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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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婆感恩戴德,盡心盡力。


 


就在我鋪子開業的第十天,月兒回來了。


 


渾身是傷,瘦得不成樣子。


 


「春娘子,我被他打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寫不出文章就打我,喝了酒也打我。」


 


她哭得眼睛泛紅,手指的骨節都是浮腫的。


 


我卷起她的袖子,一塊一塊地全是青紫。


 


「跟我走,我們去報官。」


 


可月兒說什麼也不願意,哭著求著別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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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家人的生計都在她那位夫君的手上。


 


我恨鐵不成鋼:「你要是想一輩子就這麼活著,你現在就從我的鋪子裡滾出去!」


 


月兒愣了,看著我,撲通一聲跪下了。


 


「春娘子,救我。」


 


我最終還是帶著月兒報了官。


 


大老爺偏袒得明顯,隻說是月兒不守婦道。


 


我一腳踩上大老爺面前的坎兒,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敢問大老爺,月兒怎麼不守婦道了?」


 


「月兒是沾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還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活該就被那個沒良心的爛貨打得不成樣子?沒想到大老爺竟是這樣的人,要是大老爺不能秉公辦案,我春草就算是告到聖上那裡,也要討回個公道的!」


 


大老爺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我春草生意做得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見得多了。


 


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看了人頭就會做噩夢的小丫頭了。


 


「大老爺可別忘了,瑾國的開國皇帝。


 


可是一位女君,若不是女君當時劍斬敵國夫婿,哪裡來的現在昌隆河山?


 


大老爺如此偏袒,那就是對開源女君的大不敬。


 


就這一點,我告到哪裡去,也是有理的!」


 


我的眸子猛然一眯,睨著大老爺。


 


「還是說大老爺,想趁著邊境叛亂,叛國?」


 


此言一出,大老爺吼了一聲「放肆。」


 


卻再也不敢偏袒那臭書生。


 


月兒如願拿到了和離書和五十兩的賠償,那臭書生也得了二十個板子。


 


但從此,我跋扈春娘的名聲,也算是響徹湖城了。


 


月兒重新回到了我的鋪子。


 


鋪子不大,買賣也足夠自給自足,學堂也風風火火地辦著。


 


有了月兒這麼一遭,來學堂的女娃娃更多了。


 


我時常聽著郎朗的讀書聲,笑得開懷。


 


可這世道,依舊很亂。


 


好日子沒過多久,烽火就燒到了湖城。


 


胡陽郡主擁兵自重,公然支持三皇子為帝。


 


直言大皇子登基,害S了榮親王,還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我忽然明白,薛央為什麼心甘情願地詐S,還願意做胡陽郡主的面首。


 


胡陽郡主不日就貼出了徵兵的告示,男女不限。


 


我連夜整理出了鋪子裡值錢的東西,給林阿婆和月兒分了分。


 


月兒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我:「春娘,咱們好不容易安頓了下來,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林阿婆也勸我:「你一個女娃娃,好不容易掙下了一份家業,現在又要去從軍,白白地送了命,可值得?」


 


我定定地看著月兒和林阿婆:「值得。」


 


如果不是薛央買下了我,我可能早就被賣進了窯子,孤苦一生。


 


或者,早就餓S在街頭,扔進了亂葬崗。


 


薛央給了我一份安穩,暗自幫我在湖城立足。


 


這一切我都明白。


 


我想,這是我能為薛央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12


 


深夜,我叩響了胡陽郡主的府門。


 


胡陽郡主見我第一眼就笑。


 


「你就是阮含襄吧?」


 


我一怔:「郡主怎知奴姓名?」


 


「本郡主不僅知道,還知曉,薛央喜歡你,」


 


她停下來,打量了我一眼。


 


她看著我,笑得繾綣。


 


盡管胡陽郡主年紀大了些,但是一顰一笑風韻猶存。


 


「本郡主和薛央打了個賭,賭你會來,可本郡主不信。」


 


我抬起頭:「押的是什麼?」


 


她忽然正色:「為了三皇子,拼S一戰。」


 


見我不說話,她又道:


 


「行了,他的人,我怎麼敢讓你去從軍?他在後院,你去找他吧,許久未見,敘敘舊。」


 


我站在那裡不動。


 


過了好一會,我才緩緩抬起頭:「回郡主的話,奴想從軍。」


 


她一怔:「有趣,為何?」


 


「瑾國建國不足百年,人丁本興旺。但卻因為連年的戰火,讓這個國家千瘡百孔。


 


每家每戶得了男丁都要寶貝似的藏起來。得了女娃,恨不得扔井水裡溺S。


 


這可是胡陽郡主想看到的?」


 


她如珠似的眸子望著我:「繼續。」


 


「奴命卑賤,不如郡主尊貴,但奴明白,女子巾幗,不是不如男子。


 


而是沒有機會,王爺從前教奴讀書,奴讀了開源女君的開國典。


 


才知女君豪傑,奴不敢狂言,但......」


 


「罷了。」她打斷我的話,「是本郡主小瞧你了。」


 


我望著她,微微發愣,仿佛在看一個迷局。


 


「薛央早就離開湖城了,他說,這湖城除了他。


 


還有一個人能幫本郡主,便讓我貼出徵兵告示,說那個人看到告示自然會來。」


 


這是個為我而設的局。


 


我恍然串起了所有的線索。


 


薛央教我讀書,教我兵法;逼我學騎馬,讓我逃來湖城。


 


我學習開茶社,見到了天南地北的人,學到了不少的方言。


 


茶社沒了,我回了小院,可又去做起了採珠的生意。


 


我不通水性,卻逼著自己嗆了無數回的水採珠。


 


開了珠鋪,如今又回到了最原本的阮含襄。


 


卻成了一個強大的、獨立的阮含襄。


 


含襄,含襄......


 


乘時乘勢、無所畏懼、開基創業。


 


這才是薛央給我這個名字的意義。


 


見我發愣,郡主又問我:「你可知薛央當初為什麼救你?」


 


「郡主知道?」


 


她笑了起來:「本郡主當然知道。」


 


「薛央幼時俊美,常常被當作女孩扎紅花。


 


他的母妃是個宮女,所以他身份卑賤,時常被宮人欺辱,扎了紅花。


 


被當作狗一樣,在宮裡牽來牽去。」


 


「他的母妃不堪屈辱,吊S在了宮門之上。直到被吹成了幹屍,才被發現。


 


從那時候,薛央性格大變,變得嗜血,冷漠,不近人情。」


 


「可是這樣也好,沒人再能欺負他;但也不好,他太鋒芒畢露。


 


他坦言支持三皇子,你看看結局?毒S......


 


若不是本郡主的人提前換掉了那杯毒酒,現在的薛央,就是城門樓下被野狗啃食的屍骨。」


 


我聽得愕然。


 


薛央救我,是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他在以自己的慘痛,來教會我自保。


 


13


 


那晚之後,我成了郡主的幕僚。


 


三個月後,我聲名遠播——


 


S人不見血的惡女將軍,阮含襄。


 


人人都言,女將軍阮含襄是地獄來的惡鬼,見人S人,遇鬼斬鬼。


 


可隻有月兒和林阿婆知道,從前的春草,是個善良、執著、堅忍的女子。


 


次年正月,我率軍打下了最難啃的寮城。


 


隻因寮城太守急病過世,其女守城,不打自降。


 


怕我的人太多,敬我的人也多。


 


戰俘於我,投降者饒,頑固不化地當場斬首。


 


我佔領的城池,百姓安康樂業,女子有書可讀,有武自保。


 


連胡陽郡主都坦言,她養了一頭狼。


 


可我的主人從來都不是胡陽郡主。


 


薛央主北,我主南。


 


雙管齊下,一路打進了都城。


 


我被一時的勝利衝昏了頭,都城埋伏過深。


 


而我粗心大意,中了埋伏。


 


守軍一劍刺穿了我的左腹,來不及反應,我便從戰馬上摔了下去。


 


兩眼一黑。


 


再醒來時,我已身處軍帳之中。


 


腹部包扎著白色的紗布,血流不止,疼得我龇牙咧嘴。


 


「現在知道疼了?」


 


這聲音,是從我頭頂上響起的。


 


「我從前怎麼教你的,萬事不可掉以輕心。」


 


可能是過了太久刀尖舔血的生活,我的眼淚一下子止不住。


 


啪嗒啪嗒地掉。


 


某人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堂堂女將軍,怎麼受個傷就哭成了淚人?難道外面的傳言都是假的?」


 


我瞪著他:「你騙了我八年,我還不能哭一哭?」


 


薛央哭笑不得:「我不騙你,你還能成人人得而誅之的惡毒女將軍?」


 


這話當真。


 


我隻在薛央成親的那晚哭過。


 


餘下時日,來不及哭。


 


時隔多年,我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


 


「你當年,為什麼要娶骠騎大將軍的女兒?」


 


他愣了一下,低下了頭。


 


我的心一窒,連連擺手:「算了算了,你不說就罷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因為我母妃就是被她爹親手掛上城牆風幹的,我也想讓他嘗一嘗,失去至親的滋味,還有眼看著至親去S卻無能為力的滋味。」


 


他的眸光閃爍,有微微的瑩光。


 


我探過去,抱住了他,回答了他當年問我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被埋在血海屍山裡面,我會將你挖出來厚葬,然後自刎。」


 


他忽地笑了:「自刎就不必了,以後清明時節,我怕沒人給我燒紙。」


 


我氣得捶了他一下,牽動傷口,疼得吸氣。


 


「薛央,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時時是,歲歲是,年年都是。


 


14


 


我和薛央說好了,待我傷勢好轉,就攻城。


 


可他失言了。


 


我受傷第五日,大皇子餘孽拼S一搏,與敵族勾結,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醒來的時候,小兵來告訴我,薛將軍去攻城了。


 


至今杳無音信。


 


叛軍使詐圍堵,薛央兇多吉少。


 


我一急,捂著傷口忍痛穿上戰甲。


 


小兵勸我計劃周全再去營救。


 


但是薛央帶去的兵馬不足五成,剩下的都留下用來保護我和百姓。


 


叛軍一旦決一S戰,薛央未必有勝算。


 


何況,那日救我,他也受了傷。


 


大皇子的人將皇宮圍得像個水桶,無論我找哪一條路都攻不進去。


 


無可奈何之時,胡陽郡主派人八百裡加急,給我送來一張皇宮的密道圖。


 


那圖她藏了多年,除了她無人再知曉。


 


我帶一小隊兵馬,鑽進密道,潛入皇宮。


 


偌大的皇宮,我愣是找不到薛央的蛛絲馬跡。


 


人呢?


 


難不成真的人間蒸發了?


 


入了夜,我假扮成宮人,隨著提燈的宮女,潛入了大皇子的寢宮。


 


幾年經商學會的察言觀色,讓我迅速打入了宮女的內部。


 


多方打探之後,我才得知,薛央被俘,關在了水牢裡。


 


水牢戒備森嚴,一般人根本進不去。


 


為了薛央,我願意賭一把。


 


利用地圖,我找到了水牢所在。


 


見到他的時候,我差點驚呼出聲。


 


他被折磨得已經看不出人形,兩道鐵鉤子穿過他的肩胛骨,將他吊起,半個身子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


 


「薛央,薛央。」


 


我喊他,他毫無反應。


 


「薛央,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你要是醒不過來。


 


我就嫁人了,嫁給你最恨的大皇子,我去勾引他,爬上他的床。


 


我還......我還幫他打天下!」


 


我一邊說一邊捶牢門。


 


良久,我才聽見一絲微弱的聲音:「你敢!你是我救的。」


 


我喜極而泣。


 


我將計劃說與他聽,給他喂了一粒續命的丹藥。


 


此時此刻,我不能救他。


 


入水牢,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隻有大皇子放松警惕,我們才有得勝的可能。


 


「你記住,隻要笛聲一響,我們就裡應外合。」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好。」


 


而後,我吻了吻他的唇,臉紅到了耳後。


 


「你若是勝了, 我就......」


 


他抬起眼睛看我。


 


我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就抱抱你。」


 


出了水牢,順著地道,我回了軍營做部署。


 


卯時三刻,皇宮內突然大火四起。


 


我一跺腳,該S,又被薛央搶了先。


 


他想和大皇子同歸於盡。


 


我連忙率軍要從密道進宮,可密道卻詭異地全部堵上了。


 


是薛央做的。


 


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唯一的結果,就是一起S!


 


我怒了,讓人砸城門。


 


皇宮裡的火燒紅了半邊的天, 慘叫喊S聲不絕於耳。


 


城門太結實,後面又被抵住了更粗壯的木頭。


 


我隻能讓人架梯子翻牆。


 


直到辰時, 我的人才徹底攻入城門。


 


這一發, 不可收拾。


 


S得大皇子的人片甲不留。


 


可薛央的人也已經S絕了。


 


大皇子不敵,自刎大殿,皇宮之內沒留下一個活口。


 


我聲嘶力竭地喊薛央。


 


無人應聲。


 


宮牆內, 甬道,大殿, 堆積了無數的屍體。


 


我徒手一具一具地翻屍體。


 


傷口的血已經滲透了我身上的袍子。


 


痛得麻木了。


 


我唾罵薛央騙子, 不然為什麼我連他的屍身都找不到。


 


站在屍海之中,舉目, 卻看不見熟悉的人。


 


站了好久,眼前落下一抹陰影——


 


「看人頭都會做噩夢的人, 現在看這些,小心晚上睡不著覺還讓人哄。」


 


我瞬間淚流滿面, 轉身狠狠地砸薛央的胸膛。


 


他疼得往後躲,我又心疼得掉眼淚。


 


「阮含襄,我勝了, 你抱抱我。」


 


濃重的血氣之中,我抱緊了薛央。


 


「你不準嫁給別人了。」


 


「我八抬大轎娶你。」


 


「我們一起長命百歲。」


 


15


 


三皇子登基,改國號為瑜。


 


大瑜三年,攝政王薛央和第一女將軍阮含襄大婚後解甲歸田。


 


成為了一樁美談。


 


S人不見血的薛央收服了女魔頭阮含襄,讓天下的才子佳人都松了一口氣。


 


大瑜五年, 我們第一個孩子出生了。


 


薛央翻了好久的古書,卻取了一個「糯糯。」


 


我氣得將薛央關在門外許久。


 


他卻說,希望我們的女兒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我勉強原諒他了。


 


很多年以後, 糯糯翻出讀到了一個女魔頭的故事,很天真地問我。


 


「這裡說娘親是人人恐懼的女魔頭, 是認真的嗎?」


 


月兒卻從外面走進來, 端著一盤子糕點。


 


「小姐,夫人可是這天下最純善執著的女子,書上都是騙人的。」


 


糯糯一臉的認真:「哦。」


 


月兒衝著我笑笑:「夫人,這是林阿婆做的糕點, 新學的。」


 


我拿了一塊嘗嘗,甜香軟糯。


 


世間,從此隻有江南女富商阮含襄和她的夫婿薛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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