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底報年假時，護士長把排班本扔了出來。

 

「醫院新規定，每周沒上滿 40 個小時的員工從年假裡扣時長。」

 

「你每周就上了 37 個小時，抵扣 5 天年假。」

 

我氣笑了，「上周我工作了 41.4 個小時，怎麼沒加上去。」

 

「領導隻說了抵扣時長，沒說加時長。」

 

馬上快過年了，為了攢年假，我連節假日都在加班，3 年沒休年假，這次要再抽不出時間，這個家也會散了。

 

我去找了院領導，以為看在自己 3 年主動放棄年假加班的份上，領導會同意我年休。

 

沒想到他對我說，「你懂不懂什麼叫越級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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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馬上要過年了。

 

每年年底都會清算年假。

 

我已經 3 年沒和老公孩子一起回老家過年了，所以把今年年假一直攢著，等年底時一起申請。

 

為此，前幾個月的節假日我都主動要求加了班，這樣其他同事也不會有什麼不滿。

 

隻是我剛把年紀的時間報出來。

 

護士長手上的排班表就砸了下來。

 

「你一個人休息這麼多天，別人過年怎麼辦？」

 

我心底咯噔一下，「護士長，我們科室 20 多個人，每人勻一天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更何況這件事大家伙都同意了。」

 

輪年年休是大家都默認的規定，為的就是更好的兼顧家庭。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和同事因為年休的事情鬧過矛盾。

 

可護士長一聽。

 

喝水的動作定了定，抬頭看了我一眼，「雨欣啊，不是我不願意，是現在醫院出了新規定，每周沒上滿 40 個小時的員工從年假裡扣時長。」

 

「你每周就上了 37 個小時，抵扣 5 天年假。」

 

我忍著不滿：「可上周我工作了 41.4 個小時，怎麼沒加上去。」

 

「領導隻說了抵扣時長，沒說加時長。」

 

人在無語的時候，總會發笑。

 

我深吸一口氣：「既然大家都沒加時長的話，也就算了，剩下的年假是不是要給我。」

 

年假 15 天，扣除 5 天，剩下還有 10 天。

 

雖然無緣無故沒了 5 天。

 

但有總比沒有好，能連休幾天過個舒服年，也算不錯了。

 

誰知，護士長搖搖頭。

 

「休不了。」

 

「怎麼休不了了？」

 

「年資比你高的護士過年都在加班呢，你要是休息了，人家會在背後說我這個護士長闲話的。」

 

我差點破口大罵，「所以 10 天年休就這麼沒了？」

 

「也不是這麼說，可以申請年休補貼。」

 

這時老公給我發來信息：

 

【老婆，這次媽知道我們要回去，準備了一堆東西，你的年休下來了吧？我們得買點東西帶回老家。】

 

看完信息，我壓力頓時增加了不少。

 

回老家肯定要準備紅包。

 

手上的錢又不夠了。

 

心想如果年休真休不掉，調班幾天也行。

 

到時候把年休換成補貼，正好可以給女兒和爸媽買點新衣服和年貨。

 

於是我問：「補貼能有多少。」

 

護士長伸出 5 個指頭。

 

「500 一天嗎？」

 

好像還不錯。

 

護士長愣了幾秒：「50。」

 

「什麼？！」

 

我再也忍不住怒氣，「人民醫院的年休補貼都是 500 一天一人，怎麼到了我們中醫院就變成 50 了？！」

 

護士長皺眉：「雨欣啊，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50 也是錢啊，再說了，醫院也不容易，你作為員工也得好好體諒一下上面的領導。」

 

我鬱悶地退出辦公室。

 

一個班上 8 個小時，又是換藥、配藥、打針，處理醫囑，一刻也沒闲，居然才 50 塊。

 

這還不如直接年休算了。

 

考慮一上午，我太不甘心了。

 

決定直接找院領導試試。

 

3 年沒年休了，想必領導也會考慮我的情況。

 

下午下班前，我來到了趙副院長辦公室。

 

作為管理護理部的直系院領導，我相信他應該能理解員工的難處。

 

沒想到，他還沒聽完，直接打斷我的話：

 

「誰叫你來的？」

 

「你懂什麼叫越級上報嗎？！」

 

2

 

我愣了愣，解釋道：「對不起趙院長，我也不想來打擾你，可醫院這樣剝奪我們員工的年休是不對的，我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

 

趙院長大概沒想到我這麼說。

 

他擺擺手，直接打斷我的話，「誰說醫院不讓你們休年假了？」

 

我咦了一聲，「可我們科護士長說調班調不開，沒有年假讓我休。」

 

他摸了摸有些謝頂的腦袋，輕笑起來，「小方，我們醫院向來人性化，醫務人員要麼選擇年休，要麼選擇不年休領取補貼。」

 

ẗūₔ我快被氣炸了，但仍然耐著性子說，「院長，50 塊的年休補貼，我說句難聽的話，誰會缺這 50 塊……」

 

院長臉色不太好看，「那你可以選擇年休。」

 

我提醒他：「可護士長說她排不出來啊。」

 

趙院長臉上一沉，「醫院可沒不讓你們年休，年休和年休補貼是二選一的，年休排不出來應該找你們護士長，你來找我算什麼？」

 

他極不耐煩。

 

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

 

並且以要開會的借口將我支出了辦公室。

 

我無語地回到科室。

 

沒想到護士長先找了過來。

 

她面帶怒色，「雨欣你搞什麼，越過我和護理部，去找院長，你知不知道這樣對我們科室影響很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您倒是排年休給我啊，不然我也不會麻煩院長？」

 

護士長被我噎了下。

 

「排不了，」她雙手叉腰，一口回絕，「年休沒有，醫院規定補貼一天 50。」

 

「你要是對補貼有意義，我也沒辦法！」

 

好家伙！

 

院長說排年休是護士長的職責，護士長又給說補貼是醫院規定。

 

一下子陷入了S循環。

 

這些人明顯把我當成了軟柿子捏。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想當年考入醫院編制，家裡人也是走了關系才調到福利待遇比較好的科室。

 

我倒是想一走了之。

 

但自己的年紀已經 35 歲了，除了幹護士還能幹什麼呢？

 

一時間腦子裡天人交戰。

 

最終，我還是把湧上腦的氣血給強壓了下來。

 

我不情不願地開口，「如果真的沒辦法那就把年休換成補貼吧。」

 

馬上就過年了。

 

年休放著清零，還不如換點錢。

 

雖然這點錢，實在是少得可憐。

 

「早這樣不就好了。」

 

護士長讓我跟她去辦公室填表格。

 

表格上，原本整整 15 天的年休，變成了 10 天，又要即將變成 500 塊。

 

我的心在滴血。

 

500 塊能給女兒買件新的羽絨服嗎？

 

給老公買雙運動鞋嗎？

 

或者給自己燙個頭發？

 

我深吸一口氣，籤上字交了上去。

 

誰知，護士長接過表格掃了一眼，又扔給了我。

 

「你怎麼能填 10 天呢，醫院規定補貼最多隻能給 5 天。」

 

3

 

「什麼？！」

 

好家伙，這下我真的破防了。

 

連音量都忍不住提高好幾個分貝。

 

護士長解釋：「醫院新規定，補貼最多 5 天，剩下的隻能年休。」

 

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好啊，那剩下的您給我排年休。」

 

手掌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辦公桌。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越禮貌，代表越生氣。

 

護士長嘆了口氣，「小方，你和我氣什麼，這又不是我規定的。」

 

「年休的事我說了，今年科室來了很多病人，根本排不出年休。」

 

我雙眼紅的滾燙，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人員不夠，您為什麼不請領導派人呢？」

 

護士長搖搖頭，「我怎麼會不想，你看我連自己都開始頂班了。」

 

「之前向領導申請增加 2 名護士，可人事科說每個科室都有相應的績效和人員籌備。」

 

「按業績來說，我們科室多出了 1.5 個人。」

 

「其他同事也不希望多來個人分她們的獎金，你懂吧。」

 

護士長把表格重新塞回我手上，「填 5 天，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15 天的年休，轉眼間隻變成了 250 塊。

 

這下，真不知道到底誰是 250 了。

 

捏著表格的手指緊緊蜷縮。

 

臨走前護士長提醒我，「你記得把表格交到財務科。」

 

如沸水一般噴湧而出的怒意幾乎將我淹沒。

 

但沒辦法，我隻能板著臉去了趟財務科。

 

財務科的小劉接過我的表格，先是皺眉，然後又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子。

 

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後用手指點點我上面填的字。

 

「這裡填錯了，你寫成 3 天吧。」

 

我算是忍不住了，「耍我呢，怎麼可能填錯。」

 

小劉面無表情地將手中的Ṭũ̂₈本子遞給我看。

 

「看見沒，這天還有這天，這個月的兩天你下班都沒打卡，一次扣 50，兩次 100。」

 

突然想起，前幾天科室很忙。

 

我在加班 1 小時後，匆匆忙忙地就跑去接女兒放學。

 

直接忘記打卡。

 

「那是我忘記了，但我人還在呢，並不是遲到或者早退。」

 

「你們查查監控就知道了。」

 

小劉收起本子看了我一眼，「規矩就是規矩，沒打卡就是沒打卡。」

 

「查監控是人事科的事情，我們財務科隻負責財務！」

 

說著，她拿出計算機，叮叮咚咚地按了幾下，「所以是 250 減去 100，下個月卡裡會給你打 150，記得查看。」

 

「你 TM 放屁！」

 

滾燙的怒意衝上頭，我伸手奪過她手中的表格，直接撕了個粉碎。

 

「15 天年休變 10 天還不夠，還逼我換成 250 補貼，現在減到 150，真當我沒脾氣是不是？！Ţŭ̀₆」

 

「方雨欣，你幹什麼呢？！」

 

耳邊一聲怒吼傳來。

 

趙院長踩著擦得光亮的皮鞋，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4

 

他晃著圓滾滾的啤酒肚來到我面前。

 

「不去上班，在這裡吼什麼，隔得老遠都能在辦公室聽見你的聲音！」

 

我回過神，將怒火往肚子裡收了收。

 

「趙院長，5 天年休怎麼能變成 3 天呢，更何況我確實沒曠工啊。」

 

接著把表格遞了過去。

 

趙院長卻連手都沒申，冷哼說：「一件小事而已，你鬧什麼，影響多不好。

 

「去人事科解釋下不就好了？」

 

我捏緊了表格，喉嚨發緊。

 

仿佛這樣，能夠克制快要噴湧而出的怒氣。

 

不管怎樣，把補貼先要過來再說。

 

畢竟蚊子肉也是肉，不能不明白的就這麼沒了。

 

「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人事科說清楚。」

 

我又往上跑了 2 層樓，敲開了人事科的門。

 

對著人事科主任，我又解釋了一遍。

 

「你這邊看一下監控就能說明，我確實在上班，並沒有遲到早退或者曠工——」

 

誰知科主任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隨著她慢慢抬起大臉盤子，臉上的肥肉抖了抖。

 

「誰叫你來我這兒的？！」

 

我被她眼中的怒氣衝的一愣。

 

她眼睛眯起，「我們沒算你曠工已經很好，隻給你扣了全勤和遲到，人事科不負責監控隻查看打卡機。」

 

「可院長讓我來的。」

 

「那你去找護士長籤字。」

 

說著她把表格又扔給我。

 

我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垂著腦袋於是又去回頭找護士長李梅。

 

這會兒她並不在辦公室。

 

等了十幾分鍾，她才慢悠悠地出現。

 

「你怎麼又來了？」

 

我拿出表格，「人事科說要您的籤字才認可以。」

 

李梅突然把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擱，「查監控的事情，怎麼能找我這個護士長呢，應該找院長啊？」

 

她搖搖頭，「我一個護士長有什麼權力籤字給你。」

 

我一下子就明白李梅的意思。

 

人事科推脫責任，又不想麻煩院長，所以又把責任推給了護士長。

 

人事科主任屬於院內高層幹部。

 

一定覺得護士長會賣她一個面子。

 

哪知道李梅早就被我纏得不耐煩了。

 

我氣得直跳腳。

 

腮幫子一抽一抽。

 

沒辦法，隻能咬牙又跑了趟行政大樓。

 

沒想到大門已經鎖了。

 

保安過來趕我，「下班了，你明天再來吧。」

 

5

 

我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一到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來醫院。

 

趕在 8 點到了行政樓

 

院長辦公室和人事科都還關著門。

 

我疑惑地問，「不是 8 點上班嗎？」

 

保安拔了碗裡的兩口面說，「害，這個時候院領導都在食堂吃早飯呢，他們一般 8:30 分才會到，人家畢竟是領導，和我們這些底層員工肯定不一樣啊。」

 

不得已，我隻能回去。

 

10 點過後我又來了一趟。

 

人事科小周告訴我，主任和院長都去了會議室開會。

 

無奈之下，我隻能讓他開會一結束就通知我。

 

半個小時候。

 

我收到小周發來的信息，氣都不帶喘跑到了 6 樓。

 

小周剛才說會議剛結束，看見院長回辦公室了。

 

我直衝副院長辦公室，敲了半天門。

 

防盜門吱呀一聲輕輕被推開。

 

裡面空無一人。

 

這兩天，兩個大樓來回跑已經惹得護士長李梅不高興。

 

因此她限定我每次往返不超過 15 分鍾。

 

光一個上午就跑了 3 趟。

 

就在我怒氣在翻湧時，趙磊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怎麼？內科很闲嗎？幹脆調你去急診？」

 

我暗地裡咬咬牙。

 

急診是本院最忙的科室。

 

趙磊這家伙明擺著就是在警告我。

 

但現在年休已經變成了這樣子，已經沒退路可言了。

 

我盡量保持心緒平靜和他說話。

 

「院長，要不是沒辦法我也不回來打擾你，護士長讓我來財務科，財務又讓我來人事科，人事科這邊又說需要護士長籤字，護士說讓我找您，您又說讓我來找護士長。」

 

我緊緊盯著他，「所以趙院長，這件事到底怎麼解決？！」

 

趙磊把櫃子裡的資料，重重地放在桌面上。

 

「看見沒？」

 

他沉著臉，「我每天要處理這麼多文件，一個年休你還來問我？」

 

「我好心給你指了條路，你去辦不就行了，走不走得通那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

 

「方雨欣，都成年人了，你這都不懂？！」

 

我算是看明白了。

 

繞來繞去，醫院就是明擺著不想給這年休和補貼。

 

無論我來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

 

互相推諉，誰都不願意給。

 

我聲音不自覺地高起來，「趙院長今天你就一句話，這年休我該不該休，是不是應該我休？」

 

「15 天年休，變成了 10 天我不計較了，連加班時長我也不要了，10 天的年休補貼又變成了 5 天，一天 50，到後面的 3 天，總共 150，都是你們說了算。」

 

「你們這麼做，不怕寒了員工的心嗎？」

 

「對比人民醫院，一天 500 的補貼，你不怕傳出去被別人笑掉大牙嗎？」

 

趙磊臉色難看了一瞬，「小方，別人都叫我白衣天使，救人是我們的職責和工作，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呢？」

 

我冷笑，「可是 50 能買些什麼？有多少員工不休息沒日沒夜的加班就是為了多賺點補貼，好在過年時能有些錢過個好年。」

 

他咳嗽幾聲，「小方啊，醫院確實有難處，這樣吧，我直接批你一天的年假，其他的我沒辦法。」

 

我當著趙磊的面，撕了那張表格。

 

「您說得對，這都是我的問題。」

 

趙磊重新露出笑容，「辛苦你了，等明年我一定讓護士長第一批你年假。」

 

我心裡冷笑。

 

我可等不到明年。

 

既然醫院不讓我好過，那就大家別想好過。

 

6

 

恰巧當天，醫院內部發出通知。

 

盡快填寫好手機上關於衛生部下發的，職工內部幸福感調查報告。

 

趁著中午護士長休息期間，我私底下找了幾個同事。

 

「入行這麼多年來，我ƭŭₑ們工作兢兢業業，把醫院當成自己的家，可院領導是怎麼對我們的，要個年休推三阻四，補貼才 50 塊，你們不覺得心寒嗎？」

 

同事搖搖頭，「可我們有什麼辦法，隻要你在這裡幹一天，就得聽醫院的規定。」

 

我說：「在幸福感調查問卷裡，把醫院拒絕我們年休的問題提一提，這東西會交到上頭，並且是匿名的，不會有人知道是誰交的。」

 

同事猶猶豫豫：「這會不會不好啊。」

 

我堅定地說：「真的被發現，到時候你們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就好了。」

 

而且這些都是事實，並沒有憑空捏造。

 

我一個一個說服同事後，將編輯好的內容全部發給了他們。

 

拿著手機一頓操作，調差表很快就被提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