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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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慌亂間,林窈原本壓著韁繩的手就要調轉方向。


 


卻不想,雪龍駒長嘶一聲,抬起前蹄,隨後狂奔起來。


 


方才聽到那驚呼聲,我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所以便想也未想地踩上了身側的馬镫,追至她身後。


 


待我尋見機會時,便一躍而上,牢牢地牽制住雪龍駒。


 


林窈驚魂未定間,又夾緊了馬腹。


 


雪龍駒瞬間四蹄翻飛,劃破了春日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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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同摔落下來時,我把她緊緊護在了身前。


 


林窈毫發無損。


 


反倒是我,滿身泥水,疼痛不堪。


 


還好我從前也受過這樣的傷,並未驚叫出聲。


 


倒是林窈見我面色慘白,急紅了眼:「沈昭,你......不會S吧?」


 


「我們......我們已扯平了!」


 


我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可林窈卻不由自主落下兩行淚來。


 


「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


 


「你千萬......不能有事。」


 


我心下有一種預感。


 


三月前的一諾,她說若我助她,便告訴我真相。


 


可實則,我隻把它當作一句戲言。


 


畢竟是自小養在深閨裡的女兒,又能比我多知道多少呢。


 


可她卻彎下了腰,在我耳邊低低說道:「其實沈將軍......從來都不是叛軍!」


 


15


 


我盯著雪龍駒的四隻馬蹄一言不發,SS地咬著下唇。


 


時至今日我才真正相信自己的直覺。


 


父親託孤一事,是不得不為之。


 


就像這雪龍駒驟然發狂,並非林窈騎術不佳。


 


而是有一隻馬蹄鐵,悄無聲息地松動了。


 


北晟的權力之爭,起於蜀地動亂,致使沈家重兵在握,進而引發帝王猜忌。


 


他便主動請纓,留下破綻,交還兵權。


 


以一人之汙名,給帝王鋪好臺階,順勢而下,換我之生機。


 


可他在軍中威望極重,即使交還兵權,亦不能活......


 


後背的衣衫不知不覺被血染紅,我無力地躺在地上,渾身顫抖。


 


上位者不懂,沈家一倒,又會有千萬個「蜀地」伺機而動。


 


有了豁口,便會硝煙四起。


 


淚水蜿蜒地爬滿了臉頰。


 


所謂的「聖上賜婚」,何嘗不是帝王對沈家與裴行之最初的試探呢?


 


我又怎麼敢......怎麼能......逼他至此。


 


又憶起那句「寧可出家為僧,也絕不娶沈家女。」


 


風拂過眼角時,我笑得身子直抖。


 


發髻散亂,淚漬沾衣。


 


他們說得不錯。


 


我生來執拗且愚鈍,不堪為沈家女。


 


忽然間,身子一輕。


 


裴行之見我SS盯著那馬蹄鐵,將我橫抱起。


 


他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人心,直言不諱地對我說道:「沈昭,別動歪心思。」


 


「我能為你做的,已不多了。」


 


16


 


我啞著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任由雙手垂落,陷入一片黑。


 


待我醒時,身邊唯有林窈一人。


 


她為我吹著湯藥,眉宇間竟是一片淡然,全然不在意當日裴行之將我抱回王府。


 


她喚我道:「沈昭。」


 


「我沒想過,有一日你會為了我不顧性命。」


 


我眼神一片空洞地望著窗外。


 


「就算換作旁人,我也會這麼做。」


 


誰知,她卻重重地放下湯碗,濃黑的藥汁在了她的衣袖上作了一幅畫。


 


「你可知,我從來都是羨慕你的?」


 


「羨慕你自小便可活得肆意張揚,羨慕裴行之明裡暗裡地護著你?」


 


她的這番話,像是一把鈍刀。


 


刀刀不致命,卻又刀刀見血。


 


而後,她輕嘆了口氣:「唯有你這個傻子瞧不出來。」


 


瞧得出、瞧不出,其實沒什麼分別。


 


明知是錯,就不該招惹。


 


良久,我終於開口。


 


「可我寧願不要這些好。」


 


「隻要換吾父平安歸來。」


 


室內的空氣靜默。


 


門口那叢人影,忽然順著斜陽的方向隱去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


 


林窈端起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我嘴邊。


 


「馬會上你拼盡全力救我,這個功勞是逃不掉了。」


 


「你可知,盛京外的戰事壓不住了?」


 


其實,從裴行之送雪龍駒的那日,我便猜想。


 


戰馬出現在盛京,我們的那位陛下大概也坐不住了。


 


隻是從前我父驍勇,讓那些盛京的達官顯貴們過慣了安生日子。


 


他們怕是早就提不起長槍了。


 


林窈見我不語,忽然話鋒一轉:「沈昭。」


 


「你願不願意入北晟軍營,為陛下飼馬?」


 


17


 


我想也未想,便應下了這樁差事。


 


「陛下任人唯賢,不論男女。」這是她父親遞給她的話。


 


賢君、明君?


 


我笑出了淚花。


 


「林窈。」


 


「到頭來,竟是你最懂我。」


 


她紅著雙眼,靠在我的肩頭,後背輕顫。


 


「沈昭......」


 


「等你回來時,我們再賽一次馬。」


 


「這回,我一定不輸給你。」


 


「好。」


 


然而,話音剛落。


 


裴行之面色冷硬,直接推開了廂房的門,走到我面前。


 


「本王不同意。」


 


18


 


他一言不發,將我拽了起來。


 


又SS地攥著我的手腕,把我扔上了一匹馬,隨後帶著我揚長而去。


 


三月的風吹著還有些涼,卻抵不過他周身散發的冷意。


 


我終是開口:「臨安王。」


 


「我與你非親非故,你憑何攔我?」


 


氣氛一瞬地凝滯。


 


他如鲠在喉。


 


過了許久,他說出了從前那句我最想聽到的話。


 


「沈昭。」


 


「因為本王心悅於你。」


 


盛京的長街上,一朵紅杏立在枝頭,悄然盛放。


 


他從未如此張揚。


 


可終究是,遲了很多很多步。


 


我噙著一絲笑,回望向他。


 


「裴行之,你知道嗎?」


 


「我對你不過是年少的歡喜。」


 


初見時的驚鴻一瞥,十餘年的求而不得。


 


我亦不是痴纏的女子。


 


早該放下了。


 


可我卻看見他眼睫翕動,張皇無措。


 


「阿昭。」


 


「若我說,我後悔了呢?」


 


我笑得更是潋滟:「王爺,你可知......」


 


「不能宣之於口的愛意,我沈昭看不上。」


 


一滴淚無聲無息從眼角滾落。


 


十餘年的隱忍、對沈家的護佑,他其實過得不比我容易。


 


可我知,他那番話隻是想留下我,想履行對父親的承諾。


 


但他留不住我。


 


19


 


我牽緊韁繩,不再漫無目的。


 


躍下馬時,我指著【白馬寺】的那塊牌匾。


 


「裴行之,你還記得曾經同我說過什麼?」


 


他微微偏過頭,眼尾浮上一片紅。


 


終還是回答我道:「本王......寧可出家為僧,也絕不娶沈家女。」


 


我拔下了頭上的那支銀釵,抵在愈合不久的那處淺疤上。


 


「那好,如今這話,我還給你。」


 


「我沈昭寧願隨軍出徵,也絕不做籠中雀!」


 


銀釵順著臉龐重重地劃下。


 


我一點兒也未曾猶豫。


 


一點兒也未曾。


 


血珠十分容易地掩在了方才的淚痕上。


 


他信了我說的話。


 


我對他不過是年少的歡喜,算不得深愛。


 


裴行之就這麼定定地立在原地,離我並不遠。


 


可他的步子卻如同灌了鉛。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卻也隻是抬起手,擦去了我面上的一片斑駁。


 


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指尖冰涼。


 


我問他道:「裴行之,你可知一句話,叫作『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他不應答。


 


「可父親沒有教過我後半句。」


 


「他若不仁,我便不義。」


 


一字一句,我說得決絕。


 


「裴行之。」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當初在白馬寺與我說的那句話了。」


 


「唯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的指尖陷在我的掌心,顫抖得厲害。


 


「何......事?」


 


我對上他灼灼的目光,言辭果斷,聲聲鏗鏘。


 


「我要你,不做僧侶、不做吾夫。」


 


「做帝王。」


 


而後,我松開他的手,在夜色中獨自騎上了那匹馬,愈行愈遠。


 


長夜寂寂,他的聲音回響在空谷。


 


「沈昭,若你一去不回......」


 


「我會恨你一輩子。」


 


20


 


可我還是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月色皎皎,照亮了我的前路。


 


我該去,為沈家討一個公道。


 


不痴纏,不回頭。


 


偏偏執拗。


 


21


 


蜀地戰事吃緊,當今天子裴澈御駕親徵。


 


軍營裡,唯有我一個女子。


 


一個毀了臉的女子。


 


不算扎眼。


 


裴澈召見了我。


 


他隻打量了我一番,便撇開了頭。


 


「你便是,馬會上救了臨安王妃之女?」


 


「是。」我恭謹地跪在地上。


 


「你想方設法從軍,想要什麼賞賜?」


 


我朝他三叩首。


 


「民女自小在塞外長大,隨難民逃至京外,家中隻剩一個胞妹。」


 


「民女唯願,君上賞她這輩子都吃不完的肉包子。」


 


「隻要肉包子?」


 


「對,隻要肉包子。」


 


裴澈笑得開懷,卻不經意地動了動手指,身旁的內監便領命下去。


 


不過,任他怎麼查,都不會查到我是沈家女。


 


早在入臨安王府時,裴行之就為我換了身份。


 


他向來算無遺策。


 


可他沒有算到,他為我換來的身份,卻成了我離開盛京的最大底氣。


 


他把我護得很好,也親手將我推得更遠。


 


沒有回頭路了。


 


22


 


我在軍營中飼馬、馴馬,毫無異樣。


 


隻是臉上常蓋著一層薄紗。


 


林窈說,這是她送我的保命符。


 


祝我平安歸來。


 


裴澈是個多疑的帝王。


 


他信不過吾父,也信不過世家。


 


很快,他便把我調去了他身邊。


 


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最無後顧之憂。


 


而軍中又無女子。


 


他總是攜我在身邊,與我同乘一匹馬。


 


「阿苔,你叫阿苔?」


 


「是,奴名為青苔。」


 


草木秋S,青苔猶在。


 


「阿苔,你可知這蜀地最好的一道風光是什麼?」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遠遠地,重山疊翠。


 


蜀地城門緊閉,高舉著戰旗。


 


可明明隔得這麼遠,硝煙又那樣濃。


 


我還是瞧見了......


 


裴澈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他直直地指向蜀地的城門!


 


「是那顆叛軍的頭顱!」


 


風在我耳邊隆隆地響起。


 


叛軍!叛軍!


 


藏在袖口中的手,緊緊握成拳。


 


指尖深深扎進皮肉裡,是不甘、是仇恨!


 


他眼中的叛軍,他指的那顆頭顱。


 


正是忠君愛國的沈家,是碧血丹心的吾父。


 


他裴澈,才是我北晟的賊子!


 


23


 


我為他的戰馬重新敲上馬蹄鐵。


 


一松、一實。


 


踩在松軟的草皮上一淺、一深。


 


可是啊。


 


自古蜀地多幹旱。


 


馬兒長嘯一聲,奔了出去。


 


果真是一匹頂好的汗血寶馬。


 


臨行前,我為他披上戰甲。


 


隻說道:「奴唯願陛下得勝歸來。」


 


裴澈冷笑一聲,第一次揭開了我的面紗。


 


面紗下,兩道長疤也一淺、一深,交錯如蛇蟻爬行。


 


他沒有說話,一雙鷹眸毫不避諱地SS盯著我。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


 


隻差一步。


 


隻差一招。


 


後背的冷汗滲透了衣衫。


 


六月的天,卻好似下起了十二月的雪。


 


然而, 他卻喚了我:「阿苔。」


 


24


 


他把一柄未開封的長劍丟在我的腳下。


 


清脆的一聲,我的身形連顫也未顫下。


 


不動如鍾。


 


他終是滿意,將那柄劍親自撿起,交到了我的手裡。


 


「阿苔, 你與孤一同前去。」


 


「必要時,用來防身。」


 


「此役若勝,孤會封你做貴妃。」


 


我在心裡冷笑了千遍、萬遍。


 


做貴妃?


 


我不做貴妃、不做忠臣。


 


我要你馬失前蹄, 要這天下易主!


 


25


 


北晟的千軍萬馬,集結於蜀地。


 


裴澈要親自討伐城中自封為王的逆賊。


 


他劍指城門。


 


「你們可都瞧見了?」


 


「這便是, 亂臣賊子的下場!」


 


一顆渾圓的頭顱,披著長發、緊閉雙目。


 


我不去看、不敢看。


 


他好像還鮮活地在和我說話。


 


可他也隻是在笑著和我說:「阿昭, 不要嫁進王室。」


 


我的雙眸愈發空洞,眼見裴澈拉圓了弓, 將它射落下來。


 


風輕輕揚起我的長發, 風沙迷亂了我的雙眼。


 


周圍的一切如一團黑霧。


 


黑雲壓城, 隻聽他振臂一呼。


 


萬千將士向城門而去。


 


把一切都踏爛了。


 


一切都爛了。


 


我手握著那把鈍刀, 指向他的後背。


 


隻一寸, 便會沒入,而後讓我父永遠擔上亂臣賊子的惡名!


 


那鈍刀如有千斤重, 壓得我手腕直顫。


 


然而,隻一瞬。


 


裴澈的那匹汗血寶馬抬起了前足, 四蹄翻飛。


 


鈍刀掙脫手腕, 失力的那刻, 我亦從那馬上滾落了下來。


 


刀與劍的光影中。


 


裴澈隻剩一口氣,卻終於認出了我來。


 


「你是......沈昭!」


 


26


 


我笑得瘋癲、笑得猖狂。


 


叛軍負隅頑抗,兩方將士傷亡慘烈。


 


無人在意我與他的殊S搏鬥。


 


那柄鈍刀, 重重摔落在裴澈身上,開了封。


 


我笑出了眼淚,嘗到了口中腥甜的氣息。


 


「裴澈,這可是一把好刃啊。」


 


「S人不見血。」


 


「你疼不疼?」


 


「究竟疼不疼?哈哈哈......」


 


他的雙目S盯著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撿起了一支箭羽。


 


而後,將它直直地插入了我的胸口。


 


「你以為, 這樣就能S得了孤?」


 


「就憑一個沈昭?」


 


裴行之送我的青色瓷瓶從袖中滾了出來。


 


可卻滾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的衣衫被血浸透。


 


我告訴他。


 


「那你可知,『昭』字頭上,懸著一把刀。」


 


綿綿無際的紅,不輸這最後的春色。


 


27


 


可就在,陷入一片黑暗前。


 


土地上噠噠的馬蹄聲愈演愈烈。


 


熟悉的人聲從遠方傳來。


 


「我奉沈將軍遺命,誓S收復蜀地!」


 


赤色的甲胄穿梭而過, 他們沒有回頭。


 


他們是陪父親出生入S過的將士, 自然要將真正的敵寇S得片甲不存。


 


裴行之高舉著沈氏的軍旗,高呼道:「將軍忠肝義膽, 怎會是叛軍!」


 


怎會是叛軍呢?


 


沈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


 


我躺在S人堆裡,白骨森森,卻看見了飛雪。


 


六月飛雪, 大雪昭昭。


 


28


 


我陷入了沒有盡頭的黑。


 


可我卻夢見,裴行之在蜀地的戰場,翻了三天三夜的S人堆。


 


也是。


 


因為我還欠他五兩銀子沒有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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