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初剛到清寧村的時候，我還去尋過那個醫師——想讓他把我砸失憶。

 

我笑了笑，信口胡謅道：「你是個傻子，是我把你從S人堆裡救出來的，也是我讓你去河邊曬太陽的，誰知你忘了時辰，竟現在才回來。」

 

說著，我朝著他踹了一腳。

 

江懷瑾也不躲，直愣愣看著我，真跟個傻子一般。

 

他緩緩「哦」了一聲，乖乖跟在我身後回了屋子。

 

我剛走進去，床上的小團子急匆匆跑了下來，一把抱住我的腿。

 

小九是婉娘的女兒。

 

今夜婉娘去了娘家，便把小九放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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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道：「小九，可是做了噩夢？娘親這就陪你繼續睡。」

 

小九極為聰慧，看了眼我，又瞥了眼江懷瑾。

 

「是啊，娘、親。」

 

江懷瑾睜著眼睛看著小九，神情呆滯。

 

我眯了眯眼，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見他依舊是那副呆愣愣的模樣，我才放下心來。

 

看來，是真失憶了。

 

13

 

我將江懷瑾安排到了柴房。

 

其實我大可給他一間偏房，可我不知怎的，總是覺得有些怪。

 

索性便把他扔到那灰塵撲撲的地方，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

 

出乎意料的是，一大清早起身後，他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仿佛他本就該是住在那種地方。

 

婉娘悄悄問我為何讓小九喚我娘親。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我與江懷瑾的關系，更不知如何解釋讓小九喚我娘親的緣由。

 

婉娘許是看我為難，也便不逼我。

 

「罷了，你若想演戲，我便讓小九配合著你。」

 

我看著江懷瑾穿著一身粗布麻衣為我砍柴擔水，一時有些異樣。

 

堂堂江小侯爺做起這種粗活竟這般得心應手。

 

「明皎，柴劈完了，還有何事我能做的？」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著他。

 

「你叫我什麼？」

 

「明皎，不是嗎？方才那位娘子便是這般喚你的。」

 

亮起的眼突然黯淡了下去。

 

我心中暗罵自己，竟還指望著他能想起自己？

 

江懷瑾在我這裡住了一月有餘。

 

我每日都在暗中盯著他，企圖在他身上找到些什麼蛛絲馬跡來證明他是在演戲。

 

可是什麼都沒有。

 

就在我真的打算放下任何防備的時候，婉娘突然領回來個溫文爾雅的男人。

 

「明皎你瞧瞧，這便是我向你提起過的表哥。」

 

14

 

婉娘之前就向我提起過她娘家的表哥。

 

她可憐我小女子一人，一直想要為我尋得良配。

 

我看了面前的男子，神色淡淡，但還是對他笑了笑。

 

下意識用餘光瞥了眼後院磨刀的江懷瑾。

 

見他沒什麼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幸好，他什麼都不記得。

 

但我還是去了婉娘的家中談論此事。

 

婉娘的表哥在城中的書孰教書，為人謙虛有禮又談吐不凡。

 

出乎意料和我聊的十分投機。

 

一時不曾注意時辰，竟天都黑了。

 

婉娘本打算讓我留下和她表哥吃頓便飯。

 

但我想了想還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讀書人都有傲骨，若是得知我從前是賤籍女子，恐怕不見得會接受。

 

回到家中時，屋內一片漆黑。

 

我摸著黑喊道：「小九？給娘親點支燭。」

 

無人回應。

 

我隻好伸出手踱步到床邊，床邊的匣子裡有蠟燭。

 

手掌突然摸到一堵肉牆。

 

我下意識一抓，緊接著聽到江懷瑾冷冷的嗓音：「回來了。」

 

我心中一陣不安，剛想開口說話。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江懷瑾壓在了床榻上。

 

漆黑的夜，彼此的呼吸相互交纏。

 

我笑：「不裝了？」

 

江懷瑾啞了聲音，莫名帶著一絲委屈的意味。

 

「裝不下去了......」

 

15

 

啪——

 

我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在江懷瑾的臉上。

 

他一聲不吭，單手壓著我的身子，另一隻手準確握住我的手。

 

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江懷瑾握住我的手打上了自己的臉。

 

我一愣，想要收回手。

 

可他的力道極大，任憑我怎樣掙扎都無可奈何。

 

「明皎，我很想你。」

 

我無動於衷，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他黯淡的神色。

 

五年未見，這是我第一次這樣近地看著江懷瑾。

 

他似乎和五年前不同了。

 

眼神不似從前桀骜，更多的是疲憊和冷漠。

 

這兩樣東西在之前的江小侯爺身上，是全然看不到的。

 

「江小侯爺，你裝完了嗎？」我冷冷道。

 

我寧願他是真的失憶，也不願看到他又裝模作樣地來騙我。

 

江懷瑾總是這樣自大狂妄，以為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當我是什麼。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嗎？

 

我鼻頭不禁一酸，側頭偏向一邊。

 

江懷瑾眸光微沉，借著窗外些許月光，溫熱指腹輕輕抹去我眼角的淚水。

 

「江小侯爺已經S了，S在去當質子的路上。」

 

「什、什麼......」

 

我不可置信看著他。

 

腦中不禁回想起五年前聽說的那件事。

 

我朝戰敗，敵國要求將皇後膝下唯一的兒子送往敵國為質。

 

我看著江懷瑾愈加陰沉的神態，心中不免有了猜測。

 

難道......

 

「皇後不舍自己的兒子，便盯上了我。」

 

江懷瑾聲音極輕，輕到一陣夜風吹過來便能吹散。

 

「我本就是侯府中多餘的兒子，雖有爵位但無官職，有那兩個庶長子在頭上壓著，我這一輩子隻能當個一事無成的紈绔。」

 

「正因如此，皇後才將心思打到了我的頭上。」

 

「父親最重權勢，庶子對他還有用，便將我推出來當個棄子。」

 

棄子......

 

我眼睛眨了眨，有些想不通。

 

世間孩兒皆應是懷揣著父母的希冀降臨這世間的。

 

可江懷瑾卻......

 

我定了定神色，壓下心中的情緒。

 

「那又如何。」

 

江懷瑾不理會我的漠然，起身將我拉進懷裡。

 

我掙脫兩下發現無濟於事，索性就歇了力氣任由他去。

 

「我告訴你這些，並非想讓你可憐我，而是我覺得我應該交代一下這五年的動向。」

 

我一愣，手指漸漸蜷縮。

 

我冷哼一聲，有些自嘲般笑道：「告訴我有何用，想讓我重新圍著你轉？那你怕是找錯人了。」

 

江懷瑾將我錮得更緊了些，生怕我逃走似的。

 

「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為何不告而別了嗎？」

 

16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卻能聽到他平靜的聲音下夾雜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沉默片刻。

 

「江懷瑾，你從一開始便隻是把我當做趙婉嬌的影子罷了，你讓我穿那些嬌俏的衣裳，讓我讀《江南遊記》，甚至在......歡好的時候喚的也是嬌嬌。」

 

「你嫌我是賤籍女子，不願贖我，是怕人詬病，更是因為怕趙婉嬌不悅。」

 

「那日長樂坊起火，你不由分說闖進來將趙婉嬌帶走，你可知我也受了傷......」

 

我越往後說，心中越是針扎一般疼。

 

說到最後，我幾乎沒了聲音。

 

塵封五年的不堪乍然被狠狠撕開遮羞布，讓我無地自容。

 

每說一句，就仿佛像是在我的臉上劃過一刀。

 

說罷，S一般的沉寂更是令我羞愧難當。

 

我無聲落淚，仰望窗外的月光渾身冰冷到了極點，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徹底熄滅。

 

良久，我才聽到江懷瑾深吸了一口氣。

 

「明皎，我承認起初確實是因為你與趙婉嬌有幾分相似才會出手相救，可我心中隻當她是妹妹，再無其他。」

 

江懷瑾小心翼翼觀察我的神色。

 

見我神色無異後，這才繼續開口：「我與她青梅竹馬不假，但也僅限於此，婚約是兩家長輩定下，我無力更改，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對她情深義重，那我為何不追隨她一路前往江南？」

 

「那日趙婉嬌回京後，京中有不少我與她的傳聞，不出一日我便將那些碎嘴子的打發趕出京城，正是怕你聽到。」

 

我心緒漸漸平復下來，仔細回想醉香樓的往事。

 

似乎那位說書先生隻在京中看到過一眼便再也沒了蹤跡。

 

難道，是江懷瑾的手筆？

 

我壓下懷疑，繼續聽他敘說。

 

「你我相處多年，你怎知我喚的就是嬌嬌而非皎皎？歡好之時你總是神思雲遊......」

 

我意識到他在說什麼的時候已經晚了。

 

臉不禁一紅，連忙伸手堵上他的嘴。

 

江懷瑾不以為然，但還是繼續說：「那日你也在醉香樓吧，我出門的時候聞到了你身上的香粉味。」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

 

心道：當真是狗鼻子。

 

「你隻聽到我說你是賤籍女子，卻不曾聽到下半句，我說的是你畢竟是賤籍女子，若是想要將你娶進門，必當要廢不少心思。」

 

我擰眉瞪上他：「那為何榴娘讓你贖我，你卻幾番推脫！」

 

江懷瑾伸手撫平我的眉心。

 

「當日我與趙婉嬌尚有婚約，何況戰事吃緊，隱有戰敗之勢，皇後三番五次喚我母親入宮，我多少也有些猜測。」

 

「這種情形之下，我若將你贖出長樂坊，無異於把你放在眾矢之的，我根本護不住你。」

 

「因而在得知你長居在清寧村時，我隻是過來看看你，確保你一切無虞後才離開。」

 

我心中這才了然。

 

原來，這才是他發現我卻不帶走我的真相。

 

下一秒，我的臉頰猛然一疼。

 

江懷瑾捏住我的臉，咬牙切齒道：「可你卻躲在那個破地窖，S都不肯出來見我一面，若我不走，你難道要在那兒坐上一夜？」

 

我怒上心頭，狠狠擰上一把他的腰間肉，疼的他龇牙咧嘴。

 

「那又如何？那日火場你不還是先去救了趙婉嬌！」

 

江懷瑾拉著我的胳膊SS不肯松手，眼神黯淡幾分，輕聲解釋道：「那時是我任性。」

 

「我說你不必來侯府，你便當真不再尋我，哪怕差人來送封書信也好。」

 

「我心中有氣, 卻仍想見你, 可你溫存過後的第一句便是與我斷了幹系。」

 

「那日長樂坊失火，我雖有氣，可心中仍記掛著你, 沒想到趙婉嬌也在，我故意當著你的面抱她出去, 等我再回來尋你的時候，你已經跑出去了......」

 

他聲音一頓, 手指不知何時摸上了我的肌膚。

 

我連忙抽離胳膊, 回過頭卻撞上他漆黑的眼眸。

 

「江懷瑾，你......」

 

「給我看看。」

 

他單手將蠟燭點燃, 燭火將他的面容照的清晰可見。

 

江懷瑾低下頭，跪在我的腳邊, 手指輕顫地卷起我的衣袖。

 

一道醜陋可怖的燒傷疤痕出現在視線中。

 

我閉了閉眼, 想要抽離出他的桎梏。

 

卻被江懷瑾牢牢握住，根本動彈不得。

 

突然, 幾滴冰涼落在我的胳膊上。

 

我低下頭, 看著江懷瑾輕輕俯身吻上我的燒傷疤痕。

 

他聲音微微顫慄：「皎皎，對不起......」

 

17

 

我還沒說話，江懷瑾便起身出去。

 

「等我。」

 

我沒反應過來, 疑惑看著他的背影。

 

等他再回屋的時候, 我立即聞到了一股焦香的烤肉味。

 

定睛一看, 江懷瑾竟然在他的胳膊上燒出一個相差無幾的傷口。

 

我猛地站起身：「江懷瑾你瘋了！」

 

江懷瑾臉色蒼白得不像樣子，豆粒大的汗珠從鬢角落下。

 

他疼得牙關發顫，可依舊SS盯著我。

 

「皎皎, 求你讓我留下吧，哪怕......隻是當你的外室......」

 

他撐著全部力氣說完後, 「噗通」一聲倒了下去。

 

......

 

翌日江懷瑾醒來的時候, 我已經做好了飯。

 

我冷冷瞥他一眼。

 

「醒了？」

 

江懷瑾看了眼手上的傷，發現已經被上了藥包扎好了。

 

「皎皎......」

 

我不禁頭疼, 問他：「你不回京城當真行嗎？」

 

江懷瑾面露喜色，但看到我瞪了他一眼又將嘴角壓了下去。

 

他回想京中的事, 臉色陰沉了下來。

 

「當初為了不被發現我代替太子前往敵國為質, 侯府早就昭告天下我的S訊，如今我一介S人，還回京中作甚？」

 

聽到「S訊」二字時, 我不免眉心一皺。

 

但語氣依舊冷淡：「那你就做好過苦日子的準備吧。」

 

我說的極為認真，像是真的一般。

 

但其實我的錢庫十分豐盈。

 

除了典當江懷瑾送我首飾的銀票外, 還有五年前他送來的金子。

 

我不喜奢靡, 自然也富餘了不少。

 

江懷瑾一愣, 很快意識到我這是同意了。

 

他欣喜地從床榻下來, 想要抱住我。

 

我想推開卻被反抱更緊。

 

他聲音有些哽咽。

 

「好, 皎皎，隻要有你在，我都願意。」

 

「我也會照顧好小九, 當一位好繼父......」

 

前一句我還笑了笑，聽到後面一句頓時將嘴角收了回來。

 

繼父？

 

讓小九喚我娘親本就是來故意試探江懷瑾是否真的失憶。

 

如今看來，他不僅接受了我育有一子，還準備白撿個便宜爹當當。

 

世上哪有那麼多便宜給他佔。

 

我道：「小九是婉娘的女兒。」

 

江懷瑾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那都不重要, 你最重要。」

 

他隻願今後，心向明月，而月光皎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