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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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的瞎子又不小心撞到客人了。
我急忙趕過去,狠狠往小瞎子背上來了兩巴掌。
「客官,您息怒,我們店這個不爭氣的,是真的沒長眼。」
扭頭我反手將瞎子推到後院,將他抵在牆角。
這個人,是我光風霽月的少爺,
是我偷偷喜歡了十年的人。
1
晉州的太陽大得刺眼,這是我輾轉地第五個地方。
一場蟲災遮天蔽日,家裡的地顆粒無收。
我把自己賣了。
人牙子問我,知不知道他們是幹啥的。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告訴他們:「賣笑、賣身,總比在家活活餓死好。」
人牙子笑著誇我,說我很有覺悟。
可他們忘了,有些事情,隻有覺悟是遠遠不夠的。
我像個物件,從北邊被拉到南邊,從東面跑到西面,就是沒人要我。
路過青樓,人家嫌我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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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到當官的門戶邊,人家嫌我粗笨;
最後倒了好幾手,才被賣到了晉州的顧家。
「你也別怪俺心狠,俺也想給你找個好人家,你也看見了,好地方都不要你,你總不能砸我們手上吧。」
世道艱難,他們也不容易。一輛驢車拉著我跑了五個州縣。賣了我大半年,驢都跑瘦了,硬是沒把我賣出去。
「顧家是兇狠了點,人家是幹鏢局發家的,難免沾點匪氣。你進去後,聽話兒,說不定也還有條活路。」
說罷人牙子把我扔下了車,揚長而去,走之前還裝模作樣地抹了兩滴眼淚。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頭望去,兩個彪形大漢守在側門,一身黑肉。其中略高的大漢,臉上還長著三寸長的疤。
聽聞顧家和晉州的官府聯系頗深,這顧老爺走鏢十年,一次也沒出過事。手段毒辣,黑白兩道都給面子。
漸漸地,便什麼生意都沾點。
手底下養了七十多號人。遠遠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片。
屋瓦連舍,佔了一整條街。可寬敞的街道上,一個人影也見不到,想來大家都惹不起這戶活閻王。
「新買來的?還不快進去?」高個子大漢瞪著牛眼,沒好氣地對我喊道。
「你這斯,又這般粗魯,如何能討ṭû₍到媳婦?」
另一人斥責道。轉頭看Ţũ̂⁺著我,一臉橫肉,似笑非笑地對我說:「可愛的小姑娘,快進去吧,別讓主家等急了。」
好嘛,一個比一個可怕。
我心中忐忑絕望,回頭看了看門外的天空。
無非是從地獄到魔窟。
我咬咬牙,踏了進去。
這批顧家一共採買了三個女孩兒,盼兒、二丫和我,我是最小的,才十二。
李媽媽來回踱步,拖著長音介紹這顧府的規矩。
她走過我身邊,駐足掃視了我一圈。
「不會又要被退貨了吧。」我心裡想著。
誰知,她嘆了口氣,輕聲說:「太瘦了。」
我初到顧家,面黃肌瘦,骨瘦如柴。
李媽媽牽著我的手,領我們去了個大院子:「先吃頓飽飯吧,要不幹活怎麼會有力氣。」
我看著碗內的白飯,晃了神。
上回吃飽是什麼時候?
我細想了想,約莫有四年了,那時我娘還在。
我母親在臨死的時候給我改名探葉,是聽話、服帖的意思。
我明白阿娘的心思,她讓我乖巧懂事,好在後娘手底下好過點。
阿爹早就和村上販酒的王寡婦勾搭上了,隻等著阿娘咽氣。
阿娘出殯的白紙還沒掃幹淨,王寡婦就帶著包袱出現在我家門口。
「葉兒啊,我就是你娘了,以後要聽我的話」
我堵著剛進門的後娘,抄起凳子就把她的腦袋開了瓢。
探葉這個名字,從來壓不住我。
往事如煙,燻得我眼睛酸,我把眼淚咽了回去,和飯一起。
我連著吃了三碗。
沒什麼好哭的,如今我混上白飯吃了,娘也盡可以放心。
大口吞咽的感覺真好,滿足從腳下升起,心也不慌了,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白飯黏黏糊糊,李媽媽說廚上的常家媳婦越發怠懶了,而我就著鹹菜,一碗接著一碗,真香啊。
後來我們被領到另一個院子。
「你們給我小心點,咱主家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眼裡可不容沙子。」李媽媽交代我們。
我們嚇得顫顫巍巍,低著頭跟著走。
ŧų₀夫人倚在太師椅上,看著很能打的樣子。
雖然打扮成後宅夫人的樣子,可身上的氣質讓我覺得她下一秒就能提槍上馬,一刀一個。
倒是身後的少爺,穿著月白色的小袄,垂手而立,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樣子。
「少爺看著很和氣啊。」二丫低頭小聲說道。
「是啊是啊,書上說君子端方,想來就是這個樣子。」
盼兒是我們三個裡面唯一識字的,這樣的酸詞,也隻有她能說出來了。
我在心裡暗暗反駁道:「切,我要是生在富貴人家,我也這樣。」
不知為何,我上下打量顧家少爺這幅小大人樣子,隻覺得老氣橫秋,很不順眼。
夫人懶懶地說道:「謙兒,你看誰合眼緣,挑去你房裡伺候。」
身邊的盼兒挺了挺胸,扭了扭腰肢。
伺候少爺興許是個好差事,我也跟著有樣學樣。
可胃裡卻是一陣翻湧,酸水泛上,我吐了出來。
吐到了少爺月白色的小袄上。
完了,這頓久違的飽飯,竟成了我的斷頭飯。
關鍵是我還給吐了,可惜了了。
2
身邊亂做一團,座上的夫人扭頭埋怨李媽媽,怎麼把我買了進來。
李媽媽摁著我跪了下來。
我慌了神,想到了門口站著的兩個壯漢,想到了院裡陳置地刀槍棍棒,想到了夫人剛毅果敢的眼神。
腦子亂得很,如同跑馬燈一般。我急忙磕頭說道:「我不是故意糟蹋糧食的,這麼好的白飯,可惜了了。」
上頭傳來一聲嗤笑。
少爺拍了拍新換上的小袄,溫聲笑著說:「不礙事,約莫是太久沒吃飽飯,以後讓她少吃點。」
他伸手扶起了我,我抬眼一掃,大家都在捂著嘴偷笑,沒人要拔劍取我首級。
虛驚一場,人間幸事。
顧府沒有外面傳地那般嚇人嘛。
後來我打著膽子給少爺說了外面的傳聞。
「外面都說顧府的人殺人不眨眼。」
「我們幹鏢局的,有點威名別人才不敢輕易挑事兒」,
「外面還說,顧家專收窮兇極惡之徒當打手」
少爺雙手掐了掐我的臉:「都是被逼得沒辦法的可憐人」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此刻,顧家的謙哥,一臉雲淡風輕,扶起了我這個不知輕重的丫頭。
在快松手的時候,少爺狠狠捏了我一下,似是在暗戳戳地報復。
他手勁可真大啊,疼得我快哭了出來。
「哈哈哈,這妮子快嚇哭了。」
夫人拿著手絹打趣我,轉頭對李媽媽說:「回去好好哄哄,她身子弱,不宜吃太飽,就按少爺的意思,先少吃點吧。」
周圍的人都說,顧家少爺真是仁善,這樣的過錯都不追究。
我小人多心,隻覺得顧家少爺偷著壞,既作了好人,為何不痛快地給我飯吃。
我瞪著牛眼。
不是吧?又要過餓肚子的日子了!
眼前頓覺暗淡。
顧家家主,少爺的爹,聽聞我的光榮事跡,直吆喝著:「乖乖!三碗米飯,夫人,讓鏢局的阿壯和這妮子比比誰能吃。」
「可別,再白白浪費幾碗白飯。」少爺打趣道。
自此,我留在了顧家。
低頭做活,賣力幹事,能吃能睡,我總歸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就是打在碗裡的飯比旁人少了點。
李媽媽是個和藹的人,她出身農戶,可丈夫卻是個吃喝嫖賭不落人後的,一氣之下,李媽媽撇下兒女,和離了。
府上人人都說李媽媽心狠,孩子都舍得不要,我卻覺得她活的灑脫明白。
我那可憐的娘若是能狠下這樣的心,那怕舍下我一走了之,可我至少還有娘,還有個盼頭。
若是她還活著,也會如李媽媽一般教我行動規矩,女紅針織,也會揪著我的耳朵叫我孽障。
偶爾得闲,我也向盼兒學寫幾個大字,啊不,現在該說亦竹了。
夫人給我們三個改了名字,盼兒成了亦竹,她略識幾個字,夫人說竹字襯她。
二丫叫亦巧,一雙手上下翻轉就能打好一副珠絡。
我則是亦珍。
她們都笑話我這個名字俗氣,我卻很喜歡。
如珍似寶,多好的名字。
我是個粗笨的孩子,跟著亦竹學寫字,拿起筆隻會畫符,三個月才將將會寫自己的名字。
她將袖子一擺,轉身說:「也罷,你出去別說是我教的就行。」
至於女紅,我捏起針線,總往人身上扎。
亦巧教了我幾次,直擺手說:「教不了,教不了!她哪裡學的是刺繡,分明學的是針灸!」
但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就是吃食。
我於做飯似乎很有天賦。
我和出來的面,蜂窩似的小孔遍布面團,蒸出來的花馍,松軟白淨;調味上隻筷子一蘸,放在舌尖上一嘗,就知道還缺什麼味道。
背著包袱進廚房的那天,我拉著常家媳婦,宣誓將後廚做大做強。
亦巧跟著夫人,亦竹如她所願,去了少爺院裡。每每回來歇在一處,她總要給我們講講她那君子端方的少爺。
「少爺文章一氣呵成,又得夫子嘉獎!」
「這麼冷的天,少爺天不亮就起來練劍,身段真好看!」
「少爺對我們也溫溫柔柔的,從來沒有紅過臉!」
我搖搖頭,心裡想,你們不懂,天底下就沒有完美無瑕的人,少爺不過偷著壞罷了。
那年冬天格外冷,我這新官剛一上任,就燒了三把火。
我打了兩幅鍋子,下面用碳火煨著,上面放上雞湯,配上鮮肉、蔬菜和手擀面,配上幾碟調好的蘸料,送到了夫人院子裡。
夫人眼含笑意地看著我:「如今胃裡還想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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