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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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氣狠了。
他運氣不壞,有個男娃正巧路過。
眾人把孩子拉過去,撬開牙關,往裡頭撒了一大泡童子尿。
老太爺這才悠悠醒轉。
不過,老頭自己褲子裡也尿了,臊氣燻天。
芹奶奶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方才挨著我們,在小板凳上坐下來。
她看上去很興奮。
奶奶撓撓頭,道:「幸好走得快,不然還賴上我。」
三奶奶拿腳尖碾地上的幾截幹蘆柴,碾得咔嚓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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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惡狠狠地道:「S了才幹淨。」
奶奶們忽然都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我在暖融融的日頭下眯起眼睛,想起許多事。
這老頭的為人我是知道的。
從前,他總撺掇我爺爺把吳桂蘭往S裡打。
他說一個孤兒,欠缺爹娘教養,不打不行。
有次爺爺奶奶正在打架,奶奶還佔了上風,他冷不丁伸腳絆奶奶一下,口裡嚷道:「九德,騎在她身上捶!」
這半年來,芹奶奶也總因為他哭。
他是她的遠親。
老頭早年在農場做工人,有退休金,妻子S得早,情人不斷,身體淘得虛了,又有髒病,兒子不肯管,芹奶奶的兒子貪圖一點錢,把他請回了家。
他們一家都在新房子裡住。
老房子裡,隻有芹奶奶和老頭。
有天深夜,老頭借口要一片止痛藥,敲開她房門,說:「我跟你睡。」
芹奶奶嚇得半S,跑出家門,到她母親的墳頭上哭了一夜。
第二天,她苦苦哀求兒子把老頭送走。
兒子張發財卻逼著她繼續給老頭洗衣端飯。
他叉著腰,當眾揚言:「我大爺爺是可憐人,你不孝順他,日後我也不管你!」
說起來,老頭真是個壞東西。
他曾騙我說有畫看,結果本子上畫的全是沒穿衣服的女人。
打那以後,放學在小路上遠遠看見他,我總是立刻掉頭,去繞遠路。
當天,張發財用板車把老頭拉回了家。
他說責任重大,自己不敢管,已經給遠在南京的表叔打了電話。
他表叔卻始終沒回來。
老頭癱在床上沒人管。
聽說,臨S前,他連自己的屎都摳來吃。
5
為了給我掙學費,奶奶出去跑短工。
芹奶奶是時常在外奔忙的,知道哪裡要打農藥,哪裡缺人除草。
她的兒子兒媳總見不得她闲著,聽說哪裡有工做,就催她去。
不去就像是白白丟了錢,要嘰嘰咕咕一整天。
正是盛夏,日頭把大田裡的水曬得滾燙。
大路、小河,到處白花花一片,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偷了爺爺新買的草帽,戴在頭上,把燒開的水放涼,灌進兩個大雪碧壺。
奶奶們除草除到這頭,我就把壺抱到這頭。
除到那一頭,我就把水抱到那一頭。
她們流很多汗,汗水把頸上的毛巾打得透湿。
汗迷了眼睛,手上髒,隻能偏著頭蹭蹭。
我把小手帕在河裡洗幹淨,在田頭一個個幫她們擦臉。
她們笑著從口袋裡摸出野菱角、野荸荠給我吃。
一直忙到日頭西斜,空中才若有似無地飄來一點涼意。
奶奶們坐在田頭,就著河水洗腿上的泥。
三奶奶笑著捏我:「芳芳這腿肚子,硬邦邦的。
「哪像咱們,皺皮耷拉的,老嘍!」
芹奶奶說:「年輕時坐在田埂上,老一輩也是這麼捏咱們的,也是這麼說的。」
奶奶嘆氣:「一晃幾十年,那些人都S光了。
「她們講的故事,我倒還記得。
「唉,她們比咱們,還要苦得多。那時又不能上環,生那麼多孩子,折壽!」
奶奶跑了一夏天的短工,我也跟著曬黑了一層。
學費要四百塊,數數錢,還差一百多。
爺爺手上有錢,可他把存折捏得S緊,一分也不肯拿。
奶奶跟我說:「實在不行,找我姐借。她喜歡我這一對銀耳環,拿耳環抵錢,也成。」
銀耳環是奶奶唯一的首飾,生爸爸那年,爺爺背著他媽,偷偷找小銀匠打的。
奶奶總說將來留給我。
我纏了她許久,她才揭開一層層手帕給我看。
一看之下,暗暗失望。
兩個圓環歪歪扭扭,已變了形,像小孩隨手擰的。
可大姨奶奶卻羨慕得很。
她是童養媳,當年奶奶的媽逃荒半路送給人家的。
吃了許多年的苦,自己都老了,婆婆還在,瞪著一雙綠豆眼,整日盯著她,什麼好東西也到不了她手裡。
大姨奶奶手上,真能有錢嗎?
6
晚飯後,三奶奶來我家。
她帶來一本故事書。
書是三爺爺拾荒路上撿的,他身體不好,做不了正經農活,拖著一隻蛇皮口袋,到處撿廢品。
他還拿去年的日歷替我包了層封皮。
三奶奶又從手帕裡拿出一百塊錢。
奶奶不肯要。
她說:「我知道你手上沒什麼錢。」
三奶奶急得要哭:「又不是不要你還。用用我的錢也不行嗎?
「自打同一年嫁到盧莊,總是你幫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投河S了。哪能活到現在?」
盧大為出嫁後,爺爺就去他的屋子睡了。
她倆坐在床邊,一直談到夜深,談從前的事。
我臉朝裡躺著,卻一直沒睡著。
原來,當年三奶奶生下一兒一女後,環掉了,又懷上一個。
她的婆婆有瘋病,非但不能看孩子,還把孩子抱著往灶膛塞。
一兒一女,是我老太給看大的。
盧大為帶著弟妹們玩耍,從不欺負他們。
丈夫身體不好,她養兩個孩子已經很吃力,生下來,也沒臉再抱給盧老太帶。
三奶奶覺得日子無望了。
吳桂蘭給她出主意:「打掉,上醫院去弄,不會出事。」
三奶奶怕羞,不敢。
那年頭,莊上沒有哪個媳婦去醫院打過胎。
奶奶說:「沒事,叫我男人領你去。」
盧家在金湖有一門遠親,是個小醫院的院長,醫術很好。
天還沒亮,盧九德領著李桂英出了村,先是走路,然後去渡口坐渡船。
當天就做手術,在醫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她自己回來的。
在農村,沒有什麼事瞞得過人。
有人說:「李桂英懷的這個,肯定是盧九德的種,要不他能帶她上醫院?」
「他自己的老婆,可都沒有陪著上過醫院吶。」
他們當著三爺爺的面,大談烏龜王八的故事。
三奶奶聽說這些闲話,覺得五雷轟頂。
她決心去S,證明清白。
她說,其實她早該S了。
八歲那年,家裡斷了口糧,她母親不就是趁夜抱著熟睡的她,扔進河裡的嗎?
家裡有三個兄弟吶。
後來,也是她母親見錢眼開,把她嫁給個病秧子。
若是八歲時S了,少受多少罪。
李桂英跳了河,盧九德先發現的。
他水性好,但為了避嫌,不敢救。
我奶奶根本不會水,卻撲通跳了下去。
那年水很大,很急。
我的爸爸盧大為,在岸上跳著腳哇哇哭,連聲喊著「媽」。
盧九德不能眼看著自己老婆淹S,終於也跳了下去。
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三奶奶想開了。
她照常跟我家熱絡地來往,什麼好吃的都送一份來。
這些年,我的故事書,也全是三爺爺撿來的。
耳邊,三奶奶說:「看見芳芳,就像看見從前的我自己,爹不疼,娘不愛。桂蘭姐,咱們一定要把孩子的學供下去。」
第二天清早,奶奶喊醒我,跟我說,學費湊齊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說:「我又想出幾個賺錢的主意!」
那些年,我們真的啥都幹過。
春天攢錢買了網子,把家前的菜地和屋後的竹林全都圈起來,買很多小雞仔來養。
這樣養很費神的,每天都要檢查網有沒有破。
傍晚,晚飯花開了,一隻隻紫紅色的小喇叭,飄著香氣。
我跟奶奶頂著夕陽,張著手臂,嘴裡「啰啰啰」地叫著,滿院子跑,把雞辛苦地趕回雞窩,不然怕給黃鼠狼叼走。
辛苦雖辛苦,也有好處,小雞們自己在土裡刨食,省了糧食。
褪去絨毛不久,小公雞就先賣了一筆錢。
因為是吃蟲子長大的,肉特別香。
奶奶S了一隻給我吃,那雞腿香得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還教我用肉湯拌飯,說這叫小狗飯。
吃了以後,像村長家大黃一樣長得壯壯的,誰都不怕。
等到母雞下了蛋,我挎著籃子四處吆喝。
同桌知道了,在學校當眾笑話我,給我起外號叫「雞婆」。
老師訓了他,當天放學就騎車到我家買雞蛋。
她把剩下的全買了,說家裡剛好要辦事,得攤很多很多蛋餅來燒菜。
第二天,她還在課堂上說,盧芳芳家的雞蛋最好吃了。
她一口氣吃了兩隻。
同桌在我旁邊,饞得直咬手指。
他哀求道:「給我一個吃,以後我就不打你。」
我朝他揚起拳頭:「給你吃個屁!」
我們還種了許多菜,收拾好了,裝在蛇皮口袋裡,用扁擔挑著,一路走到鎮上的大集去賣。
小木板廠裡招短工拔釘子,奶奶也去幹過。
幾天下來,肩膀酸痛得睡不著覺。
我一邊給她捶,一邊默默掉眼淚。
7
爸媽離婚後,我沒再見過沈琴。
上學路上,有時卻迎面看見盧大為。
他戴著金鏈子,騎著新摩託,意氣風發地揚著臉。
有次,他騎車從表嬸門前經過,她拼命招手,總算留他說了兩句話。
第二天,人們就發現盧大為的俊臉腫了起來。
額角上還有一塊深濃的淤青,據說,跟阿姨指頭上的金戒指大小相合。
我再碰見他,老遠就拼命盯著,想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他低下頭,墨鏡遮臉,「嗖」地過去了。
奶奶說:「這叫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活該!」
十三歲,我考上縣城中學。
學費漲了一大截。
我拿著成績單,去找盧大為要錢。
他在街上開了一間煙酒超市。
我在門口沒看見人,踮起腳,才看見櫃臺後擺了一張躺椅,他攤著手腳,睡得四仰八叉。
我抄起門邊的竹竿把他戳醒了。
盧大為揉著眼,聽我說了來意,第一句話是:「找你媽。」
我說:「她怎麼會有錢?」
他支支吾吾地,又說:「你不是跟奶奶嗎?怎麼說話不算話?」
我大聲道:「我是小孩啊,說話就不算話。
「你給不給?不給我就嚷啦。
「盧大為拋棄親生女兒!盧大為不是人啊!」
我捶著櫃臺叫喊。
街上的人都朝這邊張望。
他慌了,罵道:「小小年紀怎麼跟潑婦一樣?你媽也不是個潑婦呀!」
門外幽幽有個聲音:「八成是像你媽吧。」
阿姨走進來,頭發燙得亂亂的,面色也有點疲倦。
她看我一眼,道:「呵,小孩,你長高了不少。」
盧大為討好地望著她:「阿芬,我沒有給她錢。阿芬,我進貨還缺不少錢。」
阿姨沒理他,打開收銀機,把裡面的大鈔都拿走了。
她說:「我不管這些。你坑了我好幾萬,老老實實守著這攤子,有多少,賣多少。」
轉頭,她跟我說:「小孩,剩下的歸你,記得每天給他留幾塊錢吃飯,別給餓S了。」
從此,我每天背著書包去街上,趴在櫃臺上寫作業。
盧大為想趕我走,巴掌高高揚起來。
我瞪著他,毫無懼色。
他訕訕地放下手,撓撓屁股,爬回躺椅,打起了呼。
到了飯點,奶奶拿著飯盒過來。
她做飯非常好吃,雞蛋炒韭菜炒得香氣撲鼻。
盧大為湊上來,咂著嘴說:「媽,這個飯盒是我以前上學帶飯用的嘛。
「喏,你看,這裡還有個癟,是我不小心在臺階上磕的。」
無人搭腔。
他隻得擦擦口水,到隔壁去吃面條。
他說那面條真難吃,面湯簡直像刷鍋水。
開學前,奶奶將錢一沓沓整理好,在褥子底下壓得板板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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