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前，這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曾經是我的媽媽。

 

在七歲之前，她遠不如現在那麼憎恨我。

最愛我的那年，她也曾在我身後唱著童謠哄我開心，手指在我發間穿梭，為我梳頭。

 

那時，陽光很好，天空很藍。

 

我望著她，眼睛酸澀，卻淡定地搖頭。

 

「我不記得了。」

 

19

 

姜綿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換了一個世界。

 

她崩潰地叫我滾，堅決不承認自己是一個保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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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的所有東西都被她砸爛。

 

裴致擋在我身前，冷聲警告。

 

「姜綿，就算你發瘋，也改變不了事實。」

 

姜綿眼角通紅，她SS地盯著裴致，冷笑著說。

 

「我不好過，你以為你就會好過嗎？

 

「你當真以為秦素喜歡你？裴致，你做夢去吧！她這是在報復我們！她是在利用你報復我！」

 

裴致下意識看我。

 

我神色未變，依舊冷淡。

 

「你信她，還是信我？」

 

裴致抓住我的手，放在手心裡。

 

他朝姜綿，笑吟吟地說：「就算她要報復我，那又怎麼樣？」

 

他抱著我，轉身離開。

 

姜綿聲嘶力竭喊道。

 

「裴致，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因為，你是我的幫兇。而我們，是共犯！」

 

20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以 711 分奪得 A 市理科狀元。

 

當天，一向忙於事業的姜父終於回家了。

 

作為獎勵，他給了我一張黑卡，又送了我一幢市中心的別墅。

 

這是一份貴重的禮物，但我並不為此感到開心。

 

姜父問我：「小素啊，你和裴致，最近怎麼樣了？」

 

我被認回姜家之後，裴家就不再打壓姜家了。

 

也因為我與裴致交往的緣故，姜家的事業回春，竟比從前更好。

 

我收下禮物，有些敷衍地說：「還行。」

 

轉而問他；

 

「我想進公司工作，可以嗎？」

 

姜父沒有一絲猶豫，爽快地點頭答應。

 

之後，我總是在公司忙碌，時常忽略裴致。

 

手機裡總是會有他的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

 

有一回凌晨，裴致將我堵在集團樓下。

 

夜風將他的發絲吹得凌亂，他倚靠在一輛猩紅的蘭博基尼旁，手上點著一根煙。

 

見到我，立刻捻滅煙。

 

裴致快步上前，將我扯入懷中。

 

「在你心裡，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你的工作重要？」

 

我的手垂在兩側，沒有抱住他。

 

「差不多。」

 

他氣得哼哼笑。

 

「差不多？我居然比不上你的工作？」

 

我沉默以對，搖搖頭。

 

裴致氣得吻上我，又發狠地咬了咬我的唇。

 

他錯了。

 

其實，在我的心裡，他和工作，都不重要。

 

可是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他。

 

21

 

姜家的破產是在一個平凡無奇的下午。

 

姜父暴怒著砸爛整個辦公室，他聲嘶力竭大喊：

 

「我的公司，怎麼可能破產？」

 

幾名保安冷笑著，將他趕了出去。

 

那一瞬，他白發叢生，像是驟然老去十歲。

 

他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在一個無人的深夜裡，跳樓自S。

 

姜夫人站在偌大的莊園，披頭散發，失去所有體面，像是一個瘋子，撒潑打滾。

 

我依稀記得，幼時第一次見她時，她的頸上戴著一串項鏈，渾身珠光寶氣，舉手投足盡是優雅。

 

我將她從地上扶起時，她緊緊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小素，媽媽還有你，你快去求裴致，他會幫我們的，他會幫姜家的！」

 

這時，我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媽媽，事情是我幹的，我怎麼可能會去求裴致呢？」

 

她愣在原地。

 

「不對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好不容易爬回姜家，成為姜家的千金大小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問她：「你還記得林靈嗎？一個很溫柔，很可愛，很善良的女孩子。」

 

她擰眉思索了幾分鍾，忽而恍然大悟。

 

她又哭又笑，衝到我跟前，雙手掐在我的脖子上。

 

「是你？是你！你是為了她！這個喪盡天良的！」

 

失去一切的她，隻能用盡惡毒的話語咒罵的我。

 

警察闖入，將她帶走。

 

我摸著劇痛的脖子，露出一個堪稱痛快的笑容。

 

22

 

姜家破產的消息傳到裴致耳中，他什麼也沒問我。

 

隻是牽著我的手，摸了摸我瘦削的腕骨，憐惜地說。

 

「辛苦了。」

 

為此，他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家常菜犒勞我。

 

他把手燙出一個水泡，卻很驕傲地告訴我。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下廚，隻有我才能讓他心甘情願。

 

我吃著他夾給我的番茄，覺得從沒吃過這麼酸的東西。

 

簡直是酸到了心裡。

 

夕陽燒紅半邊天。

 

他低頭逗弄著湯圓，手裡的逗貓棒揮來揮去。

 

「你一定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喜歡貓，卻不在家裡養一隻。」

 

我問：「為什麼？」

 

他無聲地笑了笑，告訴我。

 

他有一個雙生哥哥。

 

九歲那年，為了救下他養的貓，溺S在湖中。

 

他的媽媽因此患上精神疾病，更是對他深惡痛絕，罵他是個掃把星，憎恨為什麼S的不是他。

 

因為，哥哥溫柔懂事，而他總是胡作非為，一點都不會討人歡心。

 

他的媽媽病得越來越嚴重，時常陷入夢魘，更是在一個深夜，打開他的房門，試圖掐S他。

 

可後來，他發現媽媽的情況有所好轉，隻是她經常會對著他，喚哥哥的名字。

 

直到，他發現自己養的貓不見了。

 

而媽媽蹲在水池邊，手裡掐著一隻貓。

 

柔軟的貓毛漂浮在水池上方，被月光照得發寒。

 

自此，他失去了養貓的自由。

 

他也活成了哥哥的影子。

 

裴致說：「那是媽媽對我的報復。

 

「她恨我，因為我讓她失去了心愛的兒子。」

 

他牽起我的手，貼在臉側。

 

裴致神色溫柔，他問我：

 

「秦素，你呢？

 

「你又是因為什麼報復我？」

 

面對著裴致，我還是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你還記得林靈嗎？一個很溫柔，很可愛，很善良的女孩子。」

 

23

 

林靈聰明、溫柔、善良、可愛。

 

我願意用所有美好的形容詞去形容她。

 

我性子陰冷孤僻，還不好看，沒有人願意接近我，也沒有人願意幫助我。

 

隻有林靈，在看見我手上的傷疤時，不會覺得惡心，而是滿眼心疼。

 

在我吃不起飯時，不會分一半盒飯給我。

 

盡管她的盒飯很簡陋，隻有三條青菜，一個雞蛋和兩塊紅燒肉。

 

她的家庭並不富有。

 

所以，她非常需要明德中學的獎學金。

 

她一直是明德中學的年級第一。

 

優秀的成績讓姜綿望塵莫及。

 

起初，姜綿隻是用言語羞辱林靈。

 

嘲笑她窮，嘲笑她穿得寒碜，嘲笑她的父母是無聊的下等人，靠著姜家施舍的工作，在工地上沒日沒夜地幹活，才賺到一丁點兒錢。

 

林靈從來不會被譏諷所打倒。

 

她會攥緊拳頭告訴我，總有一天，她會考上最好的大學，找到一份最好的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讓爸爸媽媽一輩子幸福無憂，讓自己一輩子過得開心快樂。

 

她總是意氣風發，一直在路上。

 

一顆S寂的心，也因為她，重新煥發力量，對生活滿含期待。

 

直到，裴致和朋友玩大冒險輸了。

 

任務是：【和出門後遇到的第一個女生表白，並且追求她三天。】

 

那個女生是林靈。

 

裴致說到做到。

 

僅僅三天，林靈就喜歡上裴致。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姜綿嫉恨得發瘋，把她堵到廁所裡，冷笑著往她身上潑了一桶髒水。

 

林靈去找裴致，希望他能幫助自己。

 

裴致聞著她身上的臭味，覺得很髒。

 

他冷笑著問：「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喜歡上你了吧？

 

「很髒，放開我。」

 

他縱容姜綿將她拖走，漠視她的哭喊。

 

當天，林靈墜樓而亡。

 

所有人都說，這隻是一個意外。

 

林父林母悲痛欲絕，要去查監控。

 

可那天的監控，卻意外地壞掉了。

 

他們大鬧學校。

 

第二天，兩人雙雙被一輛大貨車撞S。

 

因為，是姜綿失手將林靈推下樓，害她摔S。

 

而姜家，為了聲譽，想要花錢平息這件事情。

 

林父林母不接受錢，他們隻想要一個真相。

 

於是，他們S了。

 

於是，我來了。

 

24

 

裴致不記得林靈。

 

他疑惑地問我：「那是誰？」

 

我沒回答他。

 

隻是抽出自己的手，冷靜地告訴他。

 

「裴致，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分手吧。」

 

他SS地盯著我，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就因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說：「是啊。」

 

他問我：「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我斷然道：「沒有。」

 

他不信，問我：

 

「可是，你每天都會到訓練場看我打籃球，偷偷給我送水，從來不遲到，這難道不是喜歡嗎？」

 

我神色冷漠：「不是。」

 

裴致固執地往下說：

 

「我撿到湯圓時，它快S了，是你養好它的。它最黏著你，總是撓傷我的手。你每次都心疼我，嫌棄我，但還是帶我去醫院，後來還教它不許撓我, 這難道不是喜歡嗎？」

 

我仍舊面無表情：「不是。」

 

「你甚至，害怕我喜歡上姜綿，故意撞傷自己的腦袋誣陷她……」

 

我忽然打斷他。

 

「別說了，我不想聽。

 

「就像姜綿說的，都是為了利用和報復。」

 

他問我：「全是利用和報復？」

 

我漠然回答：「全是。」

 

裴致陡然暴怒，他起身, 一腳踹翻一把椅子。

 

椅子摔在地上, 發出砰然巨響。

 

被嚇壞的湯圓，發出尖銳的貓叫聲。

 

裴致喘著粗氣，他捏起我的下颌。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點點？」

 

我忽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我開口, 一字一句。

 

「沒有。」

 

裴致盯著我，恨不得掐S我。

 

可最後，他的手輕輕落在我的肩膀。

 

他將我擁入懷中，啞聲說。

 

「秦素，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25

 

裴致失魂落魄地離開。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其實也不能算家, 那隻是我的住所，肉體的棲息之處。

 

空中忽然下起大雨, 淅淅瀝瀝的。

 

雨水衝刷著街道, 宛如奔流不息的河流。

 

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 宛如亮晶晶的糖紙。

 

我看著玻璃櫥窗裡的倒影。

 

這是漂亮的、優雅的、成功的我。

 

住在漂亮的別墅裡, 不是那間灰撲撲，蛛網彌補的出租屋。

 

穿著漂亮的衣服, 不必一雙鞋子穿到爛, 一條褲子洗到發白都舍不得扔。

 

沒有姜綿的欺負，沒有秦雪的打罵。

 

這樣的生活很好。

 

可忽然之間, 我很想念, 和林靈躲在天臺上, 吃著同一份盒飯，偶爾筷子會碰到一起的日子。

 

車來車往, 濺起一地水花。

 

櫥窗裡倒映出的幻夢散去。

 

「秦素，你去S吧！」

 

一道飽含怨毒與惡意的女音在身後響起。

 

我猛地回頭。

 

姜綿一身黑色運動服, 渾身湿透, 抄著匕首朝我衝過來。

 

白刀入, 紅刀出。

 

裴致擋在我跟前。

 

血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

 

燈光變成光怪陸離的斑駁之色。

 

遠處，警笛聲和救護車的聲音交錯。

 

裴致雙手撐在我的肩膀上。

 

他好沉好沉。

 

他笑著說：

 

「對不起啊, 秦素。

 

「我想那個女孩是誰了。

 

「對不起,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26

 

裴致傷得很重。

 

裴家請來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

 

可他沒撐過三天, 就S掉了。

 

因為姜綿那一刀, 捅在他的心髒上。

 

她想S我, 卻SS了裴致，她心心念念的人。

 

我還記得，她驚慌無措, 哭著笑著, 瘋了般質問裴致。

 

「你不是誰也不喜歡嗎？你為什麼喜歡她？喜歡這個恨著你的賤人？」

 

裴致虛弱地笑著。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 我卻看不清楚，也聽不清楚。

 

姜綿手上沾染兩條人命，狼狽入獄。

 

她這輩子都完蛋了。

 

我抱著一束柔軟的白玫瑰, 來到林靈墳前。

 

濛濛細雨中，似乎有風的呢喃聲。

 

我輕聲說。

 

「林靈，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