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域小說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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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喜歡了,他傷得再重,都與我無關了。
日子流水般過去,在阮瑤和程宥禮的幫助下,我跟新同學相處得還算融洽。
按照學校的傳統,高一學年結束後會在大禮堂舉辦成人禮,以舞會的形式展開,學生們需要穿正裝參加。
「說來也是巧了。」
教室裡亂哄哄的,阮瑤和幾個女孩子一邊給我打扮,一邊隨口討論著。
「就在昨天,穆安歌失足從樓梯上跌下去,人沒啥事,就是地上有塊細小的玻璃碎片,擦傷了臉。」
「她那麼愛美一人,這還怎麼參加舞會啊。」
「活該!」有人氣憤地附和,「誰讓她欺負逢春,遭報應了吧,也該讓她嘗嘗容貌焦慮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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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逢春哪裡醜了,明明劉海撩起來很好看啊,這大眼睛,這高鼻梁!那張照片就是角度問題,隻有女生才懂逢春的底子有多好。」
鏡子裡,我不自在地抿唇。
「要是……沒有這些疤就好了。」
「交給我吧,」阮瑤說,「你們看這個形狀,像不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诶?還真是!」
早在一周前,程宥禮就邀請了我做他的舞伴。
現在被阮瑤趕出教室,「別看了別看了,你也快去換衣服,晚上在大禮堂回合,到時候還你一個煥然一新的逢春。」
即使再過很多年,我依然記得這一幕。
女孩們圍在我身邊。
有的給我化妝,有的給我綁頭發。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我能聞見每個人身上淡淡的香氣。
楚九辭說得一點都不對。
我想。
文科班的女生其實善良又美好,根本沒人欺負我。
她們是我的第一支口紅。
也是我的第一件晚禮服。
8
捯饬了好幾個小時,我們手拉手到達大禮堂。
阮瑤率先跑進去找她的舞伴了,我神經繃成一條線,不安地咬著下唇,搜尋程宥禮的身影。
議論聲鑽進我的耳朵。
「這誰啊?我們年級還有這種大美女?」
「這個蝴蝶妝也太好看了吧,清冷氛圍感直接拉滿!」
「靠靠靠她看我了!你們說,如果我邀請她跳舞,她會答應嗎?」
我輕輕碰了下右臉,那裡盤旋著一隻淺藍色的蝴蝶。
阮瑤疊加了亮片元素,搭配我身上的白色禮裙,更襯得妝容美輪美奂。
才一會兒功夫,已經有三個男生來邀請我跳舞了。
其中有一個,還是我原來的同班同學。
我記得很清楚,他是穆安歌的忠實追隨者,投屏我醜照的事也有他一份。
「不好意思,她是我的舞伴。」
程宥禮一身白色西裝,頭發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嗓音清潤。
「你終於來了。」
我像是看到救星,急匆匆搭上他的手。
男生唰地從臉紅到脖子根。
「你今天……很漂亮。」
我覺得新奇。
市演講比賽拿過一等獎的程宥禮,竟然也有結巴的時候。
第一次處於萬眾矚目的位置,我也沒好到哪裡去,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在程宥禮帶領下跳了兩支舞,終於平靜下來。
我的目光一一從在場人臉上劃過。
在知道我就是那個年級著名醜女逢春後,他們驚詫極了。
曾經鄙夷我、大聲嘲笑我的男同學開始為我說好話,還有人過來跟我道歉。
態度堪稱殷勤備至。
而在今晚,在變漂亮的這一刻,我突然釋懷了——
美貌沒有天花板,自卑才是無底洞。
手機振動兩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抱歉,逢春,我食言了,沒辦法跟你一起參加成人禮。」
自從我刪除了楚九辭的聯系方式,他就換著號碼給我發信息求和。
即使我一條也沒回過,他依舊锲而不舍。
上回球賽他骨折的腳還沒好利索,所以老師準許他可以不參加成人禮,待在家裡養傷。
我正準備按滅手機時,又進來一條。
「你的第一支舞,是和誰跳的?」
我看了眼旁邊身姿清雋的程宥禮,不由回憶起楚九辭曾用撒嬌的語氣命令我:
「逢春,你成人禮的舞伴隻能是我,聽到沒?」
「第一支舞很重要,你必須跟我跳。」
「哦,」我慢吞吞地應著,「估計除了你,也不會有人邀請我跳舞了。」
楚九辭勾唇,「那不正好嗎?你隻有我,我也隻有你。」
「……」
從小到大,凡是楚九辭認準的東西,便不會輕易放手。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我嘆了口氣,給他發:
「我們找時間見一面,好好談談吧。」
9
門口隱隱有喧哗聲,梅琳一襲旗袍端莊嫻雅,身後還跟著穆安歌。
穆安歌撲了厚厚的粉底去遮臉上的傷痕,妝容太濃,反而失了美感。
梅琳喜氣洋洋地直奔我而來。
「咳咳,我宣布一件事啊。」
「就在剛剛,省作文大賽結果公布,咱們年級的逢春同學榮獲特等獎,全省僅此一位,大家鼓掌!」
掌聲雷鳴,同學們看向我的眼神從對容貌的驚豔,到對我獲得這份榮譽的欽佩。
梅琳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個比賽含金量很高,可用於自主招生加分,逢春,老師沒看錯你,繼續加油啊。」
我接過獎狀,鞠躬道謝,「謝謝老師,我會的。」
程宥禮和阮瑤也紛紛向我賀喜。
頭一次被這麼多善意的贊美包圍,我的大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原來,美貌不是這個世界的通行證,實力才是。
比起「你很漂亮」,我更想聽到「你很優秀」、「你很聰明」、「你很強」。
想通這一層後,我豁然開朗。
「成績好又怎樣,長相還不是醜得一批。」
穆安歌咬著後槽牙,酸溜溜地說。
「你真該慶幸自己生活在現代,化妝技術發達,能幫你遮掩。」
「沒有男人能容忍自己女朋友天天化濃妝吧,被楚九辭拋棄就是前車之鑑,你小心以後嫁不出去哦。」
沒等我開口,程宥禮伸出手臂,呈保護姿態立在我身前。
「跟你多好看似的,三尺厚的粉都遮不住脖子上的青筋。」
他語調冷冷,「就這麼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家教的下限嗎?」
這邊動靜不小,引來不少人圍觀。
這一次,他們站在了我這邊,紛紛指責穆安歌說話太刻薄。
我盯著穆安歌狼狽離場的背影,並沒有感到多麼暢快。
容貌焦慮伴隨了我十幾年,直到今天,我恍然大悟,這是尚未與自己和解的表現。
當一個人已完全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從頭頂的毛躁頭發到腳底厚厚的S皮,如果人可以完全接受自己的身體發膚、接受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客觀事實,便不會再有焦慮了。
日子還長,我會慢慢學著接受自己,接納自己,承認自己。
至於嫁不嫁得出去——
婚姻並不是人生必選項,比起把人生寄託在男人身上,我更願意努力實現自己的價值。
成人禮結束已是晚上八點,我去廁所換衣服時,忽然聽到隔壁傳來哭聲。
「你能不能有點人性?我來姨媽了,血弄到了裙子上,讓你送片衛生巾至於上綱上線?」
穆安歌?她不是早就走了嗎?
夜晚的廁所隔間十分安靜,梅琳極具辨識力的音色敲擊著我的耳膜。
我聽見她在電話那頭不耐煩地數落穆安歌。
「沒時間!我備課呢,還有教案沒寫完。」
「一天天不是這事就是那事,你消停點行嗎?能不能跟人家逢春學學,那孩子踏實又刻苦,你呢,除了化妝就是臭美,你還是個學生,不是夜店小姐!」
穆安歌嗓音尖利,「逢春逢春,就知道拿她跟我比,她那麼好,你幹脆認她做女兒好了!」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巴不得呢!」
梅琳氣得不輕,「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
穆安歌吸吸鼻子,恨恨地說:「是,我不爭氣,不上進,梅琳我告訴你,你越是喜歡她,我越要欺負她。」
「不指望你送衛生巾了,反正我血流成河你也不會心疼,掛了!」
不等梅琳再說,穆安歌氣哼哼地掛斷電話。
都怪逢春。
她扭曲地想,她要是沒有在作文大賽中獲獎,梅琳今天也不會對她態度那麼差。
等她出去,一定要好好報復她。
可是,怎麼出去呢。
穆安歌盯著沾了血跡的裙子犯了愁。
有人敲了兩下她所處隔間的門,下一秒,末端夾縫裡遞進來一片衛生巾。
穆安歌愣住了。
——她認得那隻手,指節勻稱修長,因為常年寫字磨出厚厚的繭子。
那是逢春的手。
在她最窘迫,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的親生母親坐視不理。
可這個被她欺辱嘲笑過的女生,給了她一片衛生巾。
10
程宥禮聽說我跟楚九辭約了見面,非要陪我一起,美其名曰「保護我」。
「我不僅能保護你,還能幫你狠狠氣楚九辭一把。」
程宥禮驟然湊近,雙手撐牆,半邊身子虛虛壓在我身上。
「等會兒楚九辭到了,從他的角度看,我們正吻得難舍難分。」
「吻」這個詞從一本正經的學霸口中說出來,我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需要。」
我甩甩腦袋,趕走旖旎的念頭。
「我並不願意通過和一個男性曖昧的方式,來使另一個男性生氣。」
「而且,我對楚九辭已經沒感覺了,氣他這事純屬多餘。」
程宥禮湊得更近了些,「我人都來了,不用白不用啊,要不……你再考慮一下?」
四目相對,我的臉頰後知後覺開始升溫。
程宥禮的呼吸噴灑在我脖頸,我能數清他纖長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根根分明。
「你們在幹什麼?!」
我倉皇失措地扭頭,對上楚九辭理智盡失的面容。
他瘋子一般揮拳砸上去。
「誰允許你碰她的?我們約好了高考完就在一起的!」
程宥禮生生挨了一拳,冷笑一聲,抬腳踹在楚九辭膝蓋上。
「哥們兒,還沒認清現實呢,你們早就結束了。」
「坦白說,我喜歡逢春,剛開學沒多久就喜歡了,我要追她,你管不著。」
「你他媽……」
楚九辭眼眸猩紅,氤氲著滔天怒氣,看程宥禮的眼神像在看一團爛肉。
「楚九辭!你再動他一下試試!」
我奮力擠到兩人中間,張開雙臂,像個義無反顧的戰士,將程宥禮護在身後。
「呵。」
「六歲那年,你也是這樣護著我,讓我不受綁匪傷害。」
楚九辭喃喃著,從口袋中摸出一把折疊刀。
我心頭一突。
「都過去了,你別……」
楚九辭用力握住折疊刀,刺向自己。
刀尖從鼻劃到下颌線,殷紅的鮮血爭前恐後地湧出。
楚九辭仿佛感覺不到痛。
他大笑著,笑出了眼淚。
「欠你的,我一一還給你。」
「逢春,你原諒我,行嗎?」
我被嚇了一大跳,根本來不及阻止。
「真是瘋子!」
程宥禮冷眼瞧著,拉起我的手,「別管他,逢春,咱們走。」
我拂開他,「麻煩你等我一下,我還有話沒說。」
一腳踢開掉落在地的折疊刀,「楚九辭,你沒必要這樣。」
我輕嘆,「穆安歌有一句話沒說錯,我臉上這道疤確實不符合大眾審美,我是為了救你才被劃傷,你對我更多的是愧疚而非喜歡,所以厭惡我是早晚的事。」
「不是,」楚九辭哽咽道,「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了。」
「你真誠善良,努力上進, 當局者迷,逢春,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多吸引人。」
「你知道我有多懷念初中嗎, 那時候你成績跟不上,我幫你補習, 有人嘴賤嘲笑你, 我為你出頭。」
「可後來你變得越來越優秀矚目, 成績提上去了, 性格也沒有以前自卑粘人了,漸漸能獨當一面,不需要我了。」
「我越來越惶恐,越來越害怕失去你。」
「是穆安歌給我出的主意,她說隻要當眾撕開你的傷疤,讓你難堪,你就能重新想起我的好,隻有我愛你, 隻有我能接受你的所有。」
眼淚混著鮮血糊了楚九辭滿臉,襯得他活像從地獄走出的索命修羅。
他嗓音發顫,「我隻是缺乏安全感,想讓你眼裡隻有我一個人, 我有什麼錯?」
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 我問他:
「穆安歌從樓梯上跌下來不是意外,對嗎?」
「是我做的,」楚九辭冷笑, 「她活該。」
我覺得荒謬。
「你站在什麼角度為我出氣?難道你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嗎?」
「愛不是病態的佔有欲,請停下你以愛為名的自私行徑。」
「還有,傷害我最深的,從來都是你。」
「……」
第二天,我向校長信箱舉報了楚九辭的校園霸凌行為。
經查證屬實後, 楚九辭被強制勸退,被迫轉去隔壁市的一所三流高中。
哦,他對自己下了S手,那張臉算是廢了。
「其實……我沒有多喜歡楚九辭, 我圍著他轉, 主要是想看你吃癟。」
走廊上, 穆安歌期期艾艾地跟我道歉。
「那天你也聽到了,梅琳是我媽, 她總在我面前誇你, 我一時氣不過才跟楚九辭合謀, 趁你睡著拍下醜照……對不起啊。」
我冷冷地瞪著她, 「我不接受, 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你對我造成的心理傷害無法彌補。」
「請不要自作多情,那天無論在廁所的是誰, 我都會給出那片衛生巾。」
「哎……」
穆安歌還想辯解, 被一道清潤好聽的男聲打斷。
「逢春,馬上上課了,你怎麼還不進來?」
程宥禮拉住我的袖子往教室的方向走。
「說好了互相監督共同進步的, 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知道了。」
時值初秋,陽光正好。
我把劉海別到耳後,仰起臉露出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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