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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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後,她道:“等消息吧。先去準備些吃食,把隔壁那孩子帶來。”


  傅洗塵立即照辦,帶來了魏遲。


  魏遲進門前還揉著惺忪睡眼,一見薛璎倒醒了神,衝她道:“姐姐,是我阿爹回來了嗎?”


  薛璎淡笑著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她是到得此刻才有機會端詳這孩子。許是年紀還小,魏遲打扮得女氣,扎著拳頭似的抓髻,杏眼汪亮,粉鼻玉膚,一看便是被嬌養大的。雖不知何故在隆冬時節穿了件孟夏的薄衫,卻絕非置辦不起厚袄,畢竟光憑這一身綾羅行頭,就不難見出其家境富裕。


  聽他問爹,薛璎轉移話茬,隨口道:“怎麼想起喊我姐姐了?”


  “長得好看的都叫姐姐。”魏遲捱她坐下,仰起臉繼續追問,“好看姐姐,我阿爹呢?”


  薛璎一指跟前漆盒內的小米餅,再推給他一碗茶水,道:“先吃點,你阿爹還沒回來。”


  魏遲是真餓了,忙端起碗飲水,再往嘴裡塞餅。


  薛璎發現,這孩子跽坐的姿勢非常端正,儀態一板一眼,雖因餓極動作急了些,吃相卻不狼狽,想來在家中得的是好教養。


  她打聽起來:“你叫衛遲,是哪個衛?”


  魏遲咽下一口餅,答:“一個委,一個鬼。”


  薛璎輕輕“哦”了聲。因澄盧劍的關系,她本懷疑這對父子是衛姓王室中人,不想卻同音不同字。


  她繼續問:“你家住哪裡?”


  “一座大宅子裡。”


  薛璎一噎,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真不明白,換了個問法:“我是說,你從哪兒來?這裡靠近衛國邊境,你是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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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遲一愣,抿抿嘴:“姓魏就是魏人嗎?那我是。”


  她再噎,疑心自己在朝臣跟前板臉多了,才與孩童處不到一塊,說話都對不上盤,便撇過頭拿掌心壓壓面頰,叫臉皮松快些,笑了笑再問:“你阿爹是做什麼的人?”


  “阿爹?那也是魏人。”


  見她嘴角笑意漸消,好像很快就要不溫柔了,魏遲忙補充:“阿爹不是我親爹爹,他忙,好久才到大宅子看我。我是鍾叔帶大的,鍾叔說他姓魏名嘗,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眨著個眼說得一本正經,薛璎與他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終敗北,移開了視線。


  看這澄澈得都能滴出水來的眼光,似乎也不像全然在胡扯。


  她追問:“那你的親爹爹呢?”


  “沒見過……”魏遲聲音低下去,擱下小米餅,啪嗒一下掉了滴淚。


  薛璎一愣,忙遞了幹淨的絹帕給他。


  看這情狀,想必生父是早早過世了吧。她張張嘴,卻經驗全無,不知說什麼好聽話哄小孩,幹脆又閉上了,再開口,語氣倒溫和不少:“那你告訴姐姐,大宅子在哪,你可認得路,或知道聯絡鍾叔的法子?”


  魏遲揩掉淚痕,搖搖頭示意不知:“阿爹不給我出宅子,我隻知道它在林子裡。”


  乍一聽,這怎麼像是個“金屋藏子”的故事。


  “那裡頭除了鍾叔還有誰?”


  “有幾個不好看的老嬤嬤,但沒有阿娘。”他說到這裡撇撇嘴,“我也沒見過阿娘。”


  那就是說,他的生母也在他出世不久後便去了?


  薛璎怪道:“沒見過,先前怎麼胡亂叫我阿娘?”


  “我在洞裡睡著了,夢見個老伯伯,說我醒來就能見到阿娘,然後我就看到了姐姐你。”


  這答案倒叫薛璎始料未及。她一滯,“哦”了聲勉強接受了,轉而道:“那你方才說,你阿爹從不給你出宅門,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出去。我就在屋裡,阿爹哄我睡覺,我一醒來,哗,好大的雪,阿爹也哗。”


  “……”


  這……薛璎就有點接受不能了。但再細問,魏遲的答案還是一樣,非說父子倆就是一覺睡到雪山去的。


  她打個手勢示停:“好了,先不說這個。你告訴我,你們先前為何跟蹤我?”


  “因為姐姐你看起來好厲害,我們找不著路了,心想跟著你或許能下山呢。”魏遲說完,似乎有些坐不住了,透過窗格子瞧一眼外邊昏沉天色,“厲害姐姐,我阿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他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一陣叩門聲。薛璎擺手示意傅洗塵去瞧。


  傅洗塵到了門外,與來人小聲交談幾句,而後向她回報:“在崖底發現了魏公子的佩劍和零星血跡,但不見人。山腳沒有積雪,所以也未見靴印痕跡。”他說到這裡一頓,“還有,在另一邊找到了阿羽的玉簪。”


  薛璎點點頭,見一旁魏遲聽得一愣一愣的,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解釋道:“魏小公子,我不瞞你,你阿爹落崖不見了。我自然盡力找他,但你方才如果有所隱瞞,很可能耽誤我理線索。你要再記起什麼,千萬誠實告訴我。”


  她說完,因急於弄清玉簪一事,便轉頭吩咐傅洗塵先將魏遲領回隔壁照看。


  呆若木雞的魏遲走了半道才回過神來,一把死死扒住門框,以免再被傅洗塵拎起,梗著脖子回頭道:“姐姐,姐姐一定要幫幫我!找到了阿爹,我給你錢!”


  薛璎想說錢就不必了,她也不缺,緊接著卻聽他真摯道:“我家裡頭好多刀幣呢!”


  她臉色微變,確認道:“刀幣?”


  刀幣是前朝末期流通於北地幾國的一種錢幣,但早在二十年前,大陳建朝之初,便已和布幣、貝幣等舊幣一樣,被先帝下旨廢棄。


  這年頭誰還用刀幣?那是觸犯律法的。


  魏遲卻非常肯定地點點頭:“給你一車!”


  “……”


  “哦,有點少嗎?”他深思熟慮了下,“那五車?就五車,不能再多了!”


  是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要被抓進牢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光之子魏嘗掏出了他的寶貝三稜鏡:嘿,我照!


  本章閱讀指南:小魏遲的話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不信。


第5章


  但薛璎眼下著實不得闲深究此事,便承諾替他找爹,先將他打發回了隔壁,而後叫候在門外的羽林衛入裡。


  侍衛呈上一柄劍和一支簪子。薛璎接過,見劍確實是魏嘗的那柄,劍鞘上還殘留了不少血跡,嗅著應是狼血。


  她問:“山腳下的,是人血還是狼血?”


  “回稟殿下,是狼血。”


  “血跡形狀如何?”


  侍衛遞來一片作了幾筆畫的木簡。薛璎看過後道:“是劍從高處墜落,將血跡沾上了草尖。”


  山腳不見靴印,血跡又是從劍上來的,也就是說,目前尚未有證據證明,魏嘗墜到了崖下。


  她想了想,繼續說:“我此前在山中流連,曾見陽面崖壁橫生有不少覆了雪的枝椏,魏公子穿缯衫,運道好些可能被纏掛住。你們一批人去山腳附近查探,一批人回頭上山找線索,另外,再去周邊城鎮打聽打聽這兩個名字。”


  她提筆在木簡上寫下魏氏父子的姓名,交給侍衛,而後捻起手邊玉簪問:“簪子又是怎麼回事?”


  “是有刀發現的,當時簪尾直直插在雪裡,簪頭斜向東北。”


  林有刀就是經由薛璎囑咐,帶人去山裡找傅羽的那個。


  薛璎點點頭,輕輕摩挲著玉簪,似在做什麼考量。


  簪子明晃晃插在雪裡,應是人為。對方極可能是在暗示,傅羽被劫擄去了東北面。


  但東北與薛璎此行歸途截然相反,是一個叫她冒險的方向。所以插簪人不該是傅羽本人,而是那批刺客,目的便是逼她派人前去搭救,令她自身難保之下不得不分神他顧。


  這種下乘招數。


  薛璎露出幾分譏諷笑意。傅羽確實是她絕無可能坐視不管的,但那些人哪來的自信,斷定她如今還會陷入自身難保的境地?


  她很快作出決斷,叫來傅洗塵:“你即刻啟程往東北方向,去救阿羽。”


  傅洗塵神色一斂,支著劍屈膝跪下:“微臣的職責是保護殿下。”


  “你的職責是聽我話。”


  他稍稍一震,又聽她道:“不需要你,我一樣有把握全身而退。你不肯去救,是想叫我欠你們傅家一筆人情,日後好挾恩謀個飛黃騰達?”


  傅洗塵此人忠於職守又十分執拗,薛璎這話自然並非出自本心,而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他聞言果真松動幾分,惶恐低頭:“微臣不敢。”


  薛璎淡笑道:“那就照我說的辦。”


  這一趟救人不會太容易,她身邊如今沒剩幾個得力的,與其派別人去,最終落得兩頭空,不如是能耐足夠的傅洗塵。


  至於她自己……


  她眨眨眼,突然道:“明日是元月初九了吧。”


  “是。”


  “那就不必再向鄰城遞送消息求援了。衛王前些天曾提起,說預備元月初九入都上貢,我借衛人車馬一用即可。”她說到這裡抿嘴一笑,也不知是指誰,“她若真有本事,就來動衛軍試試。”


  傅洗塵聽懂薛璎言外之意,知她所說確是萬全之策,便替她打點好驛館周邊,向她告了個罪,當即領命趕去救傅羽。


  薛璎歇了半宿,後半夜,捎上餘下幾名羽林衛和魏遲,策馬沿野路朝衛國邊境回趕,天亮後繞行官道,朝衛王入都必經之路馳去,於午後順利攔下了衛人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


  諸侯王出行,隨從眾多,百來號人騁馬開道,陣仗蜿蜒如龍,當先一名軍士見她幾個高踞馬上,攔在路口橫行霸“道”,立刻朝後豎掌示停,隨即拔劍指向薛璎,厲聲喝問:“什麼人膽敢阻攔王駕!”


  薛璎一身便裝,頭戴寬沿笠帽,帽紗及膝,從外看,一張臉隱隱綽綽,不辨容貌。


  她打個手勢,示意身後幾名羽林衛下來見禮,然後將鞭子拋給其中一人,輕輕一躍下馬,面朝前頭那輛駟馬齊驅,朱輪青蓋的安車,含笑道:“三日不見,王上可好?”


  距離她密訪衛王宮,的確才三日。但既然是“密訪”,衛王自然不知她真實身份。


  先帝在世時,為表對眾諸侯王的親近愛重,曾設一年節習俗,即每逢除夕,便派特使攜禮下至諸侯國。當然,其實也有提醒他們“元月到了,可以來朕這兒上貢了”的意思。


  這回薛璎微服前來,便是以一名“高”姓特使的身份。從前先帝在時,極少叫她露臉於人前,所以衛王並未見過她,一唬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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