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麻煩了，我沒時間。

 

扔了張俞雪的照片過去，讓他們照著做。

 

然後花三分鍾填了張問卷。

 

溫柔，安靜，喜歡小動物……提交。

 

驗收的時候，她頂著俞雪的臉，目光柔順清澈。

 

我才覺得別扭。

 

看了十年的臉換了芯子，挺怪。

 

我在家盡量躲著她。

 

Advertisement

但她……是個很努力的仿生人。

 

愛我是她的工作。

 

我配合她的工作。

 

她做得很好，對小辰，對我，都挺好。

 

不過，還不至於感動。

 

基於代碼的設定罷了。

 

我自己花錢買的。

 

2

 

我應付俞雪十年，習慣了。

 

小辰第一次有真正的母親，他不習慣。

 

常盯著她常坐的沙發空座，發呆。

 

被發現後又迅速移開視線。

 

他處於混亂中，強迫自己接受。我能看出來。

 

但可惜，我沒法幫他。

 

他不能真認一個仿生人做母親。

 

那就像我的小侄女嚷嚷著要跟沈星回結婚一樣離譜。

 

我知道俞雪不是個好媽媽。

 

但人類就是不完美。

 

認識，原諒，接受。

 

就這麼簡單。

 

不過，我能理解小辰的不適。

 

仿生人的愛，虛假，但完美。

 

被全心全意、無條件愛著的感覺，即便知道是假的，也挺好。

 

……或許我也不習慣。

 

我決定給小辰的壓抑開個小口。

 

答應讓她見見他。

 

我想他們都會開心。

 

3

 

俞雪沒變。

 

她總是在鬧，她還是想要更多。

 

她以為分開五年，我就會突然離不開她。

 

但事實上，我也沒變。

 

她花了十五年，還沒看明白我是哪種人？

 

「我不會改，受不了就走。」我的態度很明確。

 

俞雪很生氣，什麼髒話都罵了。

 

我以為讓她回歸是正確的。

 

可現在，沒有人開心。

 

我決定止損。

 

俞雪又開始保證道歉，她說：「你想想小辰，你想讓他沒媽媽？」

 

我煩了。

 

去了地下室。

 

她接納了我，像以前一樣。

 

這就是仿生物的好處。

 

永遠鮮豔，無需維護。

 

……

 

我背叛了小辰。

 

但我很公平。

 

第二天就問小辰他的看法。

 

他是個善良的孩子，決定再給俞雪一些機會。

 

我沒意見。

 

但我不委屈自己。

 

4

 

那天的事，我不想多提。

 

警車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我被她捅進醫院，昏迷回來，她已經被警察送去銷毀了。

 

我沒說話，拿著她的遺骸走了。

 

我從不質疑自己。

 

仿生人失控，銷毀，是正確的。

 

她隻是數據，代碼，是虛偽的。

 

但之後，我開始懷疑。

 

她的疼痛是真實的，她的愛也是真實的。

 

她的眼淚是真實的，她的崩潰是真實的。

 

她對小辰的愛，對布魯的愛，對……我的愛，是真實的。

 

她是真實的。

 

我S了她。

 

5

 

我有些崩潰了。

 

6

 

我開始做不正確的事。

 

我背離了正軌，走向偏離、波動、混亂。

 

但在人前，我還是盡量顯得自己正常。

 

仿佛我不曾倒下。

 

博士送來了一個叫曉熠的仿生人。

 

有幾個瞬間，我以為是她回來了。

 

曉熠想要三十億合同，而我需要理清一切。

 

我們各取所需。

 

曉熠讓我覺得舒服。

 

我會說一些關於她的事。

 

一次一點，不會放縱自己過於沉溺，但這也夠了。

 

……

 

我愛她。

 

原來是這樣。

 

7

 

我以為曉熠隻是帶來希望。

 

原來她是希望本身。

 

……

 

挺好。

 

她看起來挺好。

 

新名字很適合她。

 

像燃燒的晨曦。

 

我需要時間整理一下。

 

我看起來太糟糕了。

 

家裡的事情也需要整理。

 

俞雪還在。

 

我去二樓見她，她臉已經好了，看不出痕跡。

 

修復好就走，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

 

但她又哭又鬧。

 

「你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守著我的替身過五年？明明是你對不起我，你憑什麼高高在上？是你在結婚第三天把小辰帶回來的，你至今沒有一句解釋！你買的仿生人失控毀了我的臉，你還趕我走！我跟了你十五年，十五年！你這樣對我！」

 

「她不是你的替身。」我隻說。

 

其他的，沒必要扯。

 

「給我一巴掌，去房產證裡挑兩本喜歡的，然後走。」我說。

 

8

 

小辰是我弟弟，我爸S前跪著求我，讓我瞞著我媽。

 

這件事，我隻跟她講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讓她知道。

 

「哦。」她點點頭。

 

我突然笑了，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

 

她變了很多。

 

像個冰冷的機器，很難討好。

 

我之前也沒討好過誰。

 

有時候挫敗，惱火。

 

但過一會兒再見她就好了。

 

我要求不高，隻要她在，就很好。

 

至於過去的事，不著急提。

 

對她來說沒有意義。

 

她以為我不敢, 其實不是。

 

我很實際。

 

對過去，我愧疚, 但不後悔。

 

事物在碰撞之後才會是當下的模樣。

 

錯誤和修復才是真實的常態。

 

如果不是那些事, 她不會是她, 我也不會是我。

 

曉熠是人，她會理解。

 

我和她的未來，永遠不可能完美, 但總在趨向更好。

 

時間還長。

 

慢慢來。

 

9

 

我突然被告知沒時間了。

 

開玩笑似的, 緊急剎車。

 

公司最要緊的項目中斷了, 大方向也很快會變。

 

很多之前緊迫的事, 隻剩輕輕一句算了。

 

我沒有再要求她在身邊。

 

沒有意義。

 

我這麼想著, 接受一切。

 

那麼，振作起來。

 

還有很多事要做。

 

10

 

小辰沒哭。

 

他總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長久地凝視著我。

 

有一天，我突然抬頭打量他。

 

一不留神，都這麼大了。

 

「別去煩你媽。」我忍不住嘮叨。

 

「嗯。」他輕輕地。

 

我不是個好爸爸。各方面。

 

「……對不起。」我輕聲嘆氣。

 

小辰擁抱了我。

 

……

 

俞雪來了。

 

「終於要S了。」她勾起笑。

 

然後開始哭。

 

伏在床邊，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無言以對。

 

我不缺人喜歡，她是最積極堅持的那個。

 

十五年，半輩子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

 

當初決定跟她共度一生，也是認真的。

 

可她總折騰、鬧著，想要更多。

 

我以為我做不到, 後來發現, 我隻是不想。

 

都這樣了, 還哭？

 

我做了什麼值得她愛的事嗎？

 

「別在這哭了。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明早起來，滿街都有男人, 個個都比我好。」

 

我想到電影裡一句話。

 

她給了我一巴掌。

 

嘶。真是。

 

11

 

至於她。

 

大概不會難過。

 

但……萬一呢？

 

還是別告訴她了。

 

隻是。

 

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

 

如果她在, 會怎樣？

 

如果。

 

……

 

她大概會坐在我床邊, 慢條斯理地削一個蘋果。

 

然後自己吃掉。

 

會靠在門邊, 看著我為了讓她合法繼承遺產不眠不休。

 

冷冷地說：「你做再多我也不會感動, 歇會兒，看會兒電視。」

 

「你在怕S嗎？」她會直截了當地問。

 

試圖給我臨終關懷, 將我氣到咳嗽。

 

我看了眼鍾。

 

「十一點，你該睡覺。明早有檢查。」

 

她站在一旁, 語氣冰冷。

 

「我不是 Siri。」

 

「我不是 Siri。」

 

她像個沒有感情的 AI 助手，但無所謂, 我會聽她的話。

 

我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我感受到她的目光。

 

然後, 她打開電腦, 病房裡有靜靜的鍵盤敲擊聲。

 

我沒馬上睡。

 

這是我從小的習慣。

 

閉著眼的時候，我也在想。

 

還有什麼事？下一步是什麼？

 

我總是沒時間凝視地上溜達的鴿子。

 

要做的事情總是很多。

 

臨近終點, 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還有什麼事？還有嗎？

 

……

 

當初她賣掉的戒指，一直在我這兒。

 

沒機會還給她。

 

過去的事，也還沒告訴她。

 

我還沒有正式向她道歉。

 

……

 

別還了, 偷偷留下, 帶進墳墓。

 

沒意義。

 

未來已成定局。

 

別再見她。

 

你現在太糟糕了。

 

也別給她打電話。

 

我知道, 可以裝作不小心打錯。

 

然後隨便說點什麼。

 

別。

 

你做不好。

 

……

 

那就沒什麼了。

 

沒有了。小辰，他會沒事的。

 

至於她，是個出色的女性, 有能力在這個世界立足。

 

沒什麼了。

 

都挺好的。

 

……

 

那麼，晚安，曉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