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大皇兄告訴我的話，自然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當心噩夢成真哦！」

 

後來的很多年裡，沈遇無數次地想，是不是他的那句懷疑之言，一不留神讓老天爺聽了去，所以那個噩夢才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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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打了勝仗歸京那日，迎接他的卻是蘇婉玉的S訊。

 

「二哥，官差說謊，廢墟裡根本就沒找到嫂嫂的屍體！」

 

沈寧紅著眼睛遞給沈遇一個包裹，裡面是滿滿一兜銀錠和一個裝了慢性毒藥的白瓷藥瓶。

 

「家裡走水那日，嫂嫂回了一趟尚書府，帶回了這些東西。」

 

「她是個從小養在莊子上的庶女，蘇夫人怎會想念她？」

 

「我問她有沒有受欺負，她曾說二哥立了軍功，尚書府有意緩和兩家的關系。可當天夜裡嫂嫂就出事了，我不信這一切和他們蘇家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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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尚書夫婦得知沈遇歸來的消息，特意上門拜訪。

 

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他從前的未婚妻，那個突然間一病不起，不得不前往江南養病的蘇家大小姐蘇錦玉。

 

席間，蘇尚書竟主動提起了蘇婉玉。

 

「官府那邊是我託了關系，拜託他們盡早結案的。」

 

蘇尚書撫著胡須嘆氣，一副張不開嘴的為難樣。

 

一旁的蘇夫人見狀，便抹著眼淚繼續說道：「那夜的火是婉玉這丫頭自己放的，當初錦玉病重，我們不得已讓她替嫁，殊不知那丫頭早就有了心上人。」

 

「她蓄意放火，就是為了假S脫身，好和她的情郎私奔。」

 

「這場婚事從一開始便是錯的，好在如今錦玉的病已經好了，一切尚有轉圜的餘地，不若你們二人重續前緣，如此也算成就一段佳話，世侄意下如何？」

 

沈遇想也不想，拒絕了蘇家的提議。

 

蘇家人說的話，沈遇一個字都不信，他們口中那個蘇婉玉的情郎，便是當初讓媒婆上門提親的那個酒樓掌櫃。

 

之前沈遇曾暗中觀察過他。

 

他愛過人。

 

他知道一個男子看向自己的心上人時，是何等模樣。

 

所以他很確定，那人不愛蘇婉玉。

 

可既然他不愛蘇婉玉，當初又為何要請媒婆上門？

 

沈遇捏緊手中的白瓷藥瓶，陷入了沉思。

 

20

 

沈遇心中的疑惑，在蘇家被抄家的那日得到了答案。

 

大理寺追查一起發放印子錢的案件，發現背後主謀竟是蘇夫人和蘇尚書的嫡親妹妹，查案過程中意外牽扯出一起四年前的舊案。

 

蘇尚書的妹夫陳昭榮在兵部任職，四年前他先是賣國求利，泄露機密圖紙，後又伙同蘇尚書貪墨軍餉，致使益津關失守。

 

甚至後來沈遇當初入獄，買通牢頭對他下S手的人也是他們。

 

證據呈到御前。

 

天子震怒，連下兩道旨意。

 

一道，是替沈遇戰S的父兄平反。

 

另一道，是將蘇陳兩家抄家滅族。

 

蘇府抄家那日，蘇錦玉抱著沈遇的腿，哭著求他救自己一命：「沈遇哥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為了你至今未嫁，你不能對我如此狠心！」

 

沈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我的婚約早就不作數了，今生今世我的妻子唯有婉娘一人。」

 

「那個賤女人有什麼好？！」

 

蘇錦玉求情不成，氣急敗壞地吼道：「她不過是我娘從鄉下買回家的賤婢！就算你找到她又如何，她早就被我灌了秘藥，是個連孩子都生不出的廢物！」

 

「一切不該是這樣的，當初替嫁之事非我自願，我好不容易才說服爹爹讓我重新嫁給你，隻要我生下你的孩兒，我們兩家便都能好好的了……」

 

她突然咯咯怪笑起來：「實話告訴你吧，那個酒樓掌櫃根本不是她的情郎，而是她僱來在你面前演戲的！」

 

「沈遇，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打心眼裡嫌棄你是個殘廢呢！」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蘇錦玉的話都是沈遇心底無法驅散的霧霾。

 

他和婉娘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在他開始愛她的時候，她竟然在謀劃著離開……

 

沈遇夜不能寐。

 

直到他找到當年那個酒樓掌櫃趙水生，從他口中得知了一些往事：「婉玉姑娘於我有大恩，她替我收殓了春桃的屍骨，所以我答應同她演一出戲，好利用你對她的愧疚，騙你籤下和離書。」

 

「可是沈公子，我能看得出來，婉玉看你的眼神和看旁人不同，她是喜歡你的。」

 

21

 

沈家重新恢復了昔日的輝煌。

 

沈遇花了四年的時間，終於在雲州找到了蘇婉玉的蹤跡。

 

看到探子傳回來的畫像時，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很快。

 

畫像上的女子目若秋水，鼻翼處長了一顆小痣，雖說眉眼長開了，但沈遇還是一眼便認出，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他迫不及待地告了假，親自前往雲州。

 

沈寧原本要和他一起去，但她懷著身子，不宜出行。

 

臨行前夕，沈寧拉著他好一番叮囑：「二哥，見到嫂嫂你態度一定要誠懇，要讓她感受到你的真心，知道嗎？」

 

沈遇了然地點頭。

 

他捧著一顆真心來到雲州，煞費苦心排了一出折子戲，滿心期待她能歡喜。

 

可蘇婉玉對此不屑一顧：「這種故事聽聽就行了，可千萬別當真。痴情郎往往隻在書裡存在，書外的將軍恐怕早已琵琶別抱，忘了發妻。」

 

沈遇覺得委屈。

 

她改了名字換了身份，她說著疏離的話不肯與他相認。

 

可她那雙秋水般的眼睛看向自己時，分明還帶著繾綣隱忍的情意。

 

沈遇知道，自己輸了。

 

他不再想知道她離開的理由，他隻想牽住她的手，和她長相廝守。

 

可是蘇婉玉卻不願和他回去。

 

她給出了一個無比荒謬的理由：「因為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人生。」

 

沈遇無法接受。

 

他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她照顧的少年了，如今的他有足夠的能力護她周全。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會幫她得到。

 

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蘇婉玉被人下了藥，當做一件討他歡心的禮物，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生平第一次將她摟在懷中。

 

她卻流著眼淚，用絕望的聲音向他求S。

 

22

 

沈遇帶著蘇婉玉離開鄭府。

 

阿楹是個護短的孩子，她見蘇婉玉一臉潮紅地昏睡在他懷中，二話不說輪起胳膊對他好一陣拳打腳踢。

 

「壞人！」

 

「敢欺負我阿娘，我要你好看！」

 

沈遇任她打罵。

 

如果不是因為他，蘇婉玉不會遭此一劫。

 

但向來看他不順眼的許盡歡，卻沒有對他動手，她給自己倒了一盅酒，語氣平靜的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蘇婉玉初到雲州，便決定開一間茶肆。

 

取名花滿渚。

 

許盡歡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她的朋友擁有自由的靈魂，天地萬物都困不住她。

 

直到半年前蘇婉玉意外醉酒，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哭了大半宿，許盡歡這才知道，她的心裡竟然藏著一個人。

 

許盡歡勸她去找沈遇。

 

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蘇婉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因為她太清楚，他們之間的阻礙不是一個階級，而是一個文明。

 

如果相濡以沫的代價是SS心中的自己，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那麼她寧願和他相忘於江湖。

 

她喜歡沈遇，但她更愛自己。

 

許盡歡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於她而言, 四四方方的宅院是吃人的怪物, 能在裡面活下來的人也都會變成怪物, 蘇老爺，蘇夫人, 蘇錦玉，陳嬤嬤, 他們都是怪物。

 

「沈遇, 你忍心讓許許變成怪物嗎？」

 

沈遇心頭驀然一顫, 急聲道：「我不是蘇尚書，也絕不會讓婉娘變成下一個蘇夫人！」

 

「不變成蘇夫人, 那……鄭夫人呢？」

 

許盡歡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若是擺在她面前的是你和家人的前途利益，乃至身家性命, 你就那麼篤定, 她依舊能做出無愧於心的決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每一滴雨水都像落在了沈遇的心上, 沉重地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想找回婉娘。

 

可她從始至終, 都隻想做回溫如許。

 

他沉默良久, 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多謝許娘子提點, 我想，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23

 

沈遇沒有趁機佔我的便宜。

 

恍惚間，我看見他抽出腰間的軟劍，指向匆忙趕來的鄭氏夫婦, 命令他們交出解藥。

 

吃下解藥後, 我終於支撐不住, 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這一覺我睡得格外沉。

 

再次睜眼, 已是次日未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胡子拉渣的臉。

 

沈遇向來喜潔, 如此不修邊幅的模樣, 我還是第一次見。

 

他看見我醒了，松了口氣：「溫娘子醒了, 可有哪裡不適？」

 

我心下一怔：

 

「你剛剛，叫我什麼？」

 

他抬起手替我將糊在臉上的碎發別至耳後，又輕笑著喚了我一聲「溫娘子」。

 

見我沉默, 他端起一旁的青菜素粥, 舀了一勺遞到我嘴邊：「睡了那麼久, 娘子想來早就餓了, 吃碗粥墊墊肚子吧？」

 

我窺見他手上的水泡, 問道：

 

「這粥, 是你做的？」

 

沈遇點頭：「我夫人初嫁到沈家時給我做的第一頓飯就是青菜素粥，那時候家裡沒有會下廚，我們已經許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雖然大家都說她做的雞絲餛飩更好吃，可我始終覺得, 那碗青菜素粥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笑著稱贊：

 

「味道不錯。」

 

沈遇也笑，聲音有些沙啞：

 

「是我夫人教得好。」

 

「明日我便要回京城了，這段時間多有叨擾, 還望溫娘子不要與我計較。」

 

從一碗粥開始的故事，最終也以一碗粥作為結束。

 

我想，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