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才人寫的宮鬥裡面，最要緊的就是孩子了。

聽聞，我的母妃當年就是因為生了我，才升了位分的。

 

淑妃切了一聲：「寫的是書裡的人，又不是我們。給狗皇上生孩子，遺傳上他的陋習怎麼辦。我才不要當皇宮裡生育的工具。」

 

陋習二字，讓我眼角瞬間含了淚。

 

我猛然間想起我鋤地偷懶時，淑妃就說我像我父皇一樣裝樣子。

 

斥責我的話無比難聽。

 

似乎是意識到話頭不對，林美人忙走到我身前，抱住我道：「就算生，也難生出昭仁這樣可愛又討人喜歡的孩子。」

 

她抱住我時，我才發覺，在聽先前那些話的時候，我眼角無意中含了幾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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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是他們口中那渣男的孩子，我實在怕她們因為父皇不喜歡我。

 

畢竟，我最喜歡她們了。

 

皇後娘娘柔聲道：「昭仁是上天降下來的，是給我們的恩賜。」

 

淑妃也難得緩了聲色：「哎呀，在那些討厭的孩子中，你算是最讓我喜歡的了！」

 

得了淑妃一聲贊賞，我才算是掃去了心中的陰霾。

 

她這樣一句誇人的話和從西邊出來的太陽一樣的稀罕。

 

08

 

又過了一月，就該到了各位娘娘們計劃的日子了。

 

我終於再見到了病了多日的賢妃。

 

剛病愈的她，一點兒都沒有病過的樣子，面色紅潤、神採奕奕。

 

我暗嘆太醫院的太醫手段的高明。

 

臨近日子，增加了教我防身武學任務的淑妃的脾氣日益暴躁。

 

她動不動就大吼：「殷昭仁，你能不能好好學！」

 

林美人捂著耳朵，也被吵得難受：「別嚇到昭仁，義務教育有九年呢，昭仁才學多久。」

 

我實在是想好好學，可也實在是太累了，累到淑妃罵著罵著，我都能站著睡著。

 

我發現到底還是宋才人教的東西我更喜歡些，就像宋才人說的，數錢數到手抽筋也是一種快樂，錢握在手裡就兩個字——踏實！

 

在還有半月要離宮的時候，淑妃放了我一日的假。

 

她說：「昭仁，你好多年沒見到你娘了吧，今兒我帶你去同你娘說說話兒。」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幾分，又道：「其實，你娘她……」

 

「我的親生母妃早就去了，我知道的。」

 

我是有些愚笨，可我不傻。

 

出了冷宮後，我從沒向各位娘娘打聽過我母妃的情況。

 

因為日日長在她身邊的我，雖然才幾歲，但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樂。

 

母妃她，一直不開心。

 

被人捉了的麻雀會不吃不喝，被宮中困住的母妃會自怨自艾。

 

雖然不知她為什麼遠沒有幾位娘娘們那般樂觀。

 

但我知道，母妃一定有她的原因。

 

各位娘娘不想我傷心，我也不想問了讓她們難過。

 

「母妃是S在宮裡的，她可能在悄悄看著我呢！」

 

我這些日子學得這麼用心，她一定瞧見了，她一定會為我開心。

 

太陽落山後，淑妃拿出了燒紙，一邊燒一邊同我母妃說著，她們要逃出宮牆的計劃。

 

臨走前，淑妃說：「昭仁她一定會代你看看外面的好風光的！」

 

等火焰都熄滅，我對著那片灰燼磕了一個頭。

 

都說宮裡的鬼魂是出不去的，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和母妃說話了。

 

09

 

天時地利人和的都有的好日子終於到了。

 

各位娘娘和我都準時到了祥福宮。

 

宋才人給我遞來一件太監服：「昭仁，快換衣服！這出宮採買的太監貪財，足足花了我百兩紋銀才要來這衣服！」

 

淑妃忙著指揮作戰：「一會兒時間到了，欣欣拉著昭仁先走，居居和思雪帶著曉秋走，我在最後墊後。」

 

林美人安撫著我：「昭仁，一會兒不要怕，我們一定把你好好帶出宮去！」

 

我正疑惑為何滿宮裡隻有我需換衣服，想開口問個究竟時，忽覺今日殿裡的燻香變了味道，讓我頭腦有些發昏。

 

暈厥前，我隱隱聽到了林美人的聲音。

 

「這火燒宮殿的罪責總要有人擔，便是我去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問，不是說好將這件事歸為意外嗎？

 

可話才到嘴邊，我就徹底沒了感覺，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已經坐在了一輛馬車之上。

 

同我一起在馬車上的，沒有旁人，隻有幾個荷包。

 

意識到不對的我，迅速拆開了每一個荷包。

 

看著那些荷包裡的東西，我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

 

繡著宋字的荷包裡面放的是幾張銀票，內裡的紙寫著：「這是我九成的積蓄，昭仁你一定要好好花。」

 

繡著林字的荷包裡面放著幾塊用紙包好的糍粑：「昭仁，餓了路上吃。」

 

繡著一把劍的荷包裡面放著的是飴糖：「我知道林欣欣總偷偷給你吃糖，但吃多對牙齒不好，少吃些。」

 

繡著一雙繡花鞋的荷包裡放著一首詩和幾顆種子：「春風吹花開，春風吹花落。開落一春風，春風何厚薄。不受春風恩，不怨春風惡。」

 

最後一個荷包裡隻有一張紙：

 

「我最開始原隻想明哲保身，就算所有人都逃不掉，我也是要逃的，別人的S活與我無關，就算牽連了在這裡的家人又怎麼樣。

 

「我不像皇後一樣貴如國母，不像淑妃牽連著前線戰場，不像林美人有一個為她繡花了眼的娘，更不像宋才人一樣有一個需要她撐著的妹妹，我在這裡的家人不過是一群重男輕女的家伙，我才不要當一個聖母。

 

「可……你不是別人，你是昭仁啊，你是我們的希望。

 

「我這之前為自己找好的身份，你便好好用吧。

 

「昭仁你記住，從此以後，你就是姚紫瑩，誰問你都是姚紫瑩，不要和任何人說，你叫昭仁。」

 

這逃出宮牆計裡，竟是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人。

 

淑妃教得那樣急，原來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馬車停在了一個小村莊裡，下車時，我才發現，駕車的是宮內的小太監德福。

 

我記得的，皇後娘娘救過他的命。

 

他對我行了深深一禮：「姚姑娘，小的告辭了，祝姑娘一生順遂、圓圓滿滿。」

 

「多謝。」

 

回頭望，那宮牆是怎麼瞧也瞧不見了，連同娘娘們的身影，一起不見了。

 

10

 

村裡人闲暇時，總是喜歡闲聊的，聊這聊那，聊一些他們操心不到卻喜歡打聽的東西。

 

就比如，宮裡有個美人進了冷宮。

 

「一個皇家的妾，也敢放火燒S公主，真不知她怎麼想的！」

 

「可不是嘛，膽大包天，有著好好的富貴不享受，偏要自己尋S！」

 

在宋才人的話本裡，這種天大的罪過，往往娘娘們都會尋個太監宮女頂罪的，宮裡的貴人們，輕易才不會叫自己進了冷宮去。

 

我已經分不清是故事更真些，還是眼前的更真些。

 

宋才人常說現實很殘酷，可我看著，殘酷的，卻隻有她們自己。

 

我向上天祈禱，祈禱她們能在宮中無憂。

 

我出宮的第二年，京城中傳出一個舉國震驚的消息，父皇他廢後了。

 

廢後的原因是皇後娘娘多年無所出。

 

與此同時傳出的，是妖女被燒S的消息。

 

妖女是白才人，父皇說她是妖精修煉成精，來禍害天下的。

 

於是一把火，連同她那個尚在襁褓的孩子，一並燒成了灰燼。

 

村裡的人依舊沒有放過這個話題。

 

「廢後當年念的那詩那妖女也會，說不定廢後也是個妖精。」

 

「什麼多年無所出，我看就是因為她是妖精才被廢的！」

 

我聽著話兒，似有所感。

 

白才人出了事後，淑妃才說出來這逃出宮牆記。

 

所有的一切，早有預謀，也早就有人看到了未來。

 

我出宮的第二年，德福遞給我一本書，裡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好像個才學寫字的孩子。

 

「二月初八，太醫診斷出我懷孕了，我懷疑避子藥出了問題。」

 

「二月初十，責問了伺候我的春嬋，我才知道家裡人偷命她把我的避子藥換了。可我怎麼能生孩子呢？」

 

「二月十五，我想讓這孩子胎S腹中，我不想我生出來一個和我一樣痛苦的人。」

 

「三月初十，我相信曉秋她們, 我想生下這孩子。」

 

……

 

「十一月初十, 我的孩子是個女孩兒, 眉毛眼睛都像我, 隻是我看著她, 總開心不起來。」

 

……

 

「三月初六, 她三歲了，再過一年就要纏足了，我不想她這樣。」

 

「三月初十, 我要進冷宮，我要護好這孩子！」

 

「三月二十，我進冷宮了，真好，這樣就沒人注意到我的孩子了。」

 

「四月初八, 天很藍, 我很不開心。」

 

「四月初九，院落裡開了一朵粉花，我總覺得它要凋謝。」

 

「四月初十, 我害怕，我的孩子會和我一樣。」

 

德勝在一旁解釋：「這是淑妃娘娘整理袁才人遺物時發現的, 淑妃娘娘又自己誊寫了一遍。」

 

「謝謝。」

 

我遞給德勝百兩紋銀：「多謝你這些年，一直忠心。這百兩紋銀, 算是給你的新婚賀禮。」

 

我望向天上的月亮，想起宋才人書裡寫的穿越女背的一句詩, 默默念道：「但願人長久, 千裡共嬋娟。」

 

出宮的第五年，父皇駕崩。

 

舉國哀痛之際, 賜S無後妃嫔的旨意下達。

 

這是我從前從不知道的規矩, 村裡的人說這是什麼祖訓。

 

我問：「為什麼要賜S她們, 為什麼要追隨先帝於地下？」

 

宋才人的書裡寫的都是當太妃啊！

 

村裡的王阿婆白了我一眼：「那可是皇上, 再說了, 賜S的人家裡封賞可多了！」

 

我看著天上的月亮，笑得慘白。

 

宋才人的書, 真是假得可以。

 

11

 

村裡的石榴聽了我的故事後，問我：「那些娘娘們真的最後被賜S了嗎？」

 

我遲疑了一下，笑道：「沒有呢，這些自然都在她們的計謀之中，她們假S逃生，最後實現了她們的夢想。」

 

石頭不信：「胡說，阿娘說了，宮裡被賜S的人逃不出來的！」

 

石榴捶了他一拳：「你才是胡說, 一定成功了！她們一定能成功！」

 

是啊，一定能成功逃出去的。

 

眼眶湿潤間，我看到了淑妃她們的身影。

 

「哭什麼，我最討厭小孩子哭了, 我們這不是沒事兒嗎？」

 

「昭仁不哭，我給你做糍粑吃。」

 

「我這找來的身份，是不是毫無破綻。我這保命的手段可是一絕。」

 

「我可是帶了全部身家逃出來，晚上和我一起數錢去！」

 

「昭仁, 你看春風吹花開了。」

 

是啊，花已盡開萬萬朵，爭先恐後是新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