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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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處,柳弦安稍微一頷首,順利接受了大琰第一統帥隨時都有可能跑去和人殉情這件其實很驚悚的事。不過既然對方如此色迷心竅,那自己先前的辦法就行不通了,因為妹妹長得確實漂亮,得換個角度才能繼續勸分。


他這一系列的心理活動,沒有在面上顯露半分。梁戍自認見識過的人不算少,其中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者也並不罕見,但柳弦安的平靜卻無法被粗暴地歸入此類,他與他們並不相同,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他與旁人甚至都沒有處在同一個空間。


有一道獨立而又堅不可摧的屏障,把他牢牢隔絕在了另一重世界中。


梁戍是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


於是驍王殿下的新興趣,旋即也轉變為要如何打碎這道屏障。


至於為何要打碎,打碎之後又要做些什麼,是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的。所謂無事生非,大抵就是這麼個鬼樣子。


高林不放心這邊,沒過多久就過來打岔:“那群鏢師似乎與伏虎山的匪徒並不熟。”


梁戍瞥去一眼:“你審問半天,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高林:“……”


高林:“不是,還有別的。”


梁戍走向另一邊的樹下:“說說看。”


高林口中應著,忍不住又往身後看了一眼,就見柳弦安已經重新裹好毯子,正抱住膝蓋,仰頭望著墨色天穹。眼裡雖說映滿了跳動的火光,卻不知怎的,給人的感覺仍靜得像一汪無底寒潭。


他也隱約發現了柳弦安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疏遠與距離感,但卻並沒有發現屏障的存在,而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找出了看似很合理的理由——正常的,畢竟我家王爺實在討嫌。


第6章


根據鏢師的供述,他們料想常霄漢在被紅鵝藤燻了一路後,必會內力受損,再加上何娆又在伏虎山安排了殺手,兩下夾擊,還怕降服不了他嗎?


結果真就沒有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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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鏢師們剛剛抵達伏虎山,便尋借口去取水,將常霄漢與常小秋單獨留下。他們先裝模作樣在溪邊繞了一圈,而後就偷偷從小路溜回去,本以為會看到兩具屍體,結果卻恰好親眼目睹常霄漢拖著渾身是血的常小秋衝下山坡,單手一劍砍殺了最後三名匪徒。


頭顱在血霧中飛至半空,駭得鏢師們雙腿發軟,這才發現常霄漢竟完全沒被毒霧影響。萬幸的是,他似乎並沒有察覺隊伍裡出了內鬼,還在招呼眾人迅速收拾行裝離開,所以鏢師們也就順勢隱瞞真相,打算沿途再找尋新的機會。


他們不斷在常小秋的傷藥中兌入毒藥,計算好他會在抵達白鶴山莊前夕身亡。至於要如何處置常霄漢,因為後期趕路時大多夜宿林中,找不到什麼機會繼續下毒,硬碰硬又沒有穩贏的把握,所以鏢師們便決定暫且按兵不動——隻是沒想到會被柳弦安一語道破傷藥有毒,眼見惡行即將敗露,為求自保,才不得不冒險動手。


“所以他們對伏虎山的情況一無所知。”梁戍從護衛手中接過湿帕,眼眸微垂,慢慢擦著掌心,“既沒有用,就處理幹淨。至於萬裡鏢局的那位何夫人,手裡能有明珠,保不齊還有別的好東西,盯緊一點,別讓她跑了。”


高林點點頭,又試探:“那些明珠實在罕見,依王爺所見,會不會與前朝懸案有關?”


“所以才讓你盯緊一點。”梁戍按了按酸痛的脖頸,“休息,明日早起趕路。”


高林招手叫過五名護衛,將那群還在掙扎慘叫的鏢師拖向大山深處,齊齊出鞘的鋒刃扭轉寒光,僅一瞬,所有聲音便都消失了。


唯一被留下的幸運活口白眼一翻,暈癱在樹下,不過暈與不暈,都不耽誤兩名護衛將他捆好丟上馬背,一路疾馳前往萬裡鏢局。


阿寧悄悄裹緊毯子,他雖說在白鶴山莊裡見慣了生生死死,但因病而終和拿刀殺人,到底還是有極大區別的。而在他身邊的柳弦安,則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反應,也不知是對這類死生之事無動於衷,還是壓根又在神遊天外。


如此過了一夜。翌日清晨,天還沒有大亮,護衛們就窸窸窣窣地行動起來。柳弦安打了個呵欠,站起來活動幾下筋骨,眼睛仍舊閉著,隻努力睜開半條小縫,辨明了一下馬車的方向,而後便深一腳淺一腳地“飄”了過去。


在野林子裡守著明晃晃的火堆,自然不可能睡得太好,所以他此時著實是困,困得手腳並用爬上馬車,簾子一掀就朝自己常坐的角落歪去,卻沒歪進舒服的棉花墊子窩,反而直直坐進了硬邦邦的驍王殿下懷裡。


“嘶!”柳弦安受驚地站起來,結果一個沒留神,腦袋又“咚”一下撞上車頂,嗡嗡響了半天,人更暈了。


阿寧站在馬車外頭無聲嘆氣,萬分不解為何王爺總是要往裡頭跑,倘若真的這麼愛乘馬車,怎麼高副將也不提前備好一輛?我家公子的馬車並不寬敞,而且王爺還那麼高,硬坐進去,不嫌擠嗎?


考慮到大家仍要同行許多天,阿寧最後還是沒忍住去找了高林,委婉地提出,等到了下一座大些的城池,我們是不是能給王爺買一架大馬車,或者給我家公子買一匹小馬。


高林非常理解他目前的心情,但再理解也隻能昧起良心繼續敷衍,同時寄希望於自家王爺能早點找到新的解悶方式,不要再沒事找事地去騷擾人家柳二公子,這和一有空闲就去踹小寡婦門的地痞流氓有什麼區別?


柳弦安坐在馬車另一側,揉著隱隱作痛的腦頂,還是沒懂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再仔細看看,自己常用的軟墊靠枕已經全被徵用,銀絲繡成的香囊正被對方勾在指尖,隨著車輪的顛簸,慢悠悠地晃來晃去。


“……”


梁戍道:“本王早起時覺得頭甚疼,便想著來借馬車小憩片刻,沒有打擾到柳公子吧?”


“沒有。”柳弦安輕輕搖頭,又道,“那香囊裡裝填了不少安神花草,恰好能緩解頭疼,王爺若不嫌棄,往後可貼身帶著,對睡眠也有益處。”


“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氣了。”梁戍將香囊大方納入袖中,卻並沒有起來的意思,像是蹭上了癮。柳弦安自然不能趕他,其實按理來說,現在坐的地方也不是不能躺,但卻隻適合阿寧那種尚未完全長開的小少年躺,像柳弦安這種稍微高一點的個子,就隻能直直挺著脊背,挺得渾身酸痛,等抵達下一處村落時,他不得不站在空地處,活動了大半天的手腳。


高林拎著兩大壺水進了茶棚,不用細看也知道,自家王爺目前心情應該挺好。


隻不過搶了一回柳二公子的馬車,便這般如沐春風,那將來倘若再有機會,能扯一下人家的頭發,豈不是要當場飛升。


想及此處,高林嘴角不自覺一抽搐,別問,問就是丟人。


然後在接下來的路途裡,梁戍便都舒舒服服地躺在馬車中。柳弦安倒是不太在意這個,隻是想著既然有這麼大段的獨處時光,那是不是能想辦法繼續說一說妹妹。但梁戍知他心中所想,自不會配合,所以每每一上車就閉眼,活像個欠了幾輩子覺的絕世睡仙。


直到阿寧在下一座城鎮裡買到了馬,柳二公子也沒找著機會說話。


“王爺。”這一日,趁著柳弦安在山道上騎馬,高林也擠進車來,“再有三天就能進入伏虎山,該偽裝的都已偽裝好了,不過前些天他們被常霄漢砍殺了一批同伙,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膽子再冒頭。”


梁戍道:“人為財死。隻要抬著金山去贖人,他們沒什麼不敢。”


高林又問:“那柳二公子呢,可要讓他在山腳下的鎮子裡暫住?”


“不必。”梁戍重新閉上眼睛,“帶他一起進山。”


高林:“……”


沒有這個必要吧。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見柳弦安還在不甚熟練地騎著那匹小矮母馬,步伐慢慢噠噠。在平坦官道上尚且是這種姿勢,上了伏虎山的險路還了得。這身手明顯是沒法參與剿匪的,所以王爺硬要帶人家進山,目的可能隻有一個——先折騰折騰,再嚇唬嚇唬。


唉,要怎麼說才好呢,人竟能缺德至此。


就這麼一路缺德到了伏虎山。


臨進山前,驍王殿下還以“不宜太過招搖”為由,將大半人馬與阿寧都留在了附近的村落中,隨行隻帶著高林、幾名扛著贖金的護衛,以及“萬一人質受傷,需要大夫及時救治”的柳二公子。


哦,還有一名車夫,此時他正趕著馬車行駛在山道上,而馬車裡面,則坐著金貴慵懶的驍王殿下。


高林:“……”


造了個大孽。


他策馬緊追兩步,護在柳弦安身側,免得人滾下山。


柳弦安的騎術經過這些天的練習,其實已經有了飛躍式進步,不過再進步,也架不住山道實在崎嶇,初時尚且算是寬闊,後來就變得越來越窄而陡。小母馬馱著背上的人,一蹄一蹄踩得驚險艱難,所幸到底沒有尥蹶子不幹。


整座山都被金陽鋪滿了,抬頭但見滿目青翠碧影繞雲環,山重了一層又一層,有一種氣勢磅礴的空深寂靜。


柳弦安平時鮮少出門,自然也就沒見過幾回這壯闊美景,但他此刻也確實沒什麼心情細細體會天籟,實在是太曬了,也太累了,累得腰杆都打不直,暈暈乎乎腿腳發軟,整個人幾乎要俯趴在馬背上。


高林不得不又鑽了一回馬車:“王爺,我覺得柳——”


梁戍開口打斷:“他們來了。”


“來了?”高林一把掀開車簾往外望去,果然就見在山崖高處,出現了一堆黑壓壓的人影,粗看大概有二三十個。


而與此同時,那二三十個人也在觀察著山下。就如梁戍先前所說的,人為財死,這群劫匪雖說因為常霄漢而損失慘重,個個如鳥雀受驚,甚至想過要縮起脖子躲一陣風頭,但最終還是沒能招架住程素月許下的豐厚贖金。


他們已經埋伏在隱蔽處觀察了半天,見為首的青年居然連馬都不大會騎,整個人顫顫巍巍地半趴著,半長墨發被風吹得蒙住了臉,狼狽至極,心頓時放下大半,揮手下令嘍啰打開山門,又將刀劍出鞘,做出兇惡的陣仗來。


好不容易抵達山頂,柳弦安氣喘籲籲地爬下馬,腦子裡依舊是方才那截幾乎要豎直聳上天的險道,膝蓋沒半分勁,虧得高林在旁一把扶住,才不至於一屁股坐在地上。


土匪們自然把這當成了嚇破膽的反應,他們哈哈大笑著走上前,用刀尖挑開小車上蒙的油毡,看著下頭滿滿當當的四五箱金銀,眼裡幾乎要冒出綠光來,當初隻是想隨手搶個娘們兒,沒想到竟是隻大肥羊。


高林問:“我妹妹呢?”


“放心,她在我們寨子裡吃香的,喝——”匪首話沒說完便戛然而止,因為柳弦安此時已經整理完衣冠,抬起了頭。他臉上的蒼白尚未完全退去,嘴唇也沒幾分血色,脖頸更白,整個人曬在大太陽底下,素色衣袍被風吹得揚起,像一尊玉石雕成的神像,袖口生蓮,細膩剔透。


匪首當場愣在原地,自打出娘胎到現在,他還從沒見過如此傾絕的樣貌,一時腦子竟有些被看懵了,心中帶著幾分垂涎邪念,以及另幾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惴惴虔誠,往前走了兩步,抬手便要用刀鞘去勾他的下巴,結果卻覺得肩膀驟然一涼,緊接著就有什麼東西“咚”地砸在腳邊。


柳弦安皺眉往後躲了兩步,沒躲開,他的衣擺被濺上一片鮮紅,正淋淋漓漓,散發著鐵鏽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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