的綽綽被人捅了十六刀,渾身是血的朝她竭力伸出手,像出生時那樣裹在髒汙裡,卻再也沒有人拉上她的手指。
穆芸終於聽見了。
她的女兒在喊她。
媽媽。
我好疼。
媽媽。
我恨你。
9
穆芸籤下斷絕關系證明那天,是個大晴天。
這是我昏迷的第十五天。
趙蘭月把這份證明拿到我面前來,她握著我的手,在上面按下指印。
「以後她就和你沒有關系了,綽綽。」
我在黑暗中,忍不住的高興。
真好。
我不想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帶著穆芸女兒的標籤。
今天醫生又來了。
我聽見他和趙蘭月聊了很多,他說我的身體情況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繼續搶救,強留我在世界上,已經沒有太多意義,反而徒增痛苦。
即便醫生的話很委婉,我也能聽出他在勸趙蘭月不要再堅持。
趙蘭月又哭了。
真討厭她哭啊,燙得我心口都好痛。
就連我考上大學那天晚上,她也隻是舉著我的錄取通知書看了一整夜,沒有哭過。
眼眶通紅,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不停的笑。
她惡狠狠的戳著我的額頭,嘴角忍不住上揚,像小時候一樣:「S孩子,不虧我養你這麼多年,有出息了,可要記得養你媽啊! 」
這話一出,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說了什麼。
片刻後,她尷尬的咳嗽一聲,一聲不吭地鑽進了房間裡。
我坐在沙發上,臉慢慢紅了。
去大學的那天中午,她睡得很沉。
我輕手輕腳走進她的房間裡,把高中時省吃儉用剩下的獎學金和打工的錢放在她簡陋的桌子上。
連同一張紙條。
我半跪在地上,把我的臉輕輕在她臉上貼了一下,一觸即分。
那天中午的陽光很溫暖,趙蘭月睡夢中都揚著唇角。
做了個什麼好夢呢。
我也忍不住笑,湊在她耳邊,很小聲的開口。
「趙蘭月。」
她沒醒。
我低著頭看她,肩胛慢慢放松下來。
我悄悄叫, 她也沒有聽見。
「媽。」
等我來接你, 去大城市享福。
我們母女倆住在一起, 再也不用起早貪黑, 也不用在這個城市裡像兩隻螞蟻那樣躲躲藏藏的活。
我長大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好日子要過。
你等等我。
等你醒來,會看見紙條的。
在我十九歲這一年, 其實叫過你媽媽。
希望你會高興。
10
紙條在微風裡輕輕顫動, 娟秀的字跡映出一片寧靜祥和。
窗沒有關,簾子扇動著。
一陣風吹來,在趙蘭月醒來的前一刻,吹動了這張紙條。
紙條順著縫隙,從四樓乘著風落下。
她醒來,關上了窗,沒有看見。
白紙最後落在地下,卷入不為人知的角落。
——來日方長。
——媽媽。
11
趙蘭月選了一個陽光很好的日子。
這一天有風、有太陽、有鳥鳴。
是李綽昏迷的第二十天。
醫生說,她已經腦S亡了。
如果還在, 應該也不願意自己這樣狼狽。
趙蘭月抱著她, 親手拔掉了她的氧氣管。
懷裡的人那麼瘦瘦小小一個,走過短暫的二十三年,最後為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媽媽留下了所有的存款, 還有見義勇為的獎金。
這是一大筆錢,足夠趙蘭月餘生好好生活。
她的女兒連去世, 都沒給她添一點麻煩。
走的那麼著急,甚至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媽媽。
李綽在她懷裡停止了呼吸。
這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 沒有在她懷裡睜眼, 也沒有在她懷裡發出第一聲啼哭。
可走的時候, 卻是在她懷裡安安靜靜的奔赴下一個世界。
臨走前。
她渾身上下還插著管子,臉上仿佛蒙著一層灰, 怎麼也看不清楚。
青灰色的, 比來到她家那天時, 臉色還要難看一點。
她的老師、同學都來了。
這些人都在她的學生時代多多少少都照顧過她,對這個有些腼腆卻格外堅韌勇敢的姑娘印象很深。
於是她們從四面八方,從世界各地來送她最後一程。
新聞上說,英雄李綽挺身而出, 救下十三個小朋友。
那十幾刀裡, 她SS抱著兇手, 攔住了他撲向小孩兒的動作。
她高中時候的班主任是個很嚴肅的人,從來都是不苟言笑。
這一天卻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 希望能在她彌留的最後, 為她指明地底下的路。
她的同桌是個臉很圓的姑娘,摸著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眼淚掉個不停,哭的喘不上氣,抱著她, 和她說悄悄話。
圓臉的姑娘想說很多話。
她想說, 你怎麼那麼虎啊,沒看見那個人拿著刀嗎?
想問她為什麼不自私一點,也想讓她一定要記住自己。
想說路上孤單,你且慢行。
下輩子, 你選的媽媽會來到你的身邊。
可到了最後,她也隻是輕輕地留下一句。
「李綽,下輩子要過的幸福一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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