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帶他進了院子：「我好多了，不過我有事跟你商量，你看著像剛趕回來的，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點吃食。」

我在廚房給他下了碗面，他就坐在旁邊的小矮凳上，一如三年前，我們一起給周婆婆熬藥的那個夜晚。

這些年，我和他與周婆婆，可以說是互相扶持，頗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隻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願意幫我這個忙。

我看著他把面吃完，終於開口了：「你能娶我嗎？」

他頓時一怔，隨即有些輕微的欣喜浮上臉色，我心下有種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過。趕忙說：「你放心，隻是假成親，過個一年半載我們就可以和離，我如今沒有辦法單立女戶，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我知道你日後的前程定不會太差，自會有家世不錯的女子與你相配，我這個提議是太自私了，如果你願意，我會給你二十兩銀子作為答謝，隻需要你與我假成親半年。」

他看向我，什麼話也沒說，走了。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假成親的人沒有找到，看來我隻能忍痛拿出二百兩銀子了。

我磨磨蹭蹭起床，收拾好自己，也帶上了銀子和文書，準備去戶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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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還是周文淵，他緊皺著眉頭，看向我：「不是要成親嗎，這是做什麼去？」

他這是，答應了？

他在院子裡等我，我迅速把銀子藏回炕洞，就和他一起去了戶衙。

然後，將我的戶口，過到了周家。

我終於，擺脫了程家。

14

周文淵又去了書院，我裝模作樣地在周家住了個把月，就又回到了小院子。

再過半年周文淵就要進京趕考了。我為了不耽誤他，想在他進京之前與他和離，他答應了。

但是他說，得等他回來，才能把我的戶口遷出去，做戲總要像一點。

周婆婆說，戶口也可以不遷出去，到時候可以把我寫成她的孫女也行。

周文淵嗔怪地看了周婆婆一眼，周婆婆呵呵地笑。

他與我寫了和離書，在他進京前，我給了他二十兩銀子，這是當初答應他的。

他收了銀子，說日後會給我更多，我說我不要，這是你的報酬。

他定定地看著我：「程韻，你當真不知我的想法，我心悅於你，三年前，我們一起給奶奶熬藥那個夜晚，你睡著了，我就怔怔地看了半天，直到你醒來。後來我們像一家人一樣相處，一起過年，經常走動。我早已認定了你，奶奶給你的那個金镯子，也是給她未來的孫媳婦的。

「這半年來，我氣的是你與我成親，不是因為情意，隻是想要自由自身，可我氣了不久就不氣了，你現下對我無意，不代表以後也對我無意，我尊重你的意願，與你和離，但日後，我還要求娶你。」

我被他這一番話給弄得暈暈乎乎，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想過嫁人，我沒有家人了，我一直拿你和周婆婆當家人，你此去京城，指不定會有大好前程，自有更好的女子可以配你，而我隻想在雲水鎮安穩度日。」

周文淵走了，一走大半年，聽說考試是一輪接著一輪，他這麼久沒回來，應該是考得不錯，才能參加後面的考試。

可是後來殿試都過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他走的這半年，我時常想起他，也想起他臨行前倚在門框上說的話。

隻是前世受到至親之人的打擊太大，我不敢再去輕信別人。

周文淵中了舉人，我和周婆婆也是從別處聽來的。

數月後周文淵派人來接周婆婆，周婆婆讓我和她一起去京城。

他派來的人沒提到我，想來是，他終於放下了對我的情愫。

我苦笑一聲，幫著周婆婆打包好了行李，然後送她上了去京城的馬車。

15

我依舊在雲水鎮生活，隻是沒有再去刻意打聽過京城的消息。

我如今租了一間不大不小的鋪面，專心地開我的小飯館，主要賣羊湯喝滷味，外加一些特色美食。小飯館賣的吃食幹淨又美味，食材新鮮，價格公道，且我從來不賣隔夜的吃食，生意越做越好，後來我又僱了個幫手。

生意好了，總會有人眼紅，就和當初擺攤一樣，但是現在有了固定的店鋪，對周圍的商戶影響就更明顯了。

好在有田大哥和李大哥的關照，倒是也沒有鬧事的人。

日子這樣過著，是真不錯。

隻是有時候，卻會突然想到他，想到那個倔強的身影。

這天鋪子裡傳來食客三言兩語的交談，他們說，我們這兒的知縣大人要退休了，京城會指派一個新的知縣大人過來。

這時前頭有人在喊店家，我急忙跑了過去，所以沒聽到身後的人還說：「新的知縣大人還是我們這考出去的呢。」

「哎，來了，客官想要點什麼。」

「要一份蘿卜燉牛腩，還有，要我的娘子跟我回家。」

我看著眼前的周文淵，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了，我一直看著，慢慢掉下眼淚了。

他上前，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

16

周文淵說，他一早就想回雲水鎮為官，接奶奶去京城，隻是想讓奶奶也過幾天好日子。沒想到奶奶去了沒幾月，就開始念叨雲水鎮，念叨我。

他想著，他不在，也可以讓我好好想明白自己的內心，到底是把他當家人，還是也有意於他。

他本來想過段時間，親自來接我去京城，沒想到知縣大人這麼快就申請了退任，他知道後馬上就申請調回來了。

我和周文淵成親了，這次是真的。我們在雲水鎮又生活了十年，我生了兩個孩子。第十年前的時候，周文淵又被調去了京城。我賣了鋪子，這次陪他一起去了。

這十年間發生了很多事，程柔也嫁人了，不過嫁的卻不是村長的孫子。

聽說她過給村長家當童養媳後，還是和從前一樣，想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麼也不幫著幹，隻想享受現成的。雖然最初周家人也並不介意這一點，一則，她本身年紀小，沒人會和小孩計較太多。

二則，她也是聰明的，知道討好村長兒媳婦。村長的兒媳本就不能再生育，一時間又得了個女兒，也是真心喜歡她。

可是她慣會偷奸耍滑，處處和村長的孫子爭寵，時間久了，村長的兒媳發現不對勁了，自從程柔到了她家，她的兒子受到的待遇大不如從前，三天兩天因為和程柔爭執，而受到她的訓斥，如今都不怎麼愛和她說話了。

程柔十三歲的時候，來找過我一次。讓我收留她，說村長家這兩年對她越來越冷淡，還想把她隨意指給村裡的二牛家，隻等兩年後就將她嫁了出去。

她看著鎮上的繁華熱鬧，更不想回村子了。聽說我在鎮上買了一個小院，就到我跟前來說，反正我已經嫁人，再用不上那個小院，不如給她作為嫁妝，讓她也能嫁到鎮上，過過好日子。

我笑她痴人說夢，拿著大笤帚轟走了她。

程卓程越隻是來跟我要過銀子，而她居然直接要一座院子。

對了，程越也成親了，還是上一世那個方家小姐。隻不過這一世他早早花光了銀子，沒有我再為他操持打算，他拿不出一份看得過去的聘禮求娶。可他卻想了一個歪招，和方小姐將生米煮成了熟飯，他以為這樣就高枕無憂，娶了方家的獨女，就能得到方家所有的財產。可那方老爺也是個明白人 ，他看不上程越的做派，堅決不肯將女兒嫁給他，可是自家女兒著了道，能怎麼辦呢？

最後，方老爺把程越招成了上門女婿，以後生了孩子跟方家姓，他也是方家的人，得任打任罵，全憑方家處置，就像女子嫁到夫家一樣。

前世方老爺也提出讓程越當上門女婿，程越堅決不肯，說他堂堂男子怎可入贅。

可如今，他別無他法，不肯也得肯了。

程卓還是中了秀才，隻是沒有更進一步，這一世等他考中秀才的時候，知縣已經換成了周文淵。周文淵不像原來的知縣年邁力不從心，他年紀尚輕，凡事親力親為，身邊隻有師爺，沒有再招其他文書，所以程卓這一世並沒有得到縣衙的差事。

他本來給自己謀得了個教書先生的差事，但是酒肉朋友多了，覺得自己的才華去教書被埋沒了，也不好好授課了，後來也被辭退了。

他回到了村裡，靠給不識字的人代筆為生。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曾上門來打過秋風，我和他前世一樣，選擇了閉門不見。

無論他們過得如何，都與我無關了，我不會因此高興，也不會因此難過。前世直到臨S前一刻，我還在對他們有期待。可是人與人之間，哪是血緣就能決定一切。人性是那麼復雜，付出了不一定會得到回報，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別人真心對待。總有些人，隻會利用你的善良，然後笑你傻。人最先愛的應該是自己，犧牲自己去成全他人，結果都不會太好。當你都不珍視自己，別人也隻會薄待你。不糾結受困於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放過自己。若是命中親緣淺薄，就順其自然，不要強求，去把握自己能握住的東西。

番外：

我三十歲的時候，周文淵已經是個五品的官員了。

我在府裡的亭子裡乘涼，不覺間就睡著了。我夢見前世，我倒在了無人問津的雨夜，一個巷子裡。

第二日清晨，有人路過，給我裹了件衣裳，然後將我抱到林子裡埋葬，立碑。

那個人，赫然是周文淵。

墓碑上寫著阿韻，不是程韻。他怎知我？我跟著周文淵，想找到答案。

看見他進了縣衙，原來他和程卓是同僚，隻是兩個人總是針鋒相對，他指責程卓，兩面三刀，見利忘義，更是對養育自己長大的阿姐見S不救, 不配為人。

知縣大人查明後, 收回了給程卓的差事。周文淵一個人回了那個破舊的小院, 煮了一碗清湯面, 坐在屋裡吃了，屋裡還放著周婆婆的牌位。

原來, 上一世，沒有我的救助，周婆婆那場病之後就沒了, 周文淵過了鄉試之後, 再沒去進京趕考。隻是留在了雲水鎮, 在縣衙當一名文書先生。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他在因為周婆婆而怪自己。我心疼地從後面抱了抱他，卻並不能觸碰他，他卻動了動。

我跟著他，就那樣過了一生, 他一生未娶, 後來去教書了。

直到他垂暮之年, 仿佛能看到我似的，說：「居然是你, 你怎的跟了我這麼些年, 我一直以為是我有癔症，太想奶奶了，沒想到居然是你。」

我知道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對他說：「周文淵，我叫程韻，下輩子我一定報答你, 不讓你過得這麼悽苦。」

周文淵：「好, 好, 好，下輩子我們都不要這麼悽苦。」

他閉上了眼睛，我的夢也醒了，我摸了摸臉頰, 全是淚水。

模糊中我看見周文淵疾步向我跑來：「阿韻，阿韻。」他叫著我, 然後緊緊抱著我。

「中午我正在午休, 做了個夢, 在夢裡, 你病重, 被你養的弟弟妹妹卻無一人相助, 你病S在一個雨夜的巷子，我埋了你，然後你跟了我好些年，我臨S前，看見了你。

「夫人, 那個夢是如此真實，叫我實在心痛。」

我拍拍他的背：「別哭，我這不是來報答你了嗎，這輩子，我們都好好的, 不曾如上一世那般悽苦。」

他抱我抱得更緊了，我就由著他這麼抱著。

我們會這樣，一起慢慢變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