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個男人被我盯得臉色越來越難看，湊近他父母耳邊似乎說了些什麼。

 

「這兩位就是令夫人和千金吧。」

「前妻。」我趕在宋天明回答之前直接大聲澄清我們的身份。

 

宋天明的臉色唰地一下難看起來，他瞪了我一眼，目光銳利幾乎要刺穿我。

 

整個飯局就在我充滿攻擊性的言語中開了場，兩個臭味相投的商業老油條硬生生地忽視了我，繼續熱絡地攀談起來。

 

隻是話題時不時就拐到我身上。

 

我已經大概猜到了宋天明在搞什麼鬼，我媽也猜到了。

 

相親局唄。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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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桌子底下拍了拍我，怕我暴起全方位無差別攻擊。

 

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忽視掉桌子對面的一家四口和不遠處聒噪的宋天明，一心埋頭幹飯。

 

「媽，這個好吃，你嘗嘗。

 

「這個粉絲也不錯，吃。

 

「這蝦挺大的，就是分量太少了，服務員，再加一份！

 

「對了，順便給我拿瓶雪碧過來，把那紅酒開了。

 

「雪碧配紅酒，絕了。」我轉頭向我媽安利道。

 

宋天明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桌子對面的那一家四口臉上掛著禮貌的笑，看不出在想什麼。

 

我也懶得管他們在想什麼。

 

宋天明不是請吃飯麼？吃唄。

 

一頓酒足飯飽後，宋天明點燃了香煙開始吞雲吐霧。

 

我皺著眉頭直接站起來：「吃完了吧，那我走了。」

 

對面的夫妻開口笑道：「宋總女兒的性格很特別，很爽快。」

 

「她平時也不這樣，就是對我不滿意，畢竟當年也確實是我對不住她和她媽媽。」

 

宋天明扯出一個笑，解釋道。

 

他終於有機會介紹雙方了：

 

「這是你劉叔叔和劉阿姨，這是他們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劉維和你差不多年紀，是個醫生，也在省會上班。你們可以加個微信嘛，都是年輕人，有時間可以一起吃吃飯交個朋友什麼的。」

 

我媽騰地一下站起來：「什麼意思啊，相親啊!」

 

「什麼相親，就是交個朋友，不是想著嘉儀和劉維都在省會嘛，認識認識，嘉儀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多交交朋友也是好事。」

 

我倒是沒有我媽反應那麼激烈。

 

「哦～交朋友，就是不知道吃完這頓飯，劉叔叔還想讓你兒子和我交朋友嗎？」

 

劉叔叔臉上還是笑：「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沒法管的，你們自己覺得合適就好，多交交朋友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劉維打量著我，拿起手機：「你性格確實很特別，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子，很有 A 省辣妹子的風格，加個微信吧，有空聯系。」

 

「手機沒電了。」我微笑了一下，按熄手機屏幕。

 

對面一家的臉色一下就難看起來。

 

「宋嘉儀！」宋天明的吼聲傳來。

 

「叫什麼，你朋友還在這呢，擺臉色給誰看啊，你不歡迎你朋友來啊，嫌人家這頓飯吃多了？」

 

宋天明簡直要氣瘋了，指著我的鼻子罵：

 

「宋嘉儀，你眼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爸爸！

 

「我公司馬上就要破產倒閉了，我讓你漲工資了孝順我一點，你當作沒聽到，我也沒說什麼吧！

 

「我好不容易有個朋友過來，談好了能給我拉點投資，你就這麼攪和是吧！」

 

我冷眼看著他發瘋。

 

「你拉投資叫我和我媽來幹什麼，拉皮條啊你？」

 

宋天明被我嗆得臉色漲紅，他四下看了看，抄起手邊的煙灰缸朝我的方向砸來。

 

我護著我媽躲過厚重的煙灰缸，但玻璃炸開的碎片還是彈到我身上，劃出幾道口子。

 

我媽一聲尖叫，撲上去撓花了宋天明的臉。

 

兵荒馬亂中服務員報了警，我們三個人通通被警察帶走。

 

11

 

到了警察局，宋天明還是不知悔改，他翻來覆去就是說我沒有良心，對他這個爸爸毫不尊重。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不滿？」

 

「我不恨你。」我看著他，目光真誠。

 

「我哪有闲心去恨你，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很重要的人嗎？我就是覺得你老在我面前蹦跶很煩。

 

「你要錢我會給你錢的，我就一個要求，你能不能別出現在我面前？」

 

宋天明滿臉通紅，喘著粗氣：「你說得輕松，你能給我多少錢？兩千？三千？」

 

「好啊，三千可以。」

 

「你以為自己多有錢！這麼輕松，五千！一萬！三萬！你有本事一個月拿三萬來！」宋天明瞪著我。

 

我看了他一眼，我直播賺得最多的那個月也能賺個三萬。

 

我媽騰地一下站起來，擋在我面前：「你要不要臉！你自己現在能拿出三萬來嗎，好意思找別人要！」

 

宋天明嗤笑一聲。

 

「我現在是落魄了，我以前賺得多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他又隔空點著我：「我真是想不明白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白眼狼來，你小時候喜歡娃娃，我去國外出差特意給你買了個三百塊錢的洋娃娃，專門從國外背回來給你的。

 

「那時候三百塊錢多值錢，你是一點不知道感恩啊！」

 

「知道你為什麼老記得這個事情嗎？因為從小到大你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那個三百塊的洋娃娃了。」我冷笑一聲。

 

「二十四年了，你就買過這麼一次，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以你的性格，但凡有更拿得出手的東西，你早就拿出來說了。

 

「三百塊錢那時候是很多，可那時候你給自己買的是上萬的奢侈品包包皮帶，給我帶個三百塊的娃娃好像是多大的恩賜一樣，那隻不過是你吃飽喝足了之後從指甲縫裡漏出來一點點碎渣而已。

 

「你還要我感恩戴德，你真把自己當皇帝了，醒醒吧。

 

「那你記不記得我為什麼叫宋嘉儀？」

 

宋天明的眼神迷茫了片刻，隨後就想起了我名字的由來。

 

當年我媽懷我的時候，他一心期待我媽能生個兒子，起了七八個名字全是男孩子的名字。

 

結果出生後發現我是個女孩，失望至極。

 

上戶口的時候，工作人員問他給孩子起了什麼名字。

 

他隨口說道：「家裡多了一口人，就叫加一吧，宋加一。」

 

那時候戶口登記注冊都是工作人員手寫的，給我登記的那個人頗有文化，把名字改成了宋嘉儀。

 

宋天明還是梗著脖子。

 

「不管怎麼樣，我是你爸！

 

「你這麼對我，你會遭報應的！你別有求到我頭上的一天。」

 

宋天明的腦回路一直很清奇，就像楊笠說的那樣，普通而又自信。

 

「我看你是真分不清大小王，不知道現在是誰求誰。」我冷笑一聲。

 

這個年過完以後，我就徹底拉黑了宋天明。

 

之前承諾給他的每個月兩千塊錢也斷了，我看他活蹦亂跳的還沒到需要人養老的年紀。

 

為了徹底擺脫宋天明的騷擾，我把我媽也接到了省會來。

 

每天晚上我媽看著我直播罵人，皺著眉頭欲言又止。

 

當她看到我每天的收入後，她說：「你要不把工作辭了吧，你現在一天罵兩個小時就能掙這麼多，那要是罵個十小時不早發了？」

 

12

 

我畢業後的第六年，我媽忽然接到消息，說郊區改造要修鐵路。

 

她和宋天明離婚的時候分的那套房子，要拆遷了！

 

我媽已經年滿五十，到了退休年紀了。

 

她把手機拉遠，從頭頂摘下老花眼鏡戴上，眯著眼睛看手機裡的相關文件。

 

我忽然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惆悵，原來琳姐也開始老了啊。

 

我向公司請假，公司不肯批假，說現在項目緊張，我作為項目負責人不能帶頭破壞規則。

 

往常領導放屁，看在錢的分上，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但我現在是什麼身份？我可是暴發戶。

 

區區小錢已經不足以讓我折腰了，我點頭微笑，轉手提交了辭呈。

 

我媽算了算，這次拆遷我們大概能分到九百萬。

 

我豪氣萬丈，規劃了美好的未來：「咱旅居去！去全國各地到處旅遊！」

 

全國旅遊一直是我媽的夢想，天降橫財終於讓我媽有了實現夢想的能力。

 

自從外婆去世後，我和我媽就常住在省會了，那套老房子早租出去每個月收一點房租。

 

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我心裡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拆遷相關的流程並不煩瑣，隻是因為這次的拆遷範圍比較大，在辦事處等著的人也多。

 

我在人群中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天明穿著一件樣式有點老舊起球的毛衣背心，裡面套著藍色的襯衫，蹲在臺階上抽煙。

 

我皺了皺眉毛，給我媽發去消息。

 

【宋天明後來不是也買了套房，和我們在同一個小區嗎？】

 

【沒有，他敢買在同一個小區惡心我早就被我打S了。】我媽秒回消息。

 

【怎麼？他也在拆遷名單裡嗎？】涉及錢的事情，我媽反應特別快。

 

【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他了。】我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不會是衝我們來的吧，你等我買票過去！】

 

我低頭打字之際，宋天明已經看到了我。

 

他湊到我跟前，語氣有些諂媚討好：

 

「嘉儀啊，好久不見了, 你是越來越漂亮了。

 

「我聽說咱們家以前買的那個房子要拆遷了, 我就在這等著，果然就等到你來了，我還以為會是你媽過來呢。」

 

「我們的房子拆遷和你有什麼關系？」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搓著手, 低眉順眼的。

 

「怎麼說我也是你爸爸，你這麼說話也太見外了。」

 

和三年前不同，宋天明的姿態低到了塵埃裡。

 

「這套房子，是我買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出的，現在拆遷了, 怎麼說都該有我一份吧？」

 

我打量著宋天明, 他比我記憶中更老了, 不知道受了什麼生活的折磨，往常的臭脾氣是一點也沒有了。

 

我心裡職業反射似的一下湧出一大堆惡毒的話。

 

但看見他這麼慘，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他沒惹我，積點德不罵他了。

 

「你和我媽已經離婚了，現在房子寫的是她的名字，和你沒關系了。」我冷靜地向他解釋。

 

「我買的房子啊, 怎麼會和我沒關系呢？」宋天明一下抓住我的手，我才發現他身上幹癟癟的幾乎沒有什麼脂肪, 像一個老枯樹杈子抓著我。

 

力道之大抓得我生疼。

 

「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人了啊。」

 

我的腦子轉得飛快, 神志清醒, 我甚至不敢用力掙扎。

 

我怕他往地上一倒訛我的錢。

 

從辦事處裡面冒出了好幾個身強體壯的保安，把宋天明拖開。

 

我揉著手腕看著他，向工作人員澄清：「我和他不熟, 他也不在這次拆遷名單裡，我懷疑是來碰瓷的，把他趕出去吧。」

 

宋天明掙扎著，卻又無力地被保安叉了出去。

 

有了這場鬧劇, 辦事處門口的安保都加強了，宋天明一靠近就會被趕走。

 

我媽也從省會匆匆趕過來，包了輛小車，車裡還有兩個戴著墨鏡的黑衣帥哥。

 

「這兩位是？」我問我媽。

 

「你別想多啊，這兩位是我專門請的保鏢, 我是怕宋天明狗急跳牆。」

 

我媽來的時候向從前的熟人打聽到了，宋天明的公司倒閉破產了，他也成老賴了, 被限制高消費，哪兒都去不了, 名下的房車也都被封了。

 

現在的宋天明, 過得連乞丐都不如。

 

我的目光掠過窗外，宋天明眼巴巴地看著我們，礙於保鏢的威懾他不敢靠近, 又不甘心輕易放棄。

 

他追在車後面大喊：「我是你爸啊！那房子是我買的啊！」

 

隨著汽車提速, 宋天明的聲音越來越小，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我撲進我媽懷裡：「還是媽媽想得周到，走, 我們回去收拾東西，第一站就去三亞好了，去潛水！」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