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停好車，往裡走了些，正拿出手機，想拍張照片問問，就聽見旁邊傳來了男女混雜聊天聲。

「聽說沒，今天這場聚會是許少做東的。」

 

「真的假的？我以為他那種人，畢業了就是另一個圈子的，肯定不屑參加我們這種聚會。」

 

「切！少爺嘛，到哪玩不是玩，不說這個，咱說點有意思的，你們說，沈安安會來嗎？」

 

咔嚓——

 

快門聲響脆生。

 

我發誓，真不是故意的。

 

旁邊的聊天聲戛然而止，幾雙眼睛齊刷刷朝我看來。

 

「咱們班的？」

Advertisement

 

「這麼漂亮不可能沒印象，應該是家屬或者朋友。」

 

「不用管，聽到了就聽到了，說沈安安兩句怎麼了？當初許少會和她在一起，純粹跟別人打賭，玩玩而已，又不是真的，怕什麼。」

 

我：「？」

 

沒認出來我？

 

僅僅一眼，三雙眼睛又全數挪回去了。

 

到底太久沒聯系了，三個人我都有印象，但名字一時間還真沒能想起來。

 

別說沒想起來，想起來了，目前也不是打招呼的好時機。

 

低頭看眼剛拍的照片。

 

莊園名字拍得清楚。

 

我滿意地發給了姜堰。

 

他沒回。

 

看樣子是還在忙。

 

退出對話框，我順手從旁邊的自助點心架上端了份甜點。

 

沒安靜兩分鍾，那邊接著聊上了。

 

說得最起勁的那個男人，仰頭把端著的香檳喝盡，聲調都拔高了幾分。

 

「要我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沈安安不照鏡子的嗎？也不想想自己長什麼樣，多胖，許少能看上她？」

 

「不過，也多虧了她，讓我有機會配合許少演場英雄救美的戲碼，輕輕松松掙兩萬。」

 

籠統的記憶，撕裂開一道口子，顯露出來曾經被極力掩埋的難堪片段。

 

10

 

我想起來男人的名字了。

 

李錚。

 

敢情那場讓我對許林嘉動心的戲碼價值兩萬啊。

 

比想象中的高不少。

 

畢竟，李錚當時把我攔在實驗室門口，沒說幾句羞辱的臺詞。

 

還全是嘲諷我胖，問我體重之類最低級的人身攻擊。

 

屬實無關痛痒。

 

可盡管如此，也絲毫沒耽誤突然出現的許林嘉，在為我抱不平的那個瞬間，成了我眼中的英雄。

 

夏日的傍晚，實驗室被夕陽映成了紅色。

 

身形勻稱挺拔的男生嚼著口香糖，轉著手裡的籃球，直直將擋在我面前的人撞開，輕飄飄地吐出來四個字。

 

「關你屁事！」

 

多帥呀。

 

當場，我被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沒明文規定胖子不能談戀愛！

 

萬一不行，最差的結果無外乎表白被拒。

 

合理風險，能接受。

 

暗戳戳的，我開始了各種和許林嘉的偶遇。

 

一切都按著我的步調發展，順利得不像話。

 

自然的關系變好，變近，變曖昧。

 

終於，我表白了。

 

擔心的結果沒有出現，許林嘉同意了。

 

和所有正常情侶一樣。

 

我們有聊不完的共同話題，一起上課，吃飯，泡圖書館……

 

形影不離，沒有刻意隱瞞，漸漸地，消息傳開。

 

好聽的話，不好聽的話都有，但大部分是前者。

 

傳到我耳朵裡的原話，基本如下：

 

「沒想到許校草是個智性戀，找對象不找校花，竟然找了他們專業年級第一。」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

 

想當然地，我也以為這是一段完全健康的戀愛關系。

 

直至我替舍友頂個校外兼職的班，無意撞見了沒帶上我，和好友聊天逗趣的許林嘉。

 

11

 

過了飯點的餐廳很安靜。

 

包廂門虛掩著。

 

裡面全是耳熟的聲音。

 

「許哥，最近都不跟咱一塊吃飯了，裝好學生裝上癮了？」

 

「對啊！煙都不抽了，還天天去圖書館，廢這功夫，你該不會真是看上那小胖妞了吧？」

 

「你們瞎說啥玩意兒，咱許哥什麼審美，什麼要求，地球上剩小胖妞一個女的，他也不可能看上！」

 

裝好學生，抽煙，小胖妞……

 

什麼意思？

 

分開來明明白白的漢字，湊在一起，卻讓我困惑。

 

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推開門進去問，答案來了。

 

是那道會帶著笑意喊我安安的聲音，會親昵說想跟我去圖書館的聲音，一撒嬌就會尾音拖得很長的聲音。

 

許林嘉開口了。

 

他語氣很淡，聽著沒多少情緒。

 

「她主動告白，交往一個月，車鑰匙記得明天按時給我。」

 

一句話，點燃了現場氣氛。

 

高低的起哄聲中，有人懊惱出聲。

 

「好不容易到手的新車，沒捂熱呢，早知道就定交往兩個月了，多惡心惡心你，我也平衡些。」

 

「算了算了，願賭服輸，明天到點給你鑰匙。」

 

一切都是假的。

 

從一開始，就是許林嘉為了贏和朋友賭約的一場算計。

 

此時，不知道是誰笑著追問了句。

 

「明天賭約結束，你和沈安安……」

 

許林嘉很輕地笑了一聲。

 

「分手唄。」

 

深吸口氣，我踩著話音落地的點，推開了包廂的門。

 

隔著繚繞的白色煙霧，我視線越過那張不大不小的圓桌，望向懶懶坐在那裡的許林嘉。

 

「我們老板讓我來問問諸位，本店有免費的水果提供，是否需要？」

 

12

 

包廂內，落針可聞。

 

坐在靠門口邊的男生率先回神。

 

他指著我，猛地笑出了聲。

 

「哈哈！逆風翻盤！看表情是都聽到了！許哥，沒到日子，你輸了，明天記得把絕版手辦帶給我！」

 

啪——

 

手機被摔向角落，四分五裂。

 

「艹！」

 

許林嘉低罵一聲，像是在宣泄輸了賭約的不爽。

 

對上我的視線，他冷下了那張好看的臉，下巴微抬，神情倨傲。

 

「不是都聽到了？不走等我請你？」

 

一個月差一天。

 

我和許林嘉分手了。

 

他和我在一起，隻是跟朋友打賭的事，不出一天，便以各種版本傳遍了學校各個角落。

 

先前那些不好的言論，無限發酵。

 

各種難聽的話防不勝防，在各處，以各種形式鑽入我的耳朵裡。

 

「看看，我說什麼，什麼馬配什麼鞍，沈少那條件，哪輪得到她。」

 

「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抽脂！整容！」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

 

……

 

做不到不在乎別人話的下場，就是心理防線崩潰。

 

我近乎瘋狂地做噩夢，同一個噩夢。

 

反復回到八歲那年。

 

爸媽離婚，在法庭上，公然推卸責任，把我像個皮球一樣踢來踢去。

 

法官問我的意願，我搖搖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幸好，奶奶來了。

 

年近七旬的老人佝偻著背，站在光裡，朝我伸手。

 

「乖囡囡，奶奶接你回家。」

 

家，我又有家了。

 

奶奶把我接了回去，但是我生病了，醫生說得長期吃藥。

 

瘦得像竹竿的我，在藥物作用下，開始以不正常的速度發胖。

 

有某一剎那，我很想告訴許林嘉，我不是一直這麼胖的，我已經停藥很久了，再等等，肯定會瘦的。

 

以前瘦的時候，在我們村，大家都會誇我漂亮……

 

渾渾噩噩地，我好像又生病了。

 

13

 

我在意起了別人的目光，不敢再抬起頭來走路，生怕在陌生的場合，不認識的人嘴裡會冒出來我的名字。

 

許久沒服用過的藥物，讓我整天昏昏沉沉。

 

專業課能強撐著不睡，非專業課根本熬不住。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有人在叫我名字。

 

趴在桌子上，我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男生放大的臉。

 

長得真好看。

 

驚覺關注重點不對，我直起身子，疑惑地小聲發問。

 

「你，你有什麼事嗎？」

 

男生輕點了下頭。

 

「沈同學，你高數很厲害，對嗎？」

 

我愣愣眨了眨眼，有些發懵。

 

他這語氣聽著，貌似是不服。

 

我縮縮脖子，往後躲躲，還在糾結措辭，就聽見對方兀自把話續上了。

 

「有償補課，接嘛？」

 

我：「啊？」

 

遊離在狀況外，我剛要搖頭，男生報出價格。

 

「高數一對一補習，按時間算，一小時一千，日結，可以嘛？」

 

已經偏轉的腦袋，僵硬地回歸原位，用力點了兩下。

 

「可以！」

 

似乎松了口氣，男生笑了，如畫的眉眼柔和下來，他加上我的聯系方式，當場給我轉了兩千塊錢。

 

「先上兩個小時的，你今天沒課了，對吧？」

 

很奇怪，明明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問號，但給我回答的餘地，沒有一點。

 

「去圖書館？」

 

身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人，使我忙碌起來。

 

除開吃飯和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圖書館。

 

再聽見許林嘉的消息，就是他要出國留學了。

 

聽到消息的那刻，說實話，我松了口氣。

 

同班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每天光是無視他，避開他，就很花精力了。

 

許林嘉走的前一天，他朋友給他辦了場歡送會。

 

聽說，很熱鬧。

 

班裡同學都去了，就我沒去。

 

並非內心有多堅定，而是……

 

「沈同學，麻煩你了，班級明天高數期中考，一小時五千，先補兩小時，速來。」

 

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對了，一直忘記說，找我補習的男生，叫姜堰。

 

他不愛說話，經常走神，別人眼中的高嶺之花，以前是我眼裡的數學笨蛋，現在是我老公。

 

回憶跟隨著最後一口甜滋滋的慕斯蛋糕打止。

 

我理理衣服起身，打算換個地方吃點別的，順便找找班長她們。

 

剛動作，有人擋在了我跟前。

 

侃侃而談的李錚，非常紳士地朝我笑了笑。

 

「請問女士，你是我們班同學的家屬，還是朋友？」

 

我抿抿唇，有些無措。

 

李錚惶恐地連連擺手。

 

「冒犯了，沒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你很漂亮，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認識一下？」

 

搭訕來得猝不及防。

 

我無奈，偏頭微笑。

 

「好久不見，李錚，我是沈安安。」

 

14

 

李錚呆住。

 

後邊幾道隨時準備起哄的視線，隨之變成了震驚。

 

一時間，沒人說話，隻剩尷尬在蔓延。

 

好端端地搭什麼訕。

 

看吧！

 

我心裡嘆氣，正要說點什麼客套話，打破僵局，一道帶著微薄怒意的聲音，先我一步響起。

 

「好久不見，憑什麼對他你也說好久不見？」

 

我警覺地皺眉，往前兩步，拉開安全距離，才轉身。

 

果不其然，許林嘉。

 

他眸子眯緊，儼然是在生氣。

 

我不耐煩地輕輕咋舌，懊惱沒早兩分鍾走。

 

「都一樣是大學同學，有什麼不對？」

 

許林嘉跟吃了炸藥似的，一下被點燃了，他大聲強調道。

 

「我不一樣，我是你前男友！」

 

我：「……」

 

有沒有可能，前男友還不如普通同學？

 

更何況，真的算前男友嗎？

 

我把許林嘉劃為初戀，和那場由賭約而產生的戀愛沒半點關系，純純是認為自己豬油蒙心，真情實意地喜歡過他。

 

見我沒說話，許林嘉緩和了神色，頭也低了些。

 

「你一個人來的？」

 

不假思索就要說答案，都被人搶了先。

 

有人比我更快。

 

「許哥，有什麼好問的，不是很顯而易見？就她一個！」

 

「小，不是，沈同學她一個人來的！我賭對了，許哥，願賭服輸！」

 

許林嘉一個眼神瞪了過去。

 

「滾！」

 

「我有沒有發過誓，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打什麼無聊的賭了？」

 

旁邊立馬有兩個人應聲。

 

「有！」

 

拿腔捏調的一唱一和，拙劣的配合，許林嘉眼巴巴盯著我的神情，全部在傳遞一個信號。

 

「許林嘉，你在討好我嗎？」

 

我毫無波瀾地抬頭看看許林嘉，又看看他那些賣力配合他的朋友。

 

周圍聚集過來的人，還有站在許林嘉旁邊的那些朋友，都不約而同噤聲。

 

伴著一陣初夏的蟲鳴聲，許林嘉耷拉著腦袋，苦笑了一聲。

 

「是啊，沈安安，我在討好你。」

 

「這場聚會，完完全全是我想見你才辦的，我……」

 

沒給人往下說的機會，我徑直出聲打斷。

 

「可以了，沒必要，都過去了。」

 

許林嘉有些激動，他往前跨了一大步。

 

「沒過去！你根本沒忘掉我！不然，為什麼要騙我，說自己結婚了！」

 

「你別想狡辯，我查了門口監控，你就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我：「？」

 

再好的脾氣也被磨沒了。

 

「許林嘉，有妄想症就去看醫生，別……」

 

熟悉的香水味從身後圍繞過來，腰身忽地傳來一道力，將我輕輕一帶，落入了臂彎之中。

 

「抱歉，寶貝，我來晚了。」

 

15

 

我驚喜地仰頭，一把將人抱住。

 

「姜堰！」

 

「不是還在出差？」

 

旁若無人的寵溺低頭，在我眉眼處落下一個吻。

 

「提前忙完了。」

 

難怪黏人精整整一天沒給我發一條消息，原來忙著趕進度呢。

 

我踮腳，欣慰地在男人頭上拍拍。

 

「誇誇小狗，不錯，來得及時。」

 

姜堰勾了勾唇，湊到我耳邊，輕聲提醒我。

 

「老婆，在外面，給我留點面子。」

 

「唰」一下，我臉紅了個徹底。

 

見到姜堰太高興，一下忘了自己這會在哪。

 

姜堰半摟著把我帶入懷裡，用人將我擋住，掃了圈周圍，淡淡啟唇。

 

「來晚了點，自我介紹下，我叫姜堰，沈安安的老公，跟你們是同屆校友。」

 

圍觀的人很安靜。

 

依我的人緣，高低得有幾聲附和。

 

不對勁。

 

我剛側身，要看看情況，姜堰就松開了我，像是提前預知了什麼似的，往側後方退了大步。

 

一陣風掠過我。

 

眨眼的工夫，數米之隔的許林嘉衝到了姜堰跟前，毫不留情地一拳揮了出去。

 

「你 TM……從哪個時候開始盯上她的？」

 

「主動跟我搭話，問我借她的高數筆記開始？艹！」

 

哪顧得上聽許林嘉說話，我心疼得不行。

 

隨即跑過去，用力把人推開，擋在姜堰跟前。

 

「許林嘉，你有病啊！」

 

踉跄著站住，許林嘉一臉不敢置信。

 

「罵我，沈安安，你為了他罵我？」

 

「你知不知道, 他跟我是大學室友，他明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過，他還……」

 

許林嘉的話消失在沒任何動容表情裡。

 

我緊緊牽著姜堰的手，不再遮掩煩躁的情緒。

 

「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你真覺得那算談戀愛嗎？別了吧, 別惡心了我。」

 

說罷, 我深吸口氣, 抬抬被人拉著的拳頭。

 

「你得謝謝我老公，不是他攔著，我不止罵你, 高低得還你一拳。」

 

這樣鬧一出，哪還有玩的心思。

 

我想起了上次來莊園是為什麼了。

 

姜堰闲得無聊, 帶她來看看打下的江山。

 

哦，自家莊園。

 

利落把目光從許林嘉身上挪開，我收斂情緒，朝周遭露出來個笑容。

 

「挺巧的，地點定到了我們自家地方。」

 

「大家吃好, 喝好, 玩好, 今天的消費，我和我老公請了。」

 

16

 

反客為主。

 

我拽著挨了一拳的姜堰，憑記憶去了後邊不外用的私宅。

 

剛剛混亂顧不上, 現在隻剩我和姜堰, 當然是回神了。

 

我和許林嘉的事，可以說全校皆知，不是什麼秘密。

 

以前都隻當姜堰是同校校友, 所以知道。

 

可今天看來, 貌似沒那麼簡單。

 

我邊動手給他塗讓管家拿來的藥, 邊漫不經心地算賬。

 

「室友，我還不知道你跟他有這段淵源的。」

 

姜堰坐在椅子上，垂眸看我, 像極了一隻大金毛。

 

乖順得不像話。

 

「嗯, 不同專業混寢的。」

 

「你人聰明, 筆記規整就算了，字還寫好看, 他都不看的。」

 

「他不看，我看！」

 

我噎住。

 

「意思是，我還得給你補聲謝謝？」

 

姜堰倒吸了口冷氣, 俊臉擰巴到了一塊。

 

我趕緊輕了手上的動作。

 

嘴角肉眼可見青了好大一塊。

 

一時重點又走偏了。

 

「傻子嘛，不知道躲躲？」

 

姜堰湊過來, 在我嘴角親親。

 

「安安，我愛你。」

 

行吧。

 

算他長得帥！

 

17

 

回去的路上。

 

我拿著姜堰的手機，順手接到了女兒打來的電話。

 

小奶音軟糯糯的，可愛極了。

 

「爸爸，你還好嘛？找媽媽補習是為了追她的事沒被拆穿嗎？不需要玥玥給媽媽打電話, 救你命了嘛？」

 

「奶奶說, 你沒給她發信息。」

 

「爸爸怎麼不說話？」

 

「玥玥和爸爸一條心，肯定看好媽媽，不讓媽媽跑了。」

 

姜堰：「！」

 

我：「？」

 

此刻, 我合理懷疑。

 

挨許林嘉那一拳，完全是姜堰自願的！

 

好一出苦肉計！

 

能怎麼辦？

 

自己老公，依著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