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姐妹三人入宮的那天，足足等到了中午。

 

三位閨秀站在門前，被毒辣的日頭烤得香汗淋漓，卻不敢有絲毫失態。

 

我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直到有個小太監來傳旨：「逆黨謝子林已於午後問斬，三位小主，跟奴才進宮吧。」他語調拖得長長的，眼睛裡都是快意的嘲諷。

 

「爹！」二姐慘叫一聲，撞上府門旁的一顆松柏，頭破血流，當場斃命。

 

四姐慘叫一聲，當場昏厥。

 

唯三姐定定地站著，良久跪下，同時把我也按了下去：「亂臣賊子S有餘辜，陛下天恩，不追究我等妃妾，嫔妾等謝陛下恩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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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姐姐們是這屆秀女中獲封最高的，嫡出的四姐封了婕妤，三姐封了美人。

 

而我，他當年的未婚妻，隻封了最末流的更衣。

 

進宮數日，我和姐姐們都沒見到他哪怕一眼。

 

我被分在最受寵的凌貴妃宮中，進宮的第二日就被同住的林美人罰跪了整整四個時辰。

 

烈日炎炎，我的膝蓋劇痛無比，嘴唇幹裂出血，幾近昏厥，便有人不斷地把我從昏沉中潑醒。

 

沒人來救我。

 

那時候，我的姐姐們正在自己的宮裡跪著抄寫宮規。

 

昏暗的夜裡，隻留一兩盞微弱的燭光，抄不了多久眼睛就會酸澀不堪。

 

自始至終，他並沒下旨懲罰過我們任何一人。

 

但他恨謝家，闔宮嫔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無需他多言，自然有許多人聞弦歌而知雅意。

 

而大家同樣知道的是，他最恨的人，還是我。

 

2、

 

被指給他做正妃那年，我十三歲，他十四歲。

 

他的身份尷尬，是先皇後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可是如今的皇後身份顯赫，也同樣育有一子，三皇子很是受皇帝寵信。

 

於是宮裡的眾人望風而動。

 

那年我隨姐姐們入宮參加宴席，遇到了大皇子。

 

他隻是身份尷尬，我就不一樣了，我是身份卑賤。

 

我的母親是父親養在外面的外室，青樓女子出身。

 

父親被政敵抓住了這個把柄狠參了一本，從炙手可熱的吏部尚書，被貶如今一個區區五品散官。

 

事發那夜，父親狠狠抓著母親的頭發把她拖到地上，母親並不說話也不出聲，隻流著淚。

 

一聲驚雷照得父親的臉如同惡鬼，他將母親的頭狠狠地磕向地面：「賤人賤種！誤我前程！」

 

說來可笑，青樓狎妓的時候他不怕誤了自己的前程；逼著鸨母給母親贖身養在外面的時候他不怕誤了自己的前程。

 

母親並非才是青樓女子的，現在想起來我們母女是賤人賤種了？

 

他怒氣衝衝地來又怒氣衝衝地離去，很久都沒有出現。

 

很久沒有出現的意思是，也很久沒有再給過母親家用。

 

我們母女二人的生活難以為繼，於是在父親消失的第二個月，母親上吊自盡。

 

母親想用自己的S讓父親想起我，給我一口飯吃。

 

可我並沒等來父親，等來的是主母和最受寵的朱姨娘。

 

主母命人一口薄棺葬了母親，然後把我帶回了謝府。

 

3、

 

謝府的日子並不好過，但也好在有一口飯吃。

 

家裡的姐妹很是厭惡我，常常欺負我，嫡母也很少過問。

 

我可以理解，我的存在是家中所有人的恥辱，會影響兄弟的前程和姐妹們的婚嫁。

 

給我片瓦遮頭，已經是嫡母最大的仁慈。

 

4、

 

嫡母的姐姐是宮中的淑妃娘娘，育有皇四子。

 

淑妃娘娘和嫡母很親近，常常邀請姐姐們去宮裡做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元易，他衣衫樸素，而且衣服小了，明顯不合身。

 

我跟在姐姐們身後，怯懦無比，不敢說話。

 

母親被眾人所知之前，大姐姐和二姐姐是京中貴女的典範。

 

大姐端莊持重，尤善書法。

 

二姐美麗溫柔，琴藝出眾。

 

無人不知謝氏雙姝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哪怕兩位姐姐還未到及笄之年，已有無數高門明裡暗裡地打探可否與姐姐結親。

 

嫡母隻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如今，父親接連遭貶，兩位姐姐便從雲端跌到了泥潭裡。

 

三公主輕笑著看向大姐：「還得是謝夫人最是賢惠溫柔，哪怕流著煙花女子的血，隻要是夫君的骨血，也可以迎入府中。」

 

大姐隻SS地攥著拳頭，不發一言。

 

威勇侯的次女立時跟上：「誰說不是呢？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生的女兒與那小賤人別無二致，要不然怎麼忍心讓自家女兒與這種人姐妹相稱。」

 

說話的都是高門貴女，比如今的謝家不知道尊貴多少。

 

沒有人敢回嘴，可每個人都心中窩著一團怒火。

 

三姐伸出手狠狠地擰了我一下：「如果不是你和你那個小娘，我們怎麼會在這裡受這種侮辱。謝沅卿，我要是你，我早就去S了。」

 

我並不爭辯，也不還手。

 

我自小在青樓楚館長大，母親被父親贖身之前，我過的日子比這個不知道差多少。

 

而且，謝家的子女，卻是都被我連累的。

 

這不怪我，但他們也確實無辜。

 

伯爵府的嫡女笑吟吟地開口：「你掐你的妹妹可沒有用處。說到底，還是你的父親母親慈悲。」

 

「可他們慈悲，未免就連累了你們。」

 

「這個小賤人活一天，你們就要受她一天所累。」

 

「好妹妹們，我也很心疼你們。」

 

5、

 

直到淑妃娘娘來請我們去宮中賞花，我們順著小路走著。

 

謝家女跟在所有世家女的最後。

 

路過千鯉池時，不知道誰推了我一下，我立刻落入了水中。

 

我絕望極了，有水不斷地湧入我的口鼻。

 

我揮舞著雙手，無助地喊著救我。

 

所有的貴女都在池邊看著我，高高在上，冷漠無比。

 

沒有人救我，也沒有人去叫人。

 

大姐背過身去，並不看我。

 

二姐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是不是在想，我消失了，她們大概就能好過了。

 

他的動作很快，快到沒有人來得及攔住他。他跳下水來，抱著我，奮力遊到了岸邊。

 

聽說先皇後生得極美，從他的臉上不難看出這點，哪怕頭發湿透貼在臉上也不能減損一點他的俊美。

 

元易把我扶起來，拍著後背讓我把水吐出來。

 

很久之後，我才有些劫後餘生的實感。

 

6、

 

雖然我身份卑賤，但畢竟身邊一眾貴女在側。

 

所以還是驚動了皇帝和皇後。

 

皇後溫柔慈愛，寶相莊嚴，是很標準的一國之母。

 

「易兒忠勇，實在是值得嘉獎。」

 

便聽得皇帝冷哼一聲：「什麼忠勇，不中用的莽夫。」

 

「如今這麼多世家女兒在此，你也沒想過你貿然出現會傷了她們的名節？」

 

「便是淹S了，未出閣的女兒家也不能允許你一個外男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沒腦子的東西！還不滾下去！」

 

皇後笑吟吟地止住皇帝的斥責：「陛下息怒。易兒也是救人心切。」

 

「隻是，陛下說得也沒錯。你貿然救人，未出閣的女兒家確實也被你傷了名節。」

 

「日後謝家小姐的婚配，恐怕就難了。」

 

「不如這樣，易兒也大了，眼看也要出宮開府了。把五姑娘賜給易兒做側妃可好？待易兒出宮開府，就讓他們成婚？」

 

三公主上前：「父皇～」她拉長了調子：「謝家姐姐被傷了名節在先，卻要做妾，豈不委屈。」

 

「不如讓謝家姐姐做大哥的正妃，好不好？」

 

皇帝本來就不在意這個長子，隨意地揮揮手：「阿穎說的是，那就辭謝家五女為大皇子正妃，待他出宮開府之日便成婚。」

 

元易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唯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抬起了頭，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的身份何等卑賤，娶我做了正妃，那他此生，近乎再無翻身之日。

 

他原以為，雖然生母過世，但父親難免還念著從前的伉儷之情，念著自己是他的第一個兒子，而還有幾分微薄的情分。

 

可沒想到，父親竟然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棄他。

 

他扭頭看向我，眼睛裡都是難言的悲愴和怨恨。

 

他一定後悔了吧，後悔救了我。

 

可惜落子難悔，覆水難收。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三公主撒著嬌催促他：「大哥～謝家姐姐美麗動人，你不喜歡父皇和母後的安排嗎？」

 

他緩緩露出一個僵硬而又感激的笑容，重重地叩首，近乎抬不起頭：「兒臣喜不自勝，謝過父皇恩典。」

 

7、

 

皇帝皇後走了，他也沒有停留。

 

隻有我一個人湿漉漉地站在女子們中間。

 

三公主緩緩露出一個冷笑：「你倒是命好！不僅沒S，還掙著一個皇子正妃之位。」

 

「不過兩個賤人賤種，倒還真般配。」

 

旁邊的侍女輕輕扯動三公主的袖子：「殿下，大庭廣眾，不敢對先皇後不敬。」

 

她劈手一個耳光打過去：「仔細你的皮！先皇後？不過是父皇念著多年的情份沒有廢後，無非一個罪女，也配本公主忌憚！」

 

8、

 

回到家裡，一向幾乎一個字都沒跟我說過的父親破天荒地開了口。

 

他冷笑著……

 

「你跟你那個賤人娘親倒還真是像個十成十。」

 

「小小年紀，就學會勾引人了。」

 

「跟你娘一樣下賤。」

 

跟我娘一樣下賤嗎？那你有本事別和我娘生下我。

 

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青樓楚館的嗎？

 

9、

 

不過無論如何，家裡人對我還是收斂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