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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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許阿姨恨不得我們當場結婚,把升學宴變成訂婚宴。
我們手挽著手,被不少人摸了又摸,說要沾沾學霸的氣息。
父親臉上格外歡喜,多喝了兩杯,一個勁兒地對我說:「好,好。」
姐姐也過來,微笑對我說恭喜,笑容卻並不達眼底。
我說,「謝謝。」
這就是全部了。
上了大學之後,我很少回老家。
學業太忙了,簡直比高三還恐怖。
就算要回去,也要看許阿姨,周叔叔,陳老師,初中高中的同學們……
母親總是打電話催我回家,說父親很想我。
我對家的感情很復雜,所以答應了,回家待兩天就走。
父親無數次想找我聊聊,我無數次地拒絕了。
我說,「沒什麼好聊的。」
日子水一樣地流淌過去,我跟許燦結婚了。
司儀說,請新娘的父親把新娘交到新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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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迫不及待嫁給他了,還不等父親松手,就掙開了他,像小鳥一樣撲進了許燦的懷抱。
賓客們都發出善意的哄笑。
許燦抱著我走上臺前。
我沒看見父親在我身後淚流滿面。
我的捧花是木頭做的栀子花,每一朵都是許燦雕刻的。
我舍不得扔出去,就這麼捧著,對所有幫助過我的人說了感謝。
許阿姨哭成了個淚人,我也跟著哭。
許阿姨說:
「栀妹兒,我不止把你當兒媳婦,我把你當女兒。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太讓人心疼了」
「那麼乖,那麼聰明的女娃娃,怎麼就瘦成這樣呢?」
「你說我們對你好,你對我們,那更是好。」
「看我這個金镯子,看我老頭這雙皮鞋,都是你挑的買的。逢年過節,次次不忘回來看我們。你是個好娃娃,大家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
陳老師說:「我教書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學生把我擋在身後保護。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是我教過最好的學生!」
初中同學說:「我們最最好的學神,她再忙都要幫你講題,我們都太愛江栀了。」
高中同學說:「拼命情侶修成正果了,我們請假都要回來參加你們婚禮。」
……
許燦說:「我愛你,我會用我的一輩子,還你的一萬朵栀子花。」
我被鋪天蓋地的愛意包圍,以至於潸然淚下。
20、
我生下女兒小西的時候,許燦紅著眼抓住我的手。
「我們的女兒,叫江暖熙,好不好?」
我說,「跟我姓嗎?」
許阿姨笑,「跟媽媽姓是我們的家族傳統。」
我心裡暖暖的,「再生一個,就跟你姓。」
「不生了不生了。」許燦嚇壞了,「你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怕得要死掉,絕對不能再來一次了!」
我曾經覺得我是個不幸的人,可是遇到許燦,我才知我的命多麼好。
春去秋來,父親在我忙碌時上了病床。
姐姐問我要不要來看他。
「爸很想你。」
我給她轉了一筆錢,「好好照顧爸,辛苦你了。」
直到聽說父親越來越不好,可能快要離開了,我才心情復雜,坐上返程的飛機。
他什麼時候,這麼老了?
我心裡湧起一股酸澀,輕聲喚道:「爸。」
他眼睛一亮,「你,很久很久沒有叫我爸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詢問他的身體。
聽說他生病這段時間,姐姐忙前忙後,連自己婚事都耽擱了。
沒有愧對父親這幾十年對她的疼愛吧。
他拉著我的手,想摸一摸小西。
我下意識擋在小西前面。
他的手輕輕顫抖,又縮回了病床上。
我知道他想抱抱小西,但是小時候他打我的樣子太可怕,我始終沒有勇氣把小西遞給他抱。
我把小西交給許燦,許燦對我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父親的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來,我假裝沒看見。
「爸叫你回來,是有事情想告訴你們。」他咳嗽了兩聲,說出了這段話。
「其實,我們很多年前,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小小的,粉粉的,我跟你們媽一看就愛上了,這一養啊,就是二十多年。」
「栀妹兒啊,我們真的對不住你……」
姐姐的表情很奇怪,沒有驚訝,隻有些許難堪和閃避。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果然,她早就知道。我很早之前就覺得姐姐對我的態度不同尋常。
父親接著說:「桂妹兒,你不是我們親生的,但我們對你,勝似親生啊!」
姐姐的眼淚落了下來,就像她無數次用眼淚奪去我父母關注那樣,無聲地哭泣著搖頭,「不,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爸媽。」
我笑了笑,「是呀,你們對姐姐那麼好,真偉大,真了不起。」
父親湿潤了眼看著我,「因為桂妹兒是我工友的孩子,她爸媽幫過我們不少忙,所以他們去世了之後,我跟你媽就決定收養她。桂妹兒從小沒有爸媽,我們心疼她,想補償她。」
「栀妹兒,你能不能理解我們?」
我看向窗戶,玻璃倒映著我如今的模樣,「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父親母親都震驚了,「什麼時候?怎麼知道的?」
「十歲的時候。」
「我當時聽說啊,你們曾經收養了一個小女孩。」
「我想,那肯定是我啊,不然你們怎麼會那麼偏心呢?我就不討厭你們了,想著你們不是我親爸媽,對我這樣情有可原。」
「可是我卻翻到了你們的收養證,上面寫的姐姐的名字。」
「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我是你們親生的,你們為什麼不對我好呢?」
「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呢?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優秀呢?」
「我開始瘋狂學習,想當作最好的孩子。」
「可是……」我帶上了哭腔,「你們知道我成績好,仍然選擇讓姐姐讀書」
「我才明白,我做什麼都沒有用。」
姐姐早就已經泣不成聲,父親渾身都在發顫,他也在不停流淚。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很愛你,你是我們親女啊……我們隻是,想幫工友的孩子一把……」
我打斷他,「所以你們就把我的父母給她了,我才是那個沒有父母的人!」
誰都不說話了,我隻能聽見父親急促又沉重的呼吸聲。
「栀妹兒,你能不能,原諒我們……」
我說:「我無法原諒。」
「我快要死了,我隻有這一個願望。」父親幾乎是在哀求了。
我說:「死亡並不能帶走你們曾經給我的傷害。原諒了你,就是背叛了十三歲的我。」
父親哭出了聲。
那哭聲難以言喻,無法形容,是哀痛到極致才能發出的哭聲。
我沒有松口,就一如他十幾年前不松口讓我上高中。
「爸,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起身,把一屋子的哭聲隔絕在身後。
21、
姐姐堵住了我,她說:
「你為什麼對爸媽這麼殘忍呢?你的狠心讓我覺得可怕。」
我還沒說話,許燦就說:
「你認識我嗎?」
姐姐不明所以,「你是我妹夫。」
他說:「不,我很早的時候就認識你了。」
「你知道你的書桌下面,有什麼東西嗎?」
姐姐思考了一下,才說:「有一朵花的浮雕,怎麼了嗎?」
許燦搖搖頭,「不隻是花,那是我為阿栀雕刻的栀子花。」
「就像那刻著栀子的書桌一樣,很多本該是阿栀的東西,卻變成你的了。」
輕輕的一句話,讓姐姐的臉色煞白,身體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能指責她,隻有你不能。」
「我……我不是……」姐姐的眼淚落下來。
許燦毫不動容,接著說:
「你得了阿栀爸媽那麼多好處,現在還要來指責他們唯一的親生女兒嗎?」
姐姐瞬間潰不成軍,蹲在地上,抱頭大哭。
22、江栀番外
我本科畢業之後,保送讀了碩士,又跟著讀了博士,畢業後留校任教。
那天看望完父親,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姐姐跟著母親住,後來姐姐結婚了,婚後並沒有很幸福,姐夫不是什麼壞人,隻是沒什麼大本事,聽說兩個人老是吵架,可這次沒有人能給她撐腰了。
三次兩次姐夫還能拉下臉還接她回去,後來姐夫打她,姐姐隻能大半夜回去找母親哭,第二天哭完自己再灰溜溜的回去。
姐姐姐夫好幾次失業,我都給了一些幫助。每次看到姐姐笑得低聲下氣來找我要錢,我都說不出心中的感受,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解氣。
年輕時還喜歡說些帶刺的話語,現在,隨她去吧。反正那點錢對我們家來說也算不上什麼。
大學教授的工作並不太忙碌,或者說,我其實很擅長學習,也擅長教別人學習。我的課被學生們搶著上,即便不用點名,也很少有人逃課。每當看著他們年輕朝氣的雙眼閃爍著求知的光芒,我都會有滿滿的成就感。
我有很多時間陪伴我的女兒,給予她我全心全意的愛。她也因此活潑開朗,沒有我小時候的怯懦和自卑。我摸著她的頭,我受過的苦,她絕對不能受。
我們全家每年都會一起去旅遊,玩兒遍了世界各地。每一張照片,我們五人都露出齊刷刷的白牙,笑得合不攏嘴。
小西完美繼承了他爸爸的學渣天賦,每次做作業都抓耳撓腮,讓輔導她寫作業的許燦氣得火冒三丈。
我笑許燦,「這多像你啊,你以前也這樣。」
許燦感嘆,「那你當時沒有打死我,就已經是愛得深沉了。」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西戳著手指,委屈地掉下眼淚,「對不起,我就是不喜歡學習,我也學不懂……」
許燦見女兒哭了,哪裡還記得兇她,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
我把小西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小西哭唧唧地看向我們,「我成績不好,爸爸媽媽還會愛我嗎?老師說爸媽隻愛聰明的孩子。」
我跟許燦異口同聲,「愛!」
「不管你什麼樣子,你都是我們的寶貝。」
小西後來走了藝體的道路,家裡擺滿了她的油畫,她的畫永遠是那麼溫馨、溫暖,大面積的暖色調,相擁的夫妻,抱著孩子的年輕父母……
有記者採訪她,問她這些畫表達的主題是什麼。
小西笑得那麼大方得體,眼底閃爍著幸福,「主題就是愛。我是被愛浸泡長大的孩子,我畫的就是我眼裡的世界。」
我跟許燦聽到這段話,相視一笑,緊緊牽住對方的手,就像我們十八歲時那樣。
我這一輩子活到了八十八歲,壽終正寢。後半輩子的幸福太多,童年時受過的那些苦,我死的時候已經記不清了。
23、江桂番外
我不如妹妹聰明,這點我從小就知道。
我讀小學的時候,需要花好幾個小時才能磨完作業,等妹妹讀了小學,卻隻花了半小時就寫完了。
那天我在做四年級的卷子,妹妹才讀二年級,她湊過來,下一秒就說出了我正在做的題的答案。
我愣在原地,第一次體會到嫉妒的滋味,她的腦子為什麼會這麼好用?
我安慰自己,起碼爸媽更喜歡我,我們各有長短。
可是,後來我卻翻到了一張合照,上面的夫妻抱著一個小女孩,他們不是我的爸媽。照片的背後寫著:
李勇、張秀春、李桂,拍攝於 1995 年。
我的心轟然震顫,世界也隨之崩塌,我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我輸得一敗塗地,我甚至都不是爸媽的親生女兒!他們給我的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收回去了。
那天之後,我幾乎每時每刻都怕,一個笨拙的、不是親生的女孩,什麼時候被拋棄都不奇怪。
我越害怕就越焦慮,我越焦慮就越學不好。中考結束,我連普高線都沒上。
我哭著求爸媽,求他們幫我出建校費。
他們同意了, 哪怕代價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不能繼續讀書。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十多年的嫉妒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說,好。
「-摸」我過得越好,就越不可能被拋棄。
讀了高中之後,我的成績一直墊底, 在學校總是受氣,不知道為什麼,很多女生都討厭我。
每次我受了氣,我就要回家哭訴、裝病, 看著爸媽為我忙前忙後, 再看著江栀沉默、黯然的表情, 我就像出了氣似的,心裡覺得十分暢快。
我才發覺,我對江栀的嫉妒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怨恨了。
我日復一日地擔心失去爸媽對我的愛,也就日復一日地擔心江栀會爬起來, 奪去我僅剩的東西。
那天回到家看著爸爸誤會江栀偷錢打江栀的時候,我內心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想幫她解釋。我希望爸爸打得再狠一點, 最好把他們的父女之情全部打斷,甚至有些惡毒的在想, 要是江栀被打死就好了, 我就是爸媽唯一的、名正言順的女兒了。
我不停地怨恨著江栀, 但是她越過越好了。
我指責她的時候,那個男孩站出來擋在她的身前, 讓我無比嫉妒。
我的男友為什麼不會這樣維護我呢?
我沒有忍住,對我的男友憤恨地抱怨著, 男友一邊吸煙,一邊輕蔑地說:
「人家是高材生,你是什麼人?你也配和人家比?」
我的自尊像是遭受了一場凌遲,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反駁, 因為我現在還住在男友的房子裡。
三本畢業,我本想考研,但是考了兩年都沒有考上。我終於回憶起了妹妹班主任說的話,她是對的。
我根本找不到工作,隻要答應男友的追求,被他養著。
男友要我和他結婚時, 說的不是愛我,而是我很「省事」。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對我的侮辱, 但是我答應和他結婚了, 因為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婚後的生活並不和諧,他眼高手低總是辭職, 我也磕磕絆絆找不到工作。
他偶爾和我吵架也會對我伸手,我總是默默的忍耐,因為沒有人會像爸爸一樣對我了。
沒錢能怎麼辦?我隻好借著媽媽的名義找妹妹要錢——其實媽媽根本花不了那麼多錢。
她隻比我小三歲,可是看起來卻比我年輕了十歲不止, 我看著她輕描淡寫地給出一筆我根本掙不到的錢, 我想笑又想哭。
我自顧自和她對比了一輩子,其實根本沒有被她看入眼過。
多麼可笑啊,我。
回過頭去時,她已經關了門。門內傳來歡聲笑語, 勾勒出她的幸福,讓我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
摸摸裹緊陳舊的大衣,我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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