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像是聽不出我的厭惡。

 

扯著卑微討好的笑，將手上的保溫壺遞給我。

 

「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我給你煲了點鴿子湯。」

 

我的視線垂落在保溫壺上。

 

池既明其實很擅長做飯。

 

這和他表露在人前的人設幾乎背道而馳。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被撸順毛哄得開心了，就喜歡做飯給我吃。

 

他認為這是教科書式的愛意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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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家的感覺。

 

「不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我不想和他多費口舌。

 

這段時間，我嘗試過無數次。

 

試圖將池既明罵走。

 

但無論我的言辭多麼難聽惡毒，他最多隻是紅著眼睛找個角落待一會兒。

 

等調整好心情，又繼續糾纏。

 

「有意義的。」

 

池既明小聲地反駁我。

 

又把保溫壺往我手邊遞了遞。

 

「你嘗一嘗好嗎？不好喝我就拿走。」

 

群裡總導演在艾特我，似乎劇本有什麼問題。

 

我急著趕過去，下意識地一揮手。

 

滾燙的熱湯打翻，將池既明虎口的位置燙紅一片。

 

他被燙得顫了顫。

 

用一種很委屈可憐的眼神看向我。

 

我的不耐煩溢於言表。

 

「池既明，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很賤嗎？

 

「除了感動你自己和給我添麻煩，還有其他意義嗎？」

 

池既明攥著保溫壺的手指蜷縮。

 

臉上是藏不住的難過。

 

他扯出難看的笑，快哭了似的對上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很賤，沒關系的頌頌。

 

「你不喜歡喝湯，下次我給你做點別的，好不好？」

 

跟他多說一句都是浪費。

 

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扇他一耳光我都怕他舔我手。

 

我轉身就走。

 

14

 

拍攝進度很順利。

 

我的計劃也很順利。

 

跟組的第三個月，我收到了第一個好消息。

 

賀娜娜的父母被S了。

 

諾爾找上我時，第一次神色嚴肅到沒有笑容。

 

「是你嗎，李？」

 

我正在看賀娜娜直播。

 

她剛出道時，憑借「不好好演戲就要回去繼承家產」的千金小姐人設小火了一把。

 

後來一直沒什麼水花。

 

如今父母遇害連爆了三個熱搜。

 

倒是讓她抓到機會開直播了。

 

「是我。」

 

沒什麼好遮掩的，我直接承認了。

 

回國前，諾爾替我調查了很多。

 

當年除夕夜用鞭炮炸了我家，逼迫我媽下跪的女人得了絕症。

 

她老公就是因為偷工減料，S去的三個工人之一。

 

這些年，她帶著獨子一直沒有再嫁。

 

越來越頻繁的透析掏空了她的家底。

 

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潦倒。

 

我去見了她。

 

將手上的證據全都給她看了一遍。

 

告訴她，這麼多年，她都恨錯了人。

 

「我沒有教唆她去S人。

 

「我隻是承諾了會在她S後資助她兒子到大學畢業。」

 

我的聲音很冷淡。

 

當年賀家工程坍塌的事影響很大。

 

省裡甚至來了專門的調查組。

 

黑鍋兜兜轉轉，落在我爸頭上。

 

他被判了二十年，第三年S於獄中。

 

所有人都覺得他轉移了財產，給我和我媽留下了一大筆錢。

 

那些人來鬧，也是為了錢。

 

我們哪有什麼錢。

 

賠償受害者家屬的錢款，是我媽賣了房子，夜以繼日地打工賺來的。

 

我恨極了賀家。

 

也知道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但想起我媽不停地下跪磕頭，那些人還咄咄逼人的嘴臉。

 

我依舊不可遏制地生出了怨恨。

 

諾爾難得地沉默了很久。

 

賀娜娜父母被S害的消息上熱搜的第二天，那個女人就去自首了。

 

她在鏡頭前控訴著賀家罄竹難書的罪行。

 

那樁舊案再次被提及。

 

數不清的勢力下場，試圖把水攪渾。

 

真真假假地分不清。

 

賀娜娜倒是借著這個機會吸了不少粉。

 

我至今都記得——

 

當初賀父為了賀娜娜私改我志願的事找上我。

 

他一臉打發臭蟲的倨傲。

 

用那張臭嘴提到了我的父母。

 

他稱呼他們為「S人犯」「遭報應的病鬼」。

 

真是可惜。

 

沒能欣賞到賀父S於他看不起的小人物手中時，是什麼神色。

 

也不知道賀娜娜痛失雙親後。

 

還能不能像當初發給我媽媽的視頻中那樣，笑得那麼開心。

 

拍攝的進度已經到了最後的部分。

 

池既明連著一個多星期都不在。

 

這讓我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腳下的土壤在幾場暴雨之後變得湿潤松軟。

 

我看了一眼陰沉的天色。

 

雨季就快過去了。

 

15

 

最後一場戲S青了。

 

故事的最後是開放式結局。

 

女主角歷經坎坷回到了家鄉。

 

坐在檐下看著又一年的雨季。

 

導演一聲「咔」。

 

現場逐漸熱鬧起來。

 

我安撫地拍了拍還沒出戲的女主角。

 

身後有人很輕地叫我名字。

 

池既明穿了一身黑色的大衣。

 

臉色是遮不住的病態。

 

「有事？」

 

我皺起眉。

 

剛張嘴，就被池既明打斷。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有一些事想告訴你。

 

「說完我就走，好不好？」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莫名地給人一種哄勸的意味。

 

「今天S青，你肯定高興，我不會讓你不開心的。」

 

我默了默。

 

「說完你就走？」我問。

 

池既明用力地點了下頭。

 

我跟著他避開人群，越走越高。

 

池既明給我看了幾個視頻。

 

賀娜娜穿著三點式的衣服，跪在一群人中間。

 

頭上身上一片狼藉。

 

有人扇她耳光，有人用腳踹她。

 

他們稱呼賀娜娜「小三」「娼婦」。

 

她賠著笑臉，去給面前的女人舔鞋面。

 

「……我知道真相後，就一直想報復她和賀家。

 

「但我手上沒有實權，在大事上說不上話。

 

「我花了五年的時間從我爸手上奪權，剛想對賀娜娜動手，你就回來了。」

 

視頻裡，賀娜娜的慘叫和哭聲不斷。

 

我按滅手機，還給池既明。

 

「你覺得我該感激你是嗎？」

 

我難得平靜地和他說話。

 

「不是，我隻是……想要彌補你。」

 

池既明有些慌亂。

 

「加害者把矛頭對準另一個加害者，就是彌補嗎？

 

「我不會因為她的痛苦而暢快，也不會原諒你。

 

「做完我該做的，我的人生才能繼續下去。」

 

即使賀娜娜被五馬分屍，我媽媽也不會再回來。

 

即使池既明S在機車的車輪底下，也不會讓我忘記那天的難堪和恐懼。

 

傷害從來彌補不了傷害。

 

我隻是要一個公平。

 

「我知道……」

 

池既明潰敗到哽咽。

 

「我知道你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我隻是……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你走了以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你一樣愛我了……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不用你哄我，也不用你對我負責的，我隻想要一個留在你身邊的機會……

 

「你就當……你就當養一條狗好不好……」

 

「不好。」

 

雨滴打在林葉間，我聽我自己冷漠到毫無波瀾的聲音。

 

「我們之間除去你S我活，就隻有一個我能接受的結局。

 

「永遠不要再見。」

 

命運的洪流公平地席卷每一個人。

 

當年我沒落下的第三刀，今天補上了。

 

16

 

賀家被查封了。

 

除了已經S亡了賀父賀母，賀娜娜不少叔伯也被查出了問題。

 

都在接受調查中。

 

不過我估計賀娜娜應該不會關心。

 

她自顧不暇了。

 

池既明放出了那段視頻。

 

賀娜娜被釘S在小三的恥辱柱上。

 

她試圖用 AI 合成狡辯，公關團隊沒日沒夜地為她加班。

 

我開始逐步放出賀娜娜的實錘黑料。

 

校園霸凌、階級歧視，還有篡改我高考志願，等等。

 

賀娜娜跪在了我面前。

 

哆嗦著拼命地扇自己耳光，求我放她一條生路。

 

我垂眼看她：「你這樣, 好像一條狗啊。

 

「學兩聲狗叫聽聽？」

 

賀娜娜臉上爬滿了屈辱。

 

流著淚在地上邊爬邊學狗叫。

 

我靜靜地看了會兒。

 

真沒意思。

 

賀娜娜問我能不能放過她。

 

我挑了下眉，一如當年她玩弄我的模樣。

 

「我可什麼都沒答應。」

 

在她歇斯底裡的咒罵聲中, 我轉身離開。

 

賀娜娜被徹底封S。

 

還背上了天價違約金。

 

後來再次聽到她的消息, 是她被騙了。

 

我的工作還在繼續推進。

 

池夫人找上了我。

 

比起當年雍容華貴的模樣, 她如今憔悴了不少。

 

我以為她會和我計較我出爾反爾回國的事。

 

沒想到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跪在了我的面前。

 

她求我去看看池既明。

 

她說從我離開的那一年開始，池既明確診了抑鬱症。

 

他多次自S未遂。

 

那天我在山上離開之後, 池既明一直沒有走。

 

半夜下了暴雨, 他從山上滾了下去。

 

明明手機就在身邊, 他卻沒有求救。

 

隻是靜靜地等S。

 

後來被路過的農民伯伯發現, 才被池家接回去。

 

「他現在一直抗拒治療, 不吃藥也不說話。

 

「算我求你了，看在當初我幫了你和你媽媽的份上，你去看看他吧……」

 

池夫人一直都是沒什麼遠見的人。

 

年輕的時候逼S姐姐，小三上位。

 

後來又拿池既明親媽的骨灰和池父做交易，換了兩塊地皮給娘家。

 

最後池既明架空他爸，她什麼都沒撈著。

 

還隻能依附這個便宜兒子。

 

見我沒有答應的打算，池夫人又告訴了我一件事——

 

最初她給我媽媽支付醫藥費，是因為池既明。

 

「……我在他房間裡看見了很多你的照片。

 

「你送給他的筆記，丟了的飯卡、發繩, 都被他很珍視地存著。

 

「我擔心你是什麼很有心機的女孩, 就去調查了你的背景。

 

「最初給你母親付醫藥費, 隻是想幫幫你們。

 

「後來池家找上門的私生子越來越多，我才想出了這個辦法……」

 

我沉默了很久。

 

一時說不清我們之間是因果還是報應。

 

我最終選擇留在國內發展。

 

但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交接一下。

 

離開之前, 我答應了去看池既明。

 

諾爾對此很擔憂。

 

「李，你會不會覺得他可憐就心軟？

 

「不要吊S在一棵樹上啊李, 你身邊還有很多紳士——比如我。」

 

他給了我個 wink。

 

最後一句是玩笑話, 我們彼此都清楚。

 

諾爾其實曾經向我表過白。

 

在我最落魄的時候。

 

那是我出國的第三年初。

 

我還在劇院給主筆老師當助手。

 

吃不飽穿不暖, 還交不上房租。

 

諾爾說我看起來就像一個等待被拯救的落魄公主。

 

可惜我不是公主。

 

我是李頌宜。

 

我沒有成為諾爾來來去去的女伴之一。

 

我是他向家族證明自己能力的證據。

 

池既明瘦得有些脫相了。

 

他看見我的剎那, 眼裡迸發出亮光。

 

我的目光卻落在他空蕩蕩的褲管上。

 

他的雙腿被壓了太久, 不得不截肢了。

 

「池夫人讓我看看你。

 

「看過了，算是回報了她當初對我媽的幫助, 以後兩清了。」

 

池既明眼底的光瞬間黯淡下去。

 

他試圖把褲腿藏起來無果。

 

「李頌宜，你說我這算不上是報應啊？

 

「當初在山上你救了我, 現在你不要我了，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晚上。」

 

我不置可否。

 

當年我跟在池既明身邊。

 

他的態度一直讓人捉摸不透。

 

不主動, 不拒絕。

 

後來池既明夜裡飆車，翻車失蹤了。

 

我在山上找了一晚上。

 

把渾身是血和泥的池既明撈起來的時候, 我哭得渾身顫抖。

 

他的下巴搭在我肩上, 聲音有氣無力。

 

「別哭了，再號狼給你號來了。」

 

沉默半晌, 他問我。

 

「李頌宜，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

 

「我很難追的。」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攥著他的衣角沒說話。

 

池既明卻急了。

 

「騙你的，我很好追的。

 

「你再追一下我就答應你。」

 

又過了一會兒。

 

「……我裝逼呢李頌宜, 求求你了, 跟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之後池既明告訴我。

 

從高中第一眼見到我, 他就暗戀我。

 

我問他，那為什麼還要吊著我，看我花樣百出地討好他。

 

「輕易得到的就不會珍惜啊。」

 

池既明理直氣壯地將我完全摟在懷裡, 蹭了又蹭。

 

「李頌宜，我好喜歡你。」

 

現在再想起來，這些事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

 

我轉身離開了池既明的病房。

 

連日的陰天放了晴。

 

我想我走出了曾經畫地為牢的自我桎梏。

 

以後都是好日子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