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下臺的時候踩空了臺階，整個人摔倒在了地上。旁邊的老師同學立刻擁上前去查看，發現楚池榆有點昏迷的症狀。

「按常理來說踩空了一截階梯，怎麼也不會暈倒啊？」

 

「現場有沒有人看看小榆這是怎麼了呀！」

 

「有沒有人會人工呼吸。」

 

...

 

烏泱泱雜亂的人群並不明白是什麼情況，一邊打 120 一邊搖晃楚池榆的身體，試圖讓她意識清醒些回個話。

 

我在旁邊一圈擠不進去，隻看見楚池榆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微微顫動著像是想解釋點什麼、卻無力地眼皮都張不開，就像馬上失去知覺了一樣。

 

從事情的發生到現在不過短短幾秒鍾的時間，我還看見了一貫冷靜自持的人就在剛才楚池榆摔倒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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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圍人急切搖晃楚池榆的時候，他在那裡靜靜抱著楚池榆，眉眼之中皆是焦急。接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對周圍人說：

 

「不要再搖她了，她貧血，不要搖……」

 

但是人群的喧鬧雜亂隱沒了他本來溫潤的聲調，楚池榆身體依舊被人搖晃著，臉上的意識連帶著晃動的頻率變得更加迷離。

 

周霖真的急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發火失態的樣子，那幾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她有貧血懂不懂啊，越搖越暈，不要搖了，等 120！」

 

伴隨著周霖用力吼出來的一嗓子，人群也終於鎮靜下來。

 

周霖的怒火沒有吞噬掉他的理智，他並沒有狂躁地把別人的手甩開。他就這樣抱著楚池榆，穩穩地一動不動，希望懷裡的人能夠好受些。

 

在我眼裡，這無異於一場荒唐的鬧劇。看見喜歡的人第一次流露出那麼多我認知以外的東西，我像是局外人一樣，旁觀了一整場荒誕戲劇，內心隻剩下麻木。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周霖。

 

腦海裡不由得浮現起有關於周霖的記憶片段－－

 

「江舟，你有什麼值得我喜歡的？」

 

「一個解方程而已啊？記住這個公式……好啊江舟，你連公式都沒背是吧！」

 

「你真的和過去一個樣。」

 

「……一個立體圓錐，我講三遍了還聽不懂？江舟，你是豬嗎？」

 

「我再講最後一遍，聽不懂立刻從我家滾出去。」

 

「合著她還想當三啊！」

 

「對不起！」

 

「嗯，不是燕麥奶了，銀耳湯。」

 

...

 

其實他是這般鮮活，不像旁人所以為的高冷之花，也不單單會對他人有一點關懷之心。遇到上心的事情，他不但會冷靜地想一個解決辦法，也會著急、會失態。

 

至於可有可無的一些事，他意識到自己不恰當的行為，會反思、會笨拙地想彌補的方法。

 

而我在這一刻終於醍醐灌頂地清醒過來，人不能老是活在夢裡。

 

就比如排隊不喜歡插隊這件事，事實上我都不是先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人不是嗎？

 

愛一個人沒有錯，強求對方愛你才是一個錯誤。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周霖沒有糊塗將就以至於未來的互相折磨。

 

「有一個喜歡的人...真好。」我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自我獨白著。

 

奇怪的是，在徹底放下喜歡了十多年周霖的時候，我沒有感覺到巨大的悲傷，隻感受到了完整的解脫。

 

我對待一段感情的失望，好比疊 buff 的遊戲：隻有到達阈值，才會爆發一整個動作電位，衝擊著念念不忘的事、恢復清醒時才感覺－－沒那麼重要了。

 

在慌亂的現場救護車終於把楚池榆接走之後，我和周霖代表學校的比賽開始了。我自信且流利地口語完成了整個賽程。周霖有點心緒不寧，但實力擺在那裡，發揮依舊很穩。

 

下臺後，回到座位上再一次路過那一個陰影面籠罩的角落時，我忽然停住腳步。

 

周霖感覺到了什麼，同樣頓住了腳步。

 

「你和楚學姐之前認識？」

 

「...很久之前是鄰居。」

 

「楚學姐...她真的很優秀。你喜歡她嗎？」

 

周霖顯然是沒有預料得到我的直白，表情肉眼可見的錯愕。他還沒說話呢，下意識地舉動就暴露了他真實的想法。

 

我笑起來。

 

「這麼優秀的女孩子，周霖，你也要追好久啦。」

 

周霖愣住了，一個人被幸運砸中體會到幸福的時候，總是這樣茫然不知所措的。

 

我看他呆瓜的樣子，開玩笑語氣一樣說：

 

「別那麼驚訝，就是不喜歡你了而已。如果我能娶楚學姐，哪裡還有你追求的份。」

 

我笑得燦爛，眼淚都笑出來了。

 

但眼淚不隻是怯懦的代名詞，悲傷到極點是沒有眼淚的，而我剛好在眼淚中釋懷。

 

我抹了一把淚，「雖然我的喜歡並沒有成功，但祝你可以成功追到自己喜歡的人。」

 

「有一說一，我並不為自己的喜歡感到羞愧。其實在追逐你的腳步時，我也變成了更好的人。」

 

11.

 

回到學校之後，我沒有繼續倔強地要在國內讀書，而是選擇去國外讀書。

 

母親在知道我這個想法後不免幾分詫異，畢竟，從前好說歹說勸我去英國讀書，都被我一口否定了。

 

她當時不明白我的執著。

 

就像如今的我，回頭看，看得明白自己當初的固執，卻像一場大夢恍然初醒，發現自己執著的一切，都是沒有的一場空夢。

 

就連我從小喜歡的周霖，放下執著後，沒有想象中的輾轉難眠夜不能寐，反而是感到釋懷。

 

講真，幸好周霖不喜歡我。

 

倘若他沒想明白就這樣接受了我，未來的日子，不會見得有多快樂。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時間推回三四個月前，我一廂情願地給周霖送可樂那段時間，誰跟我講這話我都不會相信的。

 

但好在，我的夢醒了。我沒有溺斃在夢裡，醒不過來。

 

這就足夠了。

 

我在飛機上，望著晴朗平層上潔白漂浮的雲朵，用口型喃喃，沒發出任何聲音做了告別：「再見。」

 

12.

 

英國的天氣總是這樣：霧蒙蒙的，很少放晴。

 

我在國外讀書的這幾年，申請上了全球前 50 的大學，讀金融學。

 

我對金融好像有種天賦，這是我從前未曾發覺的。我達到了專業前幾的成績，順利畢了業。

 

但畢業後，我並沒有著急地打算繼續讀書，而是找了份適合自己的工作。

 

我對年齡的認知越發深刻：開始期待我的三十歲、四十歲……每個年齡段都是最好的，它會帶人們去感知到不同的東西。生活的進展，也不必時時那麼緊繃。

 

直到約翰決定回國拜訪我父母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過國了：每逢佳節，父母總是千裡迢迢坐飛機來英國陪我過節。

 

一方面是陪我過節，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小姨。

 

小姨早些年就在英國讀書，後來就在英國安了家。

 

莫約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她就邀請我去國外讀書，順便能照顧我。

 

但那時我一直犟著不肯。

 

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

 

約翰是我男朋友，是大學運動會後的派對上認識的。他是學校排球隊的主攻手，金發碧眼，總戴著一雙防藍光的眼鏡，遠遠看上去是個斯文的帥哥。

 

實則性格卻大相徑庭，自從答應他交往後，除了上課，無時無刻想黏著我。

 

我們倆之間幾乎沒什麼矛盾，相處得很舒服。

 

隻有一次誤會較大：剛交往的那段時間，沒談過戀愛的我面對朋友的詢問「是否認識」的時候回答了否認。

 

倒不是不想承認，隻是因為我們兩人專業不同，當時兩兩組隊，在線上已經分配好了隊友，不想讓別人知道後互換位置，這樣做有些麻煩，也很欠人情。

 

但我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向我招手的時候，位置就已經換好了。

 

他後來得知這件事，傷心地安靜了幾天，最後在我中午找他一起吃飯的時候沒忍住，淚汪汪問我是不是不喜歡他了。

 

最後我花了一個周末陪他去遊樂園作為道歉，這件事才翻篇。

 

我很愛他。

 

在種種曲折後，終於遇見了一個相知相愛的人，這對我來說彌足珍貴。

 

而在時光的變遷中，我也成了一個更好的人。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意義」我想。

 

回到國內，我爸媽沒有搬家，依舊住在原來的房子裡。

 

倒是...周霖。

 

他舉家搬走了。

 

我沒有過多感想，分別本就是人生常態。

 

再說，我並不遺憾：比起毫無釐頭的分離，我們好好道過別。

 

爸媽很喜歡約翰，我們的婚期也在熱熱鬧鬧慶祝新年時，通過電話定了下來。

 

隻是我沒想到，在回英國的前一天，我還會再次遇見周霖。

 

13.

 

周霖瘦了。

 

這是我看見他的第一印象。

 

比以前還要瘦上不少，纖細地看起來像是漫畫裡走出的美少年。

 

隻是我倆對視的一瞬間，同時選擇了沉默，相顧無言。

 

那是國內幾家頂尖外貿公司組織的年會，我來隻是順便看看明年公司有沒有什麼值得推進的項目。

 

也沒想到會遇見他。

 

畢竟我記得他有一個當數學家的夢想。也可能是我記錯。

 

「好久不見。」我抿唇一笑，率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

 

時隔多年，周霖變得更加沉默。一雙桃花眼沒有多餘的潋滟，S氣沉沉，似是總想著什麼。

 

「這些年過的...」

 

「其實不好。」周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躲閃，我腦海中的記憶已經模糊，想象不出來周霖原來是個多驕傲的人。

 

但我的話還沒說完，周霖就急著打斷。這在我潛意識裡，陌生人做出這種行為是非常不禮貌的。所以下意識皺了下眉。

 

「你變了。」

 

周霖注意到我的變化，語氣中上揚的尾音落下，那轉瞬即逝的驚喜, 也銷聲匿跡。

 

「...對不起。」

 

像是遲到了多年，他構建了許久，終於說了出來。

 

「為什麼道歉？」我神態中些許不解：「你沒有做錯什麼。」

 

「...當年...」他明白我口中的疑惑指的是什麼，艱難開口。

 

我悠悠嘆口氣，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有些東西，我明白周霖想表達什麼。

 

「周霖。」我鄭重其事：「當年其實決定放棄你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是我給你帶來的困擾，不愛一個人, 並不是你的錯。」

 

「可我現在...才發現我當年似乎錯了。」

 

周霖的語緒都變得有些不同，很緊張的樣子, 隻是我不會再情感充沛地感到他細微的變化。

 

「周霖, 或許被愛的那段時間能給你生活不開心的時候帶來慰藉，但我敢肯定，那不是愛情。」

 

「不是的...」

 

他著急解釋, 卻想不到合適的措辭。

 

而當我看見他這般無措的瞬間，心中對自己湧起萬般感慨, 卻沒了當初想哭的衝動, 隻是抿唇，真正釋懷一笑。

 

「強求是沒有結果的, 周霖，命運安排有時候是對的。

 

「就像我追求的是愛情, 你追求的是一個人毫無保留的愛。可是如果不能相愛，愛情的感覺, 總會消磨殆盡的啊。

 

「周霖，你不會愛人，你隻愛自己。或者說, 能讓你真正愛上和付出的人，還沒有在你面前出現。」

 

周霖低下頭，儼然做錯事情的孩童。

 

但他沒做錯。

 

不愛一個人，不是錯。

 

「周霖，我要訂婚了。最後一次, 作為朋友，祝福我吧。」

 

周霖眼中閃過詫異，如點點火光, 很快泯滅。

 

最後咽下苦澀，眯起眼睛, 卻真心實意祝福曾經的好友：

 

「或許你是對的。但從事實來看, 你已經成為更好的人了。訂婚快樂。」

 

14.

 

約翰來接我回家。

 

我曾經給他看過我幼年的照片，一直有個玩伴。

 

我開誠布公說明自己喜歡過他。

 

過去的事。

 

約翰相信我。

 

所以他認出了周霖，隻是笑眯眯禮貌說了聲「bye」就攬著我的肩膀向前走去。

 

真愛想來沒有定義，但真正的愛, 會讓你在成長中，擁有愛人的能力，成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